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國嘉慶二年,國泰民安,熱鬧的街頭人羣紛紛朝一座二層小樓望去,今兒個是怡香院頭牌歌伎姬無雙封牌半月後第一次出來接客,照例是價高者得,人們擠破了頭要去看看這絕世美人兒到底長的什麼樣,然擠了進去無非也只能看到檐下翠亭裡那雪白香帕下隱隱一張容顏,鬱金香汁浸染過的丹紅裙上散發淡淡香味。
臺下已叫到了一百兩銀子一支曲的價碼,老鴇子翠姨扭動着身子上樓來,俯在身側回道:“無雙姑娘,宗親俯的王爺出一百兩讓姑娘唱一曲《陽春白雪》。
我淡淡倚在榻上,聽底下人高聲哄臺,良久才說一句,“翠姨今兒個是怎麼了?才一百兩就要撩牌子。”
翠姨擠出一抹難看的笑,無耐的道:“他是宗親府的王爺嘛,不好推拖。”
我冷笑,換了個姿勢倚着,“夏日鬱蒸,心緒煩悶,恐怕唱不出《陽春白雪》的韻味。”
翠姨臉色一黯,又涏上笑臉,“無雙姑娘,你就給我一個面子罷,京城這一帶都屬宗親府的地盤,得罪了王爺以後怡香院的日子還怎麼好過得了,就是你……無雙姑娘也得巴結着他啊!”
我微轉了眸,看向她,平淡似湖水的眸了裡並無半點顏色,也無半點情緒,“你是知道我的脾氣的。”
一句話,讓翠姨臉上笑意全無,想要發作,但看看一旁抱胸而站的阿寶又按耐住了,他臉上冰冷的鐵面具罩住半張臉,如一尊門神般瘮人,她可是見識過他的功夫的,一轉身只好悻悻的下了樓,片刻,底下傳來宗親府王爺大喝厲喝的聲音,我一手扶了扶面紗,從榻上坐起身來。
“興致全無,回房罷。”我庸懶的打個呵欠,伸出青蔥一般的手,被一雙厚實的大手扶住,“無雙姑娘小心。”
阿寶扶着我起身下樓,娟丫頭手棒着香爐跟在後頭,爐子裡燃着鬱金香草的香末,我也不知爲何要時常薰着這香,彷彿若沒有眼睛就會變得疼痛。
我眼睛乾涸。
看不見任何東西,我是盲女,是不入流的歌女,這些我都知道,我獨獨不知道阿寶的相貌,他戴着鐵面具,人人都怕他,可他對我是極好的,卻又不像是親人的好,倒像是主僕,這種生份讓我有時心痛。
我輕輕轉頭看了看他,我知道我看不到,我只是想離他近些。
他照例低下了頭,“姑娘有何吩咐?”
往常我看他,必有話說。
今兒個卻無語,我笑了笑,重新轉過頭,想了句話,“我想出去走走。”
“好。”
好,他總是說好,只要我有要求,他永遠不會拒絕,我想如果我要天上的星星他也會摘下給我。
擁擠混亂的門前突然安靜了下來,大家靜止不動,看向身後,翠姨正極力平復大家的情緒,突然見到這樣也有些奇怪,轉身看到我,驚嚇又笑嘻嘻的走過來道:“無雙姑娘怎麼下來了?”
說着就對一旁正生氣的宗親府王爺道:“王爺你看,無雙姑娘親自下來向王爺賠罪了呢!”
王爺穿一身紫色長袍站在當下,陰鬱的臉色剛有回暖的意思,我就笑着道:“王爺是懂風雅之人,想必也懂得小女子的心思,這樓下鬧哄哄,小女實在唱不出《陽春白雪》歌裡那歡樂喜悅的韻味,便唱了也是敷衍,不如改天小女有興致了親自爲王爺唱一曲如何?”
一開口已四下無聲,這清冷的語聲連我自己都陌生,是何時加了敷衍,加了虛假,加了笑意?
歡場上的女人想必不過也大都是如此,我的清高也僅止於此了,我不能清高至極,客人會煩,我會餓死,我不能像皇后般尊貴,母儀天下,我只能做這怡香院的頭牌,憑一身藝伎換取銀錢度日,阿寶說我從前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出身,比不得一般歌伎,可我覺得我跟她們沒什麼兩樣,一樣倚門賣笑,低賤。
王爺頓了頓,一副沉穩粗喉對我道:“果然沒雅興?”
“當真沒雅興。”
四下空氣變得凝窒,氣氛緊張起來,眼明的人已遠遠退開,又捨不得離去,直往我臉上瞧,我蓋了面紗也無所懼,淡淡然站着憑人看,反正不過是被人看的。
翠姨暗暗拉了我一把,“無雙,不得無禮。”
我漠然不理。
隔了半晌,王爺一聲冷笑道:“本王給你一分薄面,你就不知好歹,當真以爲自己是什麼尊貴的主?”
說着,就要來扯我的面紗,我好似沒有愄懼的站在那裡,不閃也不躲,一旁老鴇子被嚇得半死,錚……王爺中指上帶的碩大一枚玉戒磕上堅硬刀鞘上,瞬間碎成兩半,王爺臉上鐵青的嚇人,“你竟然敢對本王動粗?”
“王爺不能對無雙姑娘無禮……”阿寶無所謂的聲音。
老鴇子從驚嚇中回過神來,衝上去道:“阿寶你瘋了?怎麼敢對王爺無禮?還不快向王爺賠禮道歉?”
阿寶冷着臉一語不發,似沒聽見一樣。
翠姨氣極,拽着我的袖子道:“他只聽你的,快攔下他。”
我無動於衷站在那裡,指尖生出一種凌厲的力道,狠狠掐進掌心。
往常,這樣事情不是沒有過,勢必會鬧得不歡而散,翠姨對此很煩,可我能給她掙的銀子遠比僅僅幾副桌椅破瓷瓶的價錢要多得多,我冷然笑着,“叫他住手,然後讓這些人欺負我一個瞎子嗎?”
我將那兩個字咬得格外清晰,刺耳,彷彿胸中隱藏的痛意全在語聲裡傳出,我聽到了衆人唏噓的聲音,還有隱約中一聲低沉的嘆息,這是誰?他憐惜我?
“來人……”王爺的聲音很冷漠,我退後三步。
阿寶低喊一聲,刀已出鞘,衝了上去,翠姨扶着我往後退,“人都死了?保護無雙姑娘。”
我知道她保護我不過是爲了保住飯碗,可是從內心深處我對她還是有些感情的,兩年前我無依無靠時,是她收留了我跟阿寶,我默默低下了頭。聽場地上一片打鬥聲,阿寶武功高強,可最終敵不過宗親府王爺的百十號人馬,一柱香的時間後也終於敗下陣來,被人制服。
“不要碰她。”他痛苦的高喊,嘶裂的聲音讓我心中一痛,喉中泛起酸澀,“放開他。”
我聽到自己微弱的不值一提的聲音。
前方有腳步聲靠近,然後是紛雜的腳步聲,我知道他們靠了過來。
翠姨擋在我身前,勉強笑着道:“王爺,她年少不更事您就原諒她這一次罷,再說王爺是有身份的人,如果強人所難傳出去名聲也不好聽。”
“滾開。”
翠姨被他一腳踢開。
我站在當下,已能聞到一種陌生男人身上散開的氣味,惡狠狠的衝撞嗅覺,“放了他。”我擡起頭道,臉上面紗被人扯下,屋子裡響起一片驚呼。
他們這羣人終於如願以償了,看到了我最狼狽最悽慘的樣子,我跌坐在地上,淒涼的笑了,哭了,我僅有的自尊都藏在面紗下,不願意揭開面紗不過是不願意讓人看到我空洞沒有任何色彩眸子,這是一雙死人的眸子。
“爲什麼非要把我變得這麼悲慘?”我笑着道,似在自言自語,翠姨無嘆的看着我,再看看一旁已急紅了眼的王爺,搖頭。
“果然是傾城絕色。”王爺讚歎,猥瑣的伸出手。
眼淚滾落眼角,我死心的閉上眼,意外竟沒有迎來那人的侵犯,而是個低沉的聲音,“不要碰他。”
緊接着才聽到王爺悽慘的叫聲,“我的手,我的手指……”
地上淋淋一片血漬,還有兩根斷指,飛刀仍釘在柱子裡顫抖着,衆人驚呼,這人的功夫了得,然後紛紛看向這突然跳出來的男子。
這是那聲嘆息的主人。
我可以肯定。
“不要碰她。”他再次重複道,已經來到我面前,一陣優然的香味隨之而來,與旁然不同,不俗。
冠玉白袍,一向仗勢欺人的王爺擡頭見了這人容貌,驚呼一聲,也不顧疼痛竟然跪到地上,顫抖着身子說不出話來,“皇……”
他擺擺手,讓他退下。
“你叫什麼名字”他用冰涼的手指挑起我的下巴,目光深深審視着,我能感覺到兩道熱流在我臉上來回打量,我有些恐懼,本能的往後退縮,“放開我。”
“告訴我你的名字。”他加重手下力道,另一手抓住我的手腕將我拉進懷裡,不讓我後退。
“不……”
“說……”
一旁翠姨代我回道:“她叫無雙,姬無雙。”
他看都沒看他,目光一直盯着我的臉,語氣帶一種王者的霸氣與冷冽,“我要她自己說。”
Wωω ▲ттkan ▲¢○ 翠姨生走風月場多年,自然眼力不凡,看得出這人來頭不小,於是小心翼翼退到一旁不再吭聲。
我被他抓在手下,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看不到他容貌,只能憑感覺知道這是一個陰鬱冰冷的男人,不可能憐香惜玉。
“我叫姬無雙。”我認命的道。
“多大了?”
“十八。”
“那個帶面具的是你的妓夫?”
“是我的男人。”我故意說道,用一種反抗的口吻,不知爲什麼聽到他羞辱阿寶就覺得心裡不舒服,他無情冷笑,堅硬有力的手指將我下頜捏得生疼,我懷疑他想殺了我。
想不明白他這種恨從何而來?
“確定他是你的男人?如果死那我現在就殺了他。”他笑着說道,雖是笑着,可聽得出來他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我怕了,本能的搖頭,“不要。”
“那他到底是不是你的男人?”
“不是。”
“那是什麼?”
“是哥哥。”
“我不喜歡聽人說謊,現在是兩次,事不過三,若還有第三次他一樣得死,現在我再問一遍,他是你什麼人?”
我恨過,卻從來沒有這麼恨透了一個人的邪惡。
“是我的救命恩人,恩人……僕人。”我大聲衝着他喊,最後兩個字化作很小聲很小聲,阿寶說他是我的僕人,可是我一直不信,可他確實這樣說。
陌生男子側過臉,反而笑了,放開我起身道:“她的贖金是多少?”
翠姨還在一旁怔愣着,沒有聽到他的話,隔了半晌才慌忙笑着道:“這位公子想爲無雙姑娘贖身?您也知道無雙姑娘是我們這裡的頭牌,我也就指着她呢?恐怕不能贖身……”
她說到最後已經很小聲,低着頭不敢看他冰冷的目光。
陌生男子冷笑着不說話,慢慢轉過身看着她,翠姨身子向後退着,有些顫抖,“這位公子……”
“如果我一定要她呢?”男子冷笑,笑得張狂又自信。
原本跪在地上的王爺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突然起身跑過來,對着翠姨耳旁說了些什麼,翠姨嚇得眼睛張大,當時跪到地上,“草民剛纔有眼無珠,竟不知道是聖駕。”
衆人驚呼聖駕,紛紛跪倒,高呼:“皇上萬歲萬萬歲。”
我擡起頭,迷茫的眸子看不清任何東西,但我知道,這個站在我身旁的男人是夜王,那個只用一年時間就平定四個國家,並穩定大胤國地位的強大男人。
但更另我奇怪的是,這一次阿寶是沉默的,他什麼話都沒有說,往常如果有人提出贖身,他會極力阻止的,可是這一次他什麼都不說……
那麼我呢?我能反抗嗎?
大概不能,因爲連翠姨都開了口,我本就是她手裡的姑娘,價高者得,贖身也一樣,當初可以挑價,現在不行了,只因那人是皇上。
“跟朕走。”他用冰冷的手掌拉住我的手腕,這是聖上的手,掌控一朝江山命脈的手,他拉着我慢慢往門外走去。
我停了思緒,認命的跟着他走,每一步都邁得小心,雙手摸索着,走得極慢。他走了幾步就有些煩了,一把將我抱起來,“這樣走要走到什麼時候?”
我有些臉紅,也有些難過,他何不直接說我是個瞎子。
他走到中間停下,冷冷的對旁道:“既是她的恩人,就一同進宮罷!”
阿寶沒有說話,粗氣喘氣的聲音已能讓我辯出他強忍的怒氣。
“阿寶。”我輕輕叫他一聲,不用多說,他會懂得我的意思,這是我們多年的默契,阿寶長長舒了一口氣,低下頭道:“遵旨。”
“遵旨?”夜王臉上露出笑容,“你不是普通的百姓,因爲百姓不懂得用遵旨二字。”
阿寶頓了頓道:“從前從過軍。”
夜王恍然哦一聲,笑得高深漠測,轉頭看着他道:“剛纔看那一身功夫,想必是將軍以上的人才?”
“沒有,草民的功夫是跟師父學的。”
“你師父是何人?”
“也是一介草民。”
阿寶十分知進退,兩下里敷衍的滴水不透,夜王收了笑,也不再問什麼,因爲再問也問不出什麼來?他抱着我轉身上了早已停在門口的馬車。
馬車裡是一陣陌生的香味。
我漠然靠在一旁,離他遠遠的,漸漸覺得眼睛乾澀的疼痛,纔想起來,我突然直起身子,“我的香爐。”
“什麼香爐?”夜王低沉的男聲傳來,離我不到咫尺的距離。
“我的香爐。”
後頭一陣馬蹄聲闖過來,夜王神色沉了沉,將我拉進懷裡。
他這無意間的動作又讓我疑惑,他是在保護我?我隨即便搖頭,堂堂皇上,憑什麼對一個剛剛見面的女子這麼用心?他接我進宮不過是爲了我頭牌歌妓的名頭,和世間絕少的容貌,但不可忽略的是——我是瞎子。
所以不可能。
外頭一陣混亂後車簾外響起阿寶的聲音,還有我熟悉的鬱金香草的香味,“無雙姑娘……”
我一下子坐起來,有些欣喜,似是有了種安全感,“阿寶,我在。”
我摸索着爬到車邊,還沒挨着簾子就被一雙強有力的大手拉住,夜王冷冷的把我往身後的方向按下,單手挑起轎簾,接進小香爐。
“你指的就是這個香爐嗎?”他看都沒看阿寶。
我堵氣別過臉,不肯應聲,他倒不在乎,隨手把香爐放到我旁邊的位置,坐下道:“這個香爐對你很重要嗎?”
我仍舊淡淡的,無意回答他,只是注意聽外頭動靜,阿寶很快便被他們趕出外圍去了。
我的心像是沉到谷底,再無希望,懨懨的靠在車壁上。
我知道他在看我,執着而深邃,可我不理他。
他用手指挑起我鬢邊的髮絲,“姬無雙,朕剛纔說的話你沒聽見嗎?”
我冷冷的別過臉。
他手指緊扣我下巴,毫不憐香惜玉的逼我轉頭面對他,可其實我什麼都看不到,我只是不想離他太近,他身上有種迫人的氣勢,很強大,很壓抑,讓人喘不過氣,“對,香爐對我很重要。”我冷冷的道,他聞言輕笑,手掌在煙上來回扇了兩下,“這是什麼香味,很特別,跟你身上的香味一樣。”
“鬱金草香。”
“不對。”他直覺的否認。
“就是鬱金草香。”我冷冷的道,很快又轉過頭,他一手扶正的我身子,邪笑着道:“怎麼?跟朕進宮你不樂意嗎?”
聽到這裡我才突然怔住,才發現我一直在排斥着這個男人,可我不是應該對他巴結討好,敷衍應酬嗎?他是皇上啊!
我冷笑着不說話,他將我拉進懷裡,“說話。”
“樂不樂意又有什麼關係,我不過是個人盡可夫的歌妓,價高者得,今天皇上是最大的客人,得到我是應當的。
”
他哈哈笑起來,“你竟然把朕比做嫖客。”
“事實上跟嫖客沒什麼兩樣。”我冷笑。
他將目光定格在我臉上,突然不動了,“傾城……”
傾城,他在叫哪個女人,語氣溫柔得讓人生嫉,但決對不是我。
“傾城是誰?”我忍不住問道。
夜王怔一下,回過神來,冷冽的把我推開,“記住,以後朕沒有讓你開口說話的時候不準說話。”
與先前的口吻截然不同,陌生又疏離。
我黯然一會,自嘲的笑了,我何必難過?我離他遠遠的靠着,直至進了宮,我們都沒再說一句話。
大胤國皇宮,奢靡華麗,若真要說它與外面有什麼不同的話,那就是身份變了,從前,我屬於很多男人,只要銀子出得夠就可以,現在,我只屬於一個男人。
其他都沒變,女人爭鬥,猜嫉排擠,一路從怡香院混到頭牌,我不怕。我怕的是阿寶,他是一個男人,是不能待在宮裡的,若非要待就必需做內侍。可那是我不願意看到的。
皇上賜下的關雎宮位於宮中正北,緊挨着一處芙蓉園,與其他嬪妃的住所離得挺遠,清靜,沒什麼不好。
我扶着宮女的手腕慢慢在院子裡來回走着,仍舊走得很慢,“蘇蘇,阿寶去了多久?該回來了。”
蘇蘇並其他四十八個宮女,二十四個內侍是皇上一同賜下的宮人。
蘇蘇擡頭看看天色,回道:“走了也有兩個時辰了,還不見回來。”
“他回得來嗎?”我問,心已經揪了起來,昨天晚上入宮時,皇上問是願做侍衛到宮門聽差?還是願做內侍陪在姬美人身邊?他選了後者,就必需要行宮刑,兩個時辰前被來的幾個內侍拖走,到現在都不見回來。
我不禁開始擔心,聽說有些是當場就疼死了。
“阿寶武功高強,體質比一般人要好,應該沒有問題的。”蘇蘇安慰我,招手喚來其他宮人扶着我在院子裡的小桌旁坐下,“娘娘坐下歇歇罷,都站了兩個時辰了,腳也累了。”
“我不累。”我掙扎着站起來。
蘇蘇道:“娘娘就坐下罷,奴婢這就去看看,看是怎麼回來?”
我這才慢慢坐了下來,“那你快去快回。”
蘇蘇應一聲,轉身跑了出去,紫兒倒了茶小心翼翼遞到我手裡,“娘娘,你長得真好看。”
我苦笑了一聲,低下頭,“宮裡這麼多美人,何在乎我一個?”
“是真的,娘娘是宮裡嬪妃中最漂亮的,連皇后娘娘都不及呢?也怪不得皇上要執意把娘娘帶回宮,他們都說……”
她說到這裡突然不說了,驚嚇的捂了口,我笑了笑道:“怎麼不說了?”
相較於蘇蘇,紫兒是沒有任何心機的直率人。
“奴婢說錯話了。”
“沒有,對自己的主子說實話是對的。”
她看着我,良久又不確定的道:“真的嗎?”
我笑着點點頭,輕抿一口茶,“真的,說罷。”
“她們都說娘娘出身不好,而且身體還有殘疾,皇上不知怎麼會看上娘娘,可是自從昨兒個奴婢見了娘娘,奴婢就明白了,她們無論哪個都敵不上娘娘一半的美,皇上喜歡娘娘也是理所應當的啊!”
她笑了笑,又接着道:“那些從前說娘娘壞話的人,昨天見了娘娘的美貌也都說不出話來了。”
我低頭笑笑不語,她看着我問:“娘娘,奴婢哪裡說錯了嗎?”
“沒有說錯,紫兒。”
她開心的笑起來,輕輕在我肩上揉着,“娘娘不用太擔心了,阿寶一定能平安回來的。“
我終於笑了,“你爲什麼這麼肯定?”
“因爲娘娘面善,佛祖一定會保佑娘娘的。”說完,她就笑了起來,清脆的笑聲很無邪。
我被她逗笑了,輕輕在她手背上拍了兩下。
蘇蘇去了一盞茶的功夫,急匆匆跑回來,跌進門來道:“娘娘,皇上召娘娘去勤政殿。”
我剛剛被阿紫扶到屋子裡榻上躺下,聞言坐起身道:“發生什麼事了?阿寶呢?”
“阿寶暫時被押在牢裡,皇上說有話要問娘娘,讓奴婢這就來通傳。”她緊張的說道,同紫兒兩個一左一右將我扶起來。
我的心如同懸在半空中,忽上忽下,一時沒了主意,忙下了榻跟他們出去。
勤政殿裡氣氛凝窒,沒有絲毫活躍的空氣,我走進去,如同進了監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扶着蘇蘇進了殿,跪地請安,“臣妾見過皇上。”
“擡起頭來。”頂上一個冷冷的聲音。
我擡起頭,“不知皇上召見何事?”
“你究竟是什麼人?”他開門見山問道,一旁的皇后笑着緩和氣氛道:“皇上,先不要動氣嘛!也不一定就是賊寇,現在家裡沒錢,自小把孩子閹了送進宮做太監的也很多,況且前兩年戰亂,流失在外的宮人也多,何必這麼認真呢?”
“退下。”夜王冷聲道,皇后訕訕閉了口,退到自己的位子上。
“你跟阿寶究竟是什麼人?從哪來?”他接着問道。
我聽皇后口吻似乎懂了一點,難道阿寶早已是閹人了嗎?我平復了下思緒,頓了頓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他冷笑,從椅上下來,慢慢靠近我,我本能的往後退了退,抓住蘇蘇的手,蘇蘇扶住我,“娘娘別怕,奴婢在。”
“啊……”蘇蘇尖叫一聲,被皇上一腳踢出去老遠,“滾開。”
“蘇蘇……”我驚叫一聲,循聲摸索過去,夜王從背後捉住我,手掌緊緊扣住我肩膀,聲音已在耳旁,“你去哪?朕問你話呢?”
“我不知道。”我重複的道,用力在他手下掙扎。
“那他爲什麼是個閹人?”
肩胛處尖銳的痛感傳來,我忍不住衝他低吼,“放開我,我不知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你把阿寶怎麼樣了?”
雙手胡亂在眼前揮打,他輕而易舉控制住我,冷笑,“怎麼,你心疼他了?”
“放開我,混蛋。”我低頭在他胳膊上咬下,他低喊一聲把我甩到旁邊,額頭磕在桌沿,我只覺得頭疼欲裂,暈得厲害,周圍是蘇蘇的尖叫,皇后的驚嚇與擔憂,“來人……快喧太醫。”
迷濛中,我看到他眼中的驚嚇,他急心走過來抱住我,“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求你別死,別死……”
最後一點意識裡,我知道他又把我當成了那個叫傾城的女人。
她死了嗎?我在心裡問自己,沒有回聲。
醒來時,已身在牀上,皇上疲憊的靠在牀邊,一隻手還緊緊抓住我的手,我撐着額角坐起身。
輕微的動作驚擾他,夜王醒過來,“你醒了?”
聲線中柔情殘存還在,我卻覺得有些尷尬,低下頭沒說話。
他頓了頓道:“你額角的傷沒什麼大礙,休息幾天就會好。”
我淡淡恩一聲,衝外喚道:“來人,蘇蘇。”
“你想幹什麼?”
我遲疑了一下,小聲道:“口渴。”
“我去給你倒水。”
我有些驚訝,坐在牀上沒有動,他很快倒了一杯水過來,親自吹涼了喂到我脣邊,“慢點喝。”
這樣的待遇讓我心驚,感嘆那個女人竟然那麼大魔力,讓平凡如我的人也能享受到夜王的憐愛。
我低頭喝了幾口,推杯子道:“謝謝。”
他聞言怔了一下,苦笑着道:“你不怪朕嗎?”
轉眼間已換了稱謂,先前的我與此時的朕,分明是兩個人,或許是他又意識過來,我不是傾城,我是姬無雙。
我有些失落,笑着道:“一點小傷而已,我只是不明白皇上的情緒爲什麼變得那麼快,讓人適應不了。”
他低下頭笑笑,隔了良久才道:“或許是朕一意希望你會是另一個人,會有另一個身份,後來發現不是,所以受不了。”
“皇上希望我是傾城對嗎?”我接得飛快,說完又有些後悔,懊惱的低下頭,怪自己太莽撞,不過好在這次他沒生氣。
他低頭看看我,笑着道:“你跟她一樣聰明。”
他居然這樣說,讓我很意外,忍不住問道:“我長得也像她對嗎?”
他笑得有些淒涼,轉身看向窗外明月,“對,你長得跟她幾乎一模一樣,如果不是你的身份與年齡,如果不是你的眼睛,朕真的以爲是她死而復生了,可是……不可能,兩年前的今天,她也十八歲,朕親眼看到她走了,再也回不來了。”
他說話的語氣很哀傷,觸動一個女人心底的柔軟,我忍不住憐憫,安慰道:“她在天上也一定希望皇上過得好,不願意皇上天天這樣傷心。”
他苦笑着搖搖頭,“不……”
“不?”我有些疑惑的看着他,可是他不再說什麼,扶我躺下,“睡罷,阿寶明天就會回來。”
他說完便轉身出了寢宮。
蘇蘇端着一碗藥走進來,“娘娘,藥熬好了,吃了藥再睡罷!”
我一語不發,漠然坐在那裡任她擺佈着,蘇蘇把一塊手帕墊到我衣襟,小心翼翼的喂着藥。
“娘娘,你怎麼了?”她擔憂的問。
我頓了頓,笑道:“你知道皇上心裡裝着的那個女人是誰嗎?”
聞言,蘇蘇有些怔愣,良久才笑着道:“大概就是皇上寢宮裡掛着的那幅畫像,跟娘娘簡直一模一樣。”
“畫像?”
“對,改天娘娘有機會去皇上寢宮就會看見……”說到這裡,她意識到失言,連忙轉言道:“總之跟娘娘很像。”
“那她……死了嗎?”
“這個就不知道了,頭兩年皇上心情一直不好,整日失魂落魄的,盯着那幅畫像發呆,後來天下人廣召美女入宮,充實後宮,皇上這纔好了一些,不過還是不能受到刺激,只要是關於那個女人的事都會變得很暴燥,就連皇后娘娘都不敢過問關於那個女人的任何事,我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誰?或能是皇上從前的相好罷,可惜皇上如今富貴了,她卻沒有好命跟着享福,說起來,皇上也是癡情的人,今天無意間傷了娘娘,娘娘也不要怪皇上!”
“蘇蘇……”我打斷她道。
蘇蘇止了話頭,擡頭看着我,“怎麼了娘娘?”
“你怎麼這麼瞭解皇上?”我笑着道,脣角帶着淡淡笑意,蘇蘇愣了愣,一笑道:“哦,奴婢從前是皇上身邊的宮女,因爲娘娘進宮皇上怕沒有帖心可用的人,所以就派奴婢過來服侍娘娘。”
她回答的大方,沒有絲毫破綻。
我淡淡笑了笑,“難怪的。”
她也笑了笑,不再說話,低着頭認真喂藥。
吃了藥服侍我躺下,一夜無話。
皇后娘娘是紂國公主,國破時被皇上獻給了夜王,條件是留下紂國一脈後人,那個受到重大挫折而精神錯亂的太子被遠遠的送到京外靜養,皇后娘娘將傳國寶璽獻給夜王,同時獻上的還有自己的身子,這就是條件。
念着哥哥,她倒也時常去看,可終究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再不是從前白璧無瑕的流煙公主。
我躺在榻上,靜靜聽蘇蘇說着這些宮中往事,倒也覺得有些意思。
蘇蘇走到一旁給我倒了杯茶端過來,“娘娘喝些水罷,阿寶等下就回來了。”
話音未落,我就聽到門外一陣熟悉的氣味傳來,那是阿寶身上的清冷氣味,帶着地牢的陰溼。
“無雙姑娘……”他跑進來。
蘇蘇也顯得挺開心,連忙過來扶我起身,阿寶走過來,跪在我腳下,“讓姑娘擔心了。”
“你回來就好。”我笑着道,手擱在他掌心,十分安心。
“我……”他欲言又止的看着我,我搖搖頭,打斷他道:“什麼都不用說了,都過去了。”
我不想聽他爲什麼會是閹人,他不告訴我一定有他的理由。
蘇蘇在旁道:“以後可不能再叫無雙姑娘了,皇上賜了美人封號,以後就跟我們一起稱娘娘罷!”
“娘娘。”阿寶跟着叫了一聲,顯得有些彆扭。
我笑了笑,打破尷尬,“先回去休息罷,我讓人給你準備吃的。”
“謝娘娘。”
我臉上笑容微僵,低下頭,聽了這麼多年無雙姑娘,突然改了稱謂,竟沒從前親切了。
紫兒走進來,領着阿寶下去,蘇蘇扶我起身道:“娘娘,今天天氣挺好的,不如奴婢扶您出去走走罷!也好曬曬太陽。”
“去芙蓉園罷。”我笑着道,我知道隔壁有個芙蓉園,每日都有淡淡的花香隨風送來,把院子薰得也十分怡人。
蘇蘇臉上露爲爲難之色,“那裡啊……”
“怎麼,不行嗎?”
我轉身看着她,明明知道什麼都看不到,可是蘇蘇還是不知不覺的低下頭,“那處園子裡的芙蓉樹是前兩年皇上親手種的,除了皇上自己,和平時打掃的宮人,那處園子是不準嬪妃們進去的。”
“哦,有這回事?”我有些驚訝,越是不讓進,反而越來了興趣,我笑着道:“我們只在外面走走就好。”
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對那個叫傾城的女人越來越好奇,越來越……嫉妒。
我低下頭,打亂心中的思緒。
蘇蘇扶着我向外走去,這是進宮以來第一次這閒的在宮裡行走,也直到現在我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已經是一個妃子了。
“娘娘,你不用怕有奴婢扶着你呢?”蘇蘇在旁小心安慰,看得出來我在戒備,事實上,除了阿九我誰都不相信,儘管被摻扶可還是不信任,要自己摸索着前行。
我的樣子顯得有些狼狽。
“呦,姬美人。”
前頭一道冷冷冰冰的聲音傳來,我擡起頭,蘇蘇在我耳邊道:“是雲妃娘娘,皇上近來挺寵的一個妃子。”
我點點頭,走過去行了禮,“見過雲妃娘娘。”
她不冷不淡的嗯一聲,笑道:“也來逛園子嗎?”
“是,我……”
“那不如一起罷?”她道,沒有給我張口的機會,我轉身看看一旁的蘇蘇,只好應下來,“那好罷!”
“走罷!”她仰着高傲的頭顱從我面前走過,身後宮女也高傲的走過去,像喊一隻小狗,我在心裡冷笑,默默跟過去。
她們走了一會,轉身看我還在身後老遠,於是高喊,“喂,你走快一點行不行,這樣怎麼逛園子?”
一副嫌惡的口吻把我的自尊心都踩到腳底下,我淡淡笑着,慢慢走過去。
她等我走近了,又冷笑道:“眼睛看不見,難道腿腳也不好使了嗎?”
蘇蘇在旁看不慣,正要發作,我攔住她道:“我們走罷!”
雲妃娘娘原來想趁興再多說幾句,見我不聲不響,也不惱,只好不再說什麼,憤憤的朝前走了。
御花園裡林蔭曼妙,有微風迎面吹來,一路走來額上早已滲出細密汗珠,被風吹過,清新舒爽的感覺讓人暫時忘了先前的不快。
雲妃娘娘帶着宮女走在前面,隔着一段距離,蘇蘇忍不住抱怨道:“剛纔雲妃娘娘說話也太難聽了。”
“她是正二品,我不過是從六品,受一點委屈也沒什麼。”我淡淡笑着。
蘇蘇聽了泄氣,忍不住道:“奴婢扶持了那麼多主子,還是第一次見到像娘娘這樣寵辱不驚,把什麼都看得這麼淡的人。”
我笑笑不說話。
雲妃着宮女催促着,“你們快點跟上來,前邊有新開的蓮花,雲妃娘娘想要遊湖,在船上等你們。”
御花園裡有一處青湖,面積不大,卻也怡人,池水裡種了許多睡蓮,夏日荷花盛開,給鬱熱的天氣增添了一抹淡雅。
蘇蘇扶着我跟上去,雲妃娘娘已經坐在了船裡。
岸上幾個宮女候着,遠遠的就迎上來,扶着我上了船,船上擺着桌椅茶水,雲妃娘娘看着我道:“這湖上風景挺好的,我們不如坐船罷。”
我點點頭,在她身邊的位置坐下。
她看着我,突然冷笑,“可惜了,這麼好的景色你也看不見。”
“好景緻在臣妾心裡。”我道,她微一怔,冷笑道:“看不出來你還挺有幾分雅性?聽說你是怡香院的頭牌歌妓,想必唱歌挺好聽的,唱一曲給本宮聽聽。”
“臣妾嗓子不舒服。”我回絕道,平靜的眸子直視她,沒有一絲情緒。
雲妃臉色微沉,冷哼一聲,“進了宮還真以爲自己就是娘娘了,一點也不把人放在眼裡。”
“臣妾在宮外時也不是誰說讓唱就唱的。”我臉色依舊平靜,蘇蘇在旁插話道:“雲妃娘娘,我家娘娘大病初癒,不適合操勞。”
“唱支曲子能有多操勞,在宮外不就是個歌妓嗎?誰有錢就可以聽,難不成是見本宮沒有給銀子,所以不肯唱嗎?。”雲妃轉過臉冷笑。
我低頭笑了笑,道:“如果雲妃娘娘非要這麼說,那臣妾也不好再辯駁。”
“那這麼說是這樣嘍?”她眼神突然變得光亮起來,似乎就是在等我這句話,眸子裡夾帶着一絲峰茫,細碎射在人心尖。
我端坐冷笑,“是這樣。”
“那好,你要多少銀子才肯唱,本宮出得起銀子,一併的,需要什麼樂器?本宮也讓人帶過來。”她認真叫板,當下就叫來宮女,“胭脂,你去把貴妃娘娘叫過來。”
我有些詫異,“叫貴妃娘娘來做什麼?”
“好讓她做個證啊,你說了只要本宮出得起銀子你就唱,當下如果本宮出了銀子你卻不唱,我們兩個人旁邊也沒個證人,到時就是去皇后娘娘那裡評裡也沒證據,不好說話。”
“你有意見嗎?”她冷眼瞅着我問,我無所謂的搖搖頭,“沒意見。”
“那你需要什麼?”
“一支琵琶就好。”
“那好,脂胭,快去快回。”她得意的吩咐道,紅脣旁一絲冷笑讓人心驚,灼烈的毒。
蘇蘇暗中拉我衣服,我輕輕拍她手背,對她露出一抹放心的笑容。
她無耐的在旁嘆氣,再看對面興致勃勃的雲妃娘娘,怎麼都放不下心來,我閒情淡淡的坐着喝茶。
胭脂去了一會,很快就回來了,帶着如約而至的貴妃娘娘,從貴妃寢宮到御花園,少說也得一柱香的時間,如今不過才一會的功夫就到了,想必這也是早就預謀好的,想到這裡,我不覺低下頭笑了。
一道尖細纏着柔媚的女聲,“兩個人雅興真好,遊船唱曲,還帶上我這閒人。”
一路招呼着走過來,已上了船,我同雲妃一起站起來請安,“貴妃娘娘吉祥,萬福金安。”
雲妃與她熟稔,只是微一福身,便走過去摻扶着道:“臣妾一般也不敢打擾貴妃娘娘靜休,只是今天跟姬美人一道遊園,無意間聊到唱曲,美人就說從前在宮外一般人也聽不到她唱歌,臣妾今天斗膽舍財,想求美人唱一曲,不敢獨享,特地叫上貴妃娘娘。”
“呦,這可是難得開口的怡香院頭牌,妹妹,我們今天有耳福了。”
兩個人彼此敷衍的滴水不透,我淡淡站着,笑着,聽她們說完才笑着道:“不過是民間謠傳,不可信以爲真。”
“那美人娘娘千金難求一曲這總是事實罷?”雲妃瞅着我問。
我低下頭不置可否。
胭脂把帶來的琵琶交到蘇蘇手中。
貴妃娘娘笑着坐過來,“本宮倒也聽說過,說是京城宗親府的王爺重金求一曲,美人娘娘不肯開口,底下人跟王府衝突起來,皇上才英雄救美,真是好一段佳話呀!”
說話間透出酸酸的口氣,我笑着,不置一詞。
雲妃忙接話道:“是啊,臣妾也聽說了,美人娘娘真是好大的譜啊!”
“只是不願跟一些道貌岸然的僞君子屈身獻藝。”我笑着道,貴妃娘娘臉色凜下來,擱在桌子上的手不自覺的握緊,胸口不住的起伏,似乎壓下的某種火氣。
雲妃娘娘怒道:“什麼道貌岸然的僞君子,你知道王爺是誰嗎?”
“哦?是誰?”我轉身看着她。
雲妃正要開口,貴妃娘娘打斷她道:“好了,廢話少說,開始罷,不是要遊湖嗎?”
雲妃見貴妃娘娘臉色不好,也不敢多說什麼,只是下死勁剜了我一眼,轉身吩咐宮人開船。
船慢慢在湖面上划行,我坐在那裡,知道她們兩個都在看我,長時間被人用異樣的目光注視,我已習慣了,並沒覺得怎麼樣。
船劃中湖中心時,雲妃道:“從這看景緻不錯,不如我們就在這裡罷?美人娘娘覺得如何?這陽光明媚,正是唱曲的好地方。
“雲妃娘娘怎麼知道我一定會唱呢?”我冷笑,擡頭迎着吹來的微風嘆息,真是好個天氣,如果不是旁邊有他們吵攏,恐怕會更舒適。
我有些遺憾。
“因爲不管你開價要多少銀子,本宮都出得起。”她語氣裡難免有得意之色。
我冷笑,低下頭,“美人一曲千金難求,世人總以爲求的只是那一曲,其實不知,難求的是歌女心中的甘願。”
我慢慢擡起頭,目光平靜的與她們相對,接着道:“如果我願意,即便是送他千金又如何?可如果我不願意,既便是把大胤國國璽承上,也一定不願意。”
貴妃娘娘率先反應過來,笑道:“那這麼說,我們兩個都是俗人嘍?”
雲妃在旁冷笑,“好大的口氣,大胤國國璽,虧你也敢張得開口。”
“臣妾有什麼不敢,皇上召臣妾入宮並不是做宮裡的歌女。”我笑着道,面不改色心不跳。
貴妃娘娘目光深深盯着我的臉,笑道:“你的意思是我們二人有意侮辱你?我們不過是雅興好想讓你唱一曲,是你自己端着駕子不敢唱,說要千金來求,現在千金有了,你卻說,千金難求一曲,難求的是你甘願的心。”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貴妃娘娘輕笑,戴了珠翠的髮髻整齊乾淨,微一搖,有丁咚聲響搖過,雲妃看着我道:“真是初生的贖子不知天高地厚,以爲這宮裡還是你們怡香院呢?也不看誰在這裡,也敢駁回,本宮先說願意掏銀子不過是覺得有趣,沒想到你還越發端起架子來了。”
“不識好歹。”貴妃娘娘冷哼,吩咐宮人把船搖回岸邊。
空氣十分凝窒,氣氛尷尬了起來,壓抑的讓人喘不過氣,宮人屏息站着,大氣也不敢出,只有我仍舊閒情淡淡的笑着,心情似乎很好,
我扶着蘇蘇起身,來到船頭的位置,船搖過時,偶爾有清香的蓮花與蓮葉打到手背上,“拿琵琶來。”我說。
蘇蘇一怔,問道:“娘娘要琵琶嗎?”
我點點頭,裡面生氣的兩個人擡頭看看我,對視一眼,也十分不解。
我接了琵琶,轉身對她們二人福福身,,然後坐到船頭彈唱起來,一曲《醉清風》與此時此景正相宜。
我歌聲清脆悠遠,飄酒在偌大河面上隨風送往四面八方,京城名妓姬無雙的歌聲,即便是進了宮,也仍舊不過是下等的歌。
我心中苦澀,越笑越甜。
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便覺會了用笑僞裝,越是難過,就越笑得灩,越是苦澀,就越要甜蜜。
一曲終,蘇蘇在旁爲我鼓掌,“娘娘唱得真好,天下一等一的歌喉。”
我轉身對她們二人福了福,“獻醜了。”
貴妃娘娘勉強拍了兩下手,陰陽怪氣的道:“果然好嗓子,雲妃,這下你的千金可是非出不可了,人家都唱了。”
雲妃臉色很難看,“說罷,你要多少?”
“臣妾只要娘娘頭上一支釵。”
“你眼光可真好,這還是皇上賞給本宮的呢?”話落,她也覺出不對勁來,笑道:“差點忘了,你是瞎子看不到。”
我臉上笑容湮沒,微微擡了頭,“那爲何你們二人就不能放過一個瞎子呢?處處與她作對,故意羞辱她。”
這話似乎太過直接了,她二人臉上表情變得不自然,貴妃娘娘不屑的出了一氣,丟了手裡一顆葡萄,站起身道:“本宮只是來聽一曲,憑白的就被說在是欺負人,這話若傳到皇上耳朵裡還了得,算了,不摻和你們的事了。”
貴妃連忙撇清了自己,船靠了岸就扶着宮人上岸離去。
“臣妾恭送貴妃娘娘。”雲妃在她身後道,恭敬的一福身,轉身面對我時臉上笑意已經不在,惡狠狠的道:“什麼欺負你,不過就是讓你唱了一支曲,也沒白唱,本宮也是出了銀子的。”說着就把頭上的釵撥下來拍在桌子上,又道:“皇上親賜的,給你好了,瞎子……”
她轉身帶着二胭脂離開,我抱着琵琶站在船頭,只覺得有些臊熱,口渴。
蘇蘇擔憂的看着我,“娘娘,你沒事罷?”
“沒事,給我倒杯茶。”我道,扶着她到桌邊坐下,蘇蘇將琵琶放到一旁,倒了杯茶送進我手裡,“娘娘別生氣,這兩個人在宮裡向來如此的,仗着皇上寵愛經常欺負新進的嬪妃,宮裡的人沒少被她們戲弄。”
我低頭喝着茶,不置一詞,彷彿沒有聽見,半晌才說一句,“貴妃娘娘的孃家是哪裡?”
“這……”蘇蘇有些遲疑,轉身看看四下沒人,才道:“正是宗親府的老王爺。”
我冷笑,擱了茶杯,“難怪的。”
“不過娘娘不用怕,宗親府的王爺,說來好聽,其實大胤剛剛開國,哪來的王爺,不過是從前投靠過來的大臣,皇上好心賞了身份,這位王爺也十分懂事,就趁機獻上自己的女兒,一進宮就被封貴妃,難免嬌慣。”
我坐在那裡默默聽着,站起身道:“我們回去罷。”
蘇蘇應了一聲,摻扶着我上了岸。
回去的路上,聞見淡淡的芙蓉香味,我腳步不由的跟着香味過去,放開蘇蘇的手,自己摸索走着走以牆邊,把臉帖在溫熱的牆上。
“娘娘,你這是幹什麼?”蘇蘇有些不解。
我轉身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噓,聽……花在哭。”
牆那一頭的芙蓉花枝顫了顫,輕微的響聲傳來,我並聽不到,我聽到的只是自己心哭泣的聲音。
蘇蘇心中一酸,紅了眼眶,“娘娘,奴婢知道娘娘剛纔受了委屈,奴婢開始以爲娘娘就不唱了呢,可是誰知……”
我淒涼笑道:“我想不唱,可是……怎麼能不唱,我不過是宮裡一個小小的妃子,敵不過她們家世強大。”
“娘娘放心,以後如果有這種事奴婢一定會通稟皇上,不讓娘娘受委屈。”她亟亟的道,一邊把我扶過來,“娘娘別這樣,奴婢看着心疼。”
“不要去告訴皇上。”我正色道。
蘇蘇不明白我爲什麼突然變得凝重,只好點頭道:“好好,奴婢不說,我們回宮罷。”
她扶着我慢慢走着,低垂的袖袍下,一支琉璃金簪被我牢牢握在手中,微刺的手掌不覺得疼痛。
入夜的宮裡格外寧靜,可以聽到遠處傳來的更聲,空空寂寂,我閉着眸,獨自躺在寢室裡,手裡抱着香爐。
外頭一聲極細小的腳步聲傳來,我警覺得睜開眼,“是誰?”
腳步聲越來越近,沒有回聲,直至他的身子靠近,一支冰涼的手指撫過我的臉頰,“別怕。”
是皇上。
我放鬆下來,連忙起身行禮,他拉住我道:“不用多禮了,你行動不便躺着就好了。”
“皇上這麼晚來有什麼事嗎?”我直起身子道,說完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一個男人深夜去找女人,還能有什麼事?
長時間在妓院待着,對那些男女之事也早已懂得,我臉上微紅,低下頭去。
他笑看着我,語聲變得更加憐愛,“別怕,朕只是想……看看你。”
最後幾個字他說的有些艱難,手指憐惜的撫過我的臉龐,細微又輕巧的愛撫,我有些慌亂,急忙低下頭,他手指輕擡,讓我以仰視的姿勢伏在他腳下。
“你的眼睛是天生就盲,還是因爲別的原因?”他問,目光仍在我臉上流連不去,我能感受到這目光的灼熱。
我有些不知所措,“好像從前看得見的,可是看得見的記憶也都不在了,所以……我不知道這個世界是什麼樣,也不記得自己的樣子?”
我說這話的時候顯得有些失落,可是不知爲什麼失落,後來才知道,大部分原因是因爲我想知道傾城的相貌,她們說我跟她長得像,那必定是有幾分像的。
不知道爲什麼,總覺得跟她有幾分淵緣。
“記憶不在了?”他有些疑惑。
“對,阿寶說幾年前我受了重傷,救活了之後就成現在這個樣子了。”我如實的告訴他,想要從他手中脫離,強迫被擡高的姿勢真的很難受,他顯然也察覺到我的異樣,放開我道:“怎麼受的傷?”
我脫離了他掌心,立刻就躲得遠遠的,看到我慌忙逃離的樣子,他臉上有種說不出的表情。
我擡頭看着他道:“我跟父母一起搬往楊州的時候路上碰到山賊,爹爹和孃親都被賊寇殺死了,阿寶是家裡的護院,極力救出了我,然後我們就流落到了京城,怡香院。”
不知是我說話時的悲傷語氣,還是他突然又想起了那個女人,夜王竟然突然拉起我道:“我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拿起一旁的外袍幫我披上,抱着我走到門口,突然又折回來,把香爐拿給我,“抱着。”
我聽話的把香爐抱在懷裡,被他抱着出了門,幾個宮女前頭挑燈照路,昏黃的光暈也照着他的臉,棱色分明的輪廓,身上微微的龍涏香,讓我第一次覺得阿寶之外的人身上也可以讓我有這種安全感,溫暖。
我輕輕把頭靠近他懷裡,心裡有些亂,他對我好,不過是沾了傾城的光,身邊環繞着淡淡的芙蓉花香,還有男子身上陽麝氣息,我不盡有些恍惚,腦子裡閃過一個奇異的畫面,那時我們都還小,似乎是兩個不認識的陌生人,可是腦海裡他們的相貌如此清晰。
“到了。”他俯在我耳邊道,打斷我的思緒,我回過神來,“到了嗎?”
話落就聞到一陣撲鼻的清香,“這是芙蓉園嗎?”
“對。”他回道,把我放下來,我抱着香爐站在地上,只覺得被一片花海包圍着,周身都是香,一種溫軟的女人香,蘇蘇的話不覺又在我耳朵迴盪起來,芙蓉園裡的花是皇上親手種的,爲那個叫傾城的女人。
現在,他爲什麼讓我來呢?
我低下頭笑了,有些苦澀,“冷香怡人,夜裡的香味比白天更濃郁。”
他笑着不說話,轉身吩咐宮人出去,一個小太監大着膽子道:“皇上,還是讓奴才留下來給皇上點燈罷。”
“不用,退下。”
“這……”太監有些爲難,“這園子裡烏漆麻黑的,萬一皇上跟娘娘有個什麼閃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