承天五年, 四月初八。上京城。
清晨,天色卻灰濛陰沉,厚厚的鉛雲沉甸甸地壓下來, 籠罩在上京上空, 狂風捲, 沙石飛, 彷彿有山雨欲來之勢。
上京城儼然已盡數落入蒼梧王左穆峰的掌握之中。
皇宮外密密麻麻的圍駐了大批的蒼梧王軍, 嚴禁任何人出入。皇上在蒼梧王的手中,安親王被皇上換出來後,迄今下落不明。安親王、金吾將軍、兵馬大將軍、右相、左相、六部尚書等保皇派大臣的府邸外亦是守衛森嚴, 衆人均被收繳了兵符、官印之物,各自軟禁在府中聽候蒼梧王發落。羽林軍營亦被蒼梧王收入囊中, 其時恰在營中的金吾將軍戚長寧激烈反抗, 卻被蒼梧王強行制服, 押入天牢之中。
兵馬大將軍繆慎然出征蒼梧之時在麾下的十萬大軍,與安親王麾下的十萬大軍被蒼梧王用計困在了蒼梧郡。繆慎然費盡心思才救出了其中三萬, 追着蒼梧王到了上京城,卻被驍騎將軍的十五萬大軍阻擋在城門外。原來,大胤的另一名領兵將領驍騎將軍孫洛竟是蒼梧王在朝中的內應!
孫洛的十五萬大軍,加上蒼梧王的十萬藩兵與戚長寧被奪走的二萬羽林軍精銳,一共二十七萬大軍, 絕非繆慎然碩果僅存的三萬精兵所能匹敵。
繆慎然麾下尚有另外十五萬大軍, 由其副將紀磊統領, 駐在玉門關鎮守西涼, 不能妄動。西涼雖已是大胤屬國, 但誰也料不準西涼會否在大胤這個存亡之際起兵趁虛而入。若真如此,西涼與蒼梧王兩面夾擊, 非但大胤岌岌可危,百姓也必遭戰火波及。
如今,城外的繆慎然、城內的戚長寧等人還在等着皇上秘密交託給谷彥詢的三萬精兵從城內予以蒼梧王反擊。
衆人尚不曉得,他們寄予厚望的谷彥詢,纔是今日這等局面的幕後黑手。
除了其心腹左穆峰、卓韃等人,還有被囚禁在皇宮金鑾殿內的蕭晸,整個大胤,沒有人曉得谷彥詢的真面目。
他還是皇上最信任的臣子。
於是,他與左穆峰聯手演了這一齣戲——皇上最終仍是被蒼梧王所害,在他臨死之際,他的親弟弟安親王也下落不明的急迫情勢之下,爲了不讓大胤百年基業落入左穆峰手中,他只能將皇位禪讓給了前來相救的右相谷彥詢。
而左穆峰終究功虧一簣,敗給了谷彥詢。谷彥詢臨危受命,登上了龍椅。
名正,言順。
爲了這個名正言順,他谷家用了幾代人一生的心血去算計去、去謀劃。
這個天下本來就該是他谷家的,是他的先祖谷衛公以智謀得天下,卻甘心屈居於姓蕭的之下,這才讓蕭家坐擁了天下整整百年。一晃眼,百年過去了。在這段漫長的歲月中,從他的曾祖谷靖安到他谷彥詢,一步一步的部署,一天一天的等待,終於,今時今日,他走到了這最後的一步。
只要得到了傳國玉璽,坐上了那個位置,他是不是就能從這個詛咒般的宿命中得到解脫?
但是,他找不到。
翻遍了整座皇宮,仍是找不到那一方小小的傳國玉璽。他試着揣測蕭晸的心理,去猜出他收藏玉璽之處,然而直到這一刻他才突然發現,他自負智計卓絕,算無遺策,卻猜不透蕭晸的想法。
金鑾殿。
谷彥詢踏進殿中之時,蕭晸正背對着他負手而立,仰着頭盯着鑾座正上方書着“正大光明”四字的匾額出神,一動也不動。半個時辰前,上京突然下起了滂沱大雨,此時雨勢正大,淅淅瀝瀝地拍打在金鑾殿的琉璃瓦上,掩住了谷彥詢的腳步聲,蕭晸並不曉得他的到來。
“考慮清楚了嗎?”谷彥詢突然出聲,問道。
蕭晸的身子微微一震,飛快地收回了目光,卻沒有轉身,也沒有吭聲。
“你不必拖延時間了,我知道你在等你的好弟弟來救你,但是,沒有用的。就算蕭驄能逃得過那一大批刺客的追殺回到上京,你也沒有辦法力挽狂瀾。你手中僅剩的籌碼已經是我的了。來這裡之前,我向繆慎然要了他的兵符。他們將救你的全部希望都放在我的身上,我要什麼,他們都不會拒絕。現在,大胤的全部六十五萬大軍都是我的了。單是這個上京城,就有三十三萬我的人!所以,別再做無謂的掙扎了,把傳國玉璽交出來,乖乖的立下禪位詔書,我依然會以皇帝的仗義厚葬你,並善待你的母后和妃嬪。”
“朕還第一次聽到惜字如金的你一口氣說那麼多的話。你很着急吧?”蕭晸終於轉過身來,朝谷彥詢淡淡一笑,彷彿閒話家常,“嗯,好不容易熬到最後一步,任是誰,都會等不及的。”
谷彥詢不否認,“是,我已經等了二十七年,耐性也快要用光了。所以我不想與你再耗下去。戚長寧已被我關進了天牢,若你想雲桐肚子裡的孩子尚未出世便沒了父親,你可以繼續挑戰我的耐性。”谷彥詢漠然道:“別忘你,你的母后還在皇宮裡,朝中站在你這一邊的臣子也還有不少,可以讓我一個一個慢慢殺,殺到你交出來爲止。”
蕭晸眯了眯眸,卻是笑道:“哦?殺人不是有違你的原則麼?”
“那也是你逼我的。”
“那你去殺吧。”蕭晸忽然道。
谷彥詢緊緊地盯着他,劍眉一蹙,眼中閃過一絲意外。
蕭晸一臉的漫不經心,淡聲道:“你就殺殺看,看朕會不會受你威脅。”
谷彥詢終於控制不住自己,動了怒氣,冷笑道:“好!我就如你所願!”他大步朝金鑾殿的大門走去,卻在推開門的剎那,腦海中有個念頭一閃而過,他猛地停下了腳步。
匾額!
他進來的時候,蕭晸正在看金鑾殿上的那塊匾額!
當左穆峰將蕭晸擒回皇宮之前,他已將蕭晸常待的金鑾殿、養心殿、甚至儲秀宮等地都仔仔細細搜過了一遍,卻唯獨遺漏了那塊“正大光明”的匾額後方!
因爲他知道,匾額後方放的是一卷詔書,是蕭晸出發前往西涼相救郎瓔珞前寫好了,準備在自己遭遇不測之時,傳位給蕭驄的詔書。
自從郎瓔珞離去後,蕭晸便再也沒有臨幸過任何一個妃嬪,他膝下並無子嗣,他也不打算要子嗣,谷彥詢等幾個心腹都知道,蕭晸是打定主意,在他駕崩之後,便傳位於蕭驄!是以那一卷詔書便一直放在匾額之後,誰也不曾碰過。
不過,那只是從前。如今的蕭晸越發寡言少語,很多時候,他不說,便沒有人能猜出他的心思。誰也不知道,蕭晸會不會暗中將匾額後的傳位詔書,換成了傳國玉璽!
谷彥詢回過頭,蕭晸正目光淡淡地望着他。
他緩緩地問道:“傳國玉璽,是不是在匾額之後?”
蕭晸神色微震。看得出來他在極力掩飾心中的驚愕,面上卻輕輕笑開,故作鎮定地反問道:“你說呢?”
谷彥詢不再猶豫,打開門對門外的侍衛吩咐道:“拿一把梯子過來。”
“是!”那名侍衛前腳剛領命而去,左穆峰後腳便疾步趕了過來,面色微凝,沉聲道:“公子爺,不好了。”
谷彥詢正覺心中激盪喜悅,聞言不由得一怔,“怎麼?”
左穆峰冷冷地看了一眼谷彥詢身後的蕭晸,皺眉低聲道:“戚長寧被人從天牢裡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