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水還不算深,當我的目光投向小白的時候,小白已然不見了,在水中撲騰出水花的,赫然是一條差不多三尺來長的鯉魚。
黃河鯉魚很有名兒,經常走船的人也都見過個頭兒很大的鯉魚,三尺來長的鯉魚,說實話也不算特別稀奇,然而,眼前這條鯉魚,通體都是白的,鱗片上帶着一點一點溫潤的光,宛如白玉雕琢出來的一般。
這條三尺來長的白鯉魚甩了甩尾巴,靜靜的浮在水面。小白徹底無影無蹤了,我迷瞪了半天,纔回過神來。
這條罕見的白鯉魚,必定就是小白。
“小白……”不知道爲什麼,我的眼睛裡頓時就泛起了點點淚花。有的事情,小白沒有告訴我,可我感覺的出來,也推測的出來。前一次,小白爲了保我脫身,施展了涅槃化道,遭了天罰,而這一次,又是爲了保我脫身,不惜拿葵水陰雷跟費仲同歸於盡,兩次重創非比尋常,這次的創傷可能是無可彌合的。
他顯露了真身,而且,從此以後,再也不能變成那個嘻嘻哈哈,每天沒一點正經的小白了,他永遠都要以這條鯉魚的身形,活在濤濤大河中。
這種犧牲,這種付出,沒有經歷過的人,難以想象。
我輕輕的在水裡彎下腰,伸出一隻手,手不知道什麼時候不斷的發顫,我就用這隻顫抖的手,在白鯉魚的頭上摸了摸。
白鯉魚有氣無力,但是在水裡倒比在陸地上精神一點,當我輕輕摸着它的腦袋時,它的身子扭了扭,尾巴啪的拍出一團水花,濺了我一臉。
望着白鯉魚,我好像看到了之前那個我熟悉的一臉壞笑的小白。它來回甩動着尾巴,似乎在告訴我,它很好,沒事,這點傷用不了多久就會痊癒的。
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之前在抱柳村和宋百義翻臉的時候,當時只覺得心涼,覺得人心隔肚皮。可是看着這條白鯉魚,當時的念頭,蕩然無存。若不是鐵血忠義的人,就絕不會像小白這樣,對我捨命相救。
“六哥……”如蓮看見我愣愣的出神,在旁邊小聲說道:“他既然下了河,就一定會沒事的……”
如蓮的話剛剛說完,白鯉魚就輕輕的一拱,用腦袋頂了頂我,那意思似乎是說,讓我不用擔心,讓我放心的走。可我怎麼忍心這樣離開,站在齊膝深的水中,我只覺得整顆心都疼了起來。
嘩啦……
白鯉魚頂了我兩下,見我無動於衷,它猛然一轉身,尾巴輕輕一動,唰的就游出去了至少三丈遠。它看着我不走,只能自己走,否則彼此一直僵在這兒,也沒有什麼意義。
白鯉魚乘風破浪,瞬間就遊遠了,直到很遠之外,我隱隱約約看見它似乎回了回頭,然後徹底的隱沒在了水中。
“六哥,咱們先上岸吧……”
如蓮拉着我從淺水中走回去,我的腦子清醒了那麼一點,這裡距離抱柳村還不算遠,我不能保證宋百義會不會再耍花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得先走了再說。
我們兩個人沿着河岸走了很久,直到離抱柳村至少十幾裡開外,這才放慢了腳步。經過這件事之後,我心裡百感交集,說不上酸甜苦辣,只是覺得渾身乏力,身子也累了,心也累了。
“六哥,都是我拖累了你,要不是爲了安頓我,想必也不會……也不會出這樣的事。”如蓮看到我精神有些萎靡,低着頭說道:“六哥,你做你的事去,不用管我。”
“這是我命裡的劫數,和你有什麼關係,不要多想。”我搖了搖頭,說道:“無論如何,我也不會丟下你不管。”
嘴上是這麼說,可我心裡一時間完全沒了打算,現在河灘的局勢依然不好,對七門很不利,尤其是黒木來到河灘之後,整個三十六旁門的矛頭,隱約就全對準了我一個人。我不能不管如蓮,可也不能一直這樣帶着她過提心吊膽的日子。
我很惆悵,不知道這樣的生活,到什麼時候纔是盡頭。
我們遠離了抱柳村,宋百義倒是再沒派人追擊。後面的幾天陰雨連綿,汛期越來越近,估計再過幾天就要大雨傾盆。河面上的船和河邊的路人完全絕跡了,我們就沿着河岸在走,走了這麼久,我還是沒能想出個穩妥的辦法去安置如蓮。
眼瞅着大河的水勢越來越猛,我就打算着離河道遠一些,原本在河邊走,是因爲人少,圖個安全,水勢一大,就不得不遠離。這天半上午的時候,路過了一個叫小李集的地方,以前我跟着貨船走水時,從這裡經過過,算是熟悉。小李集從前是個鎮子,後來因爲戰亂荒廢了,再沒能重建起來,不過,小李集附近的幾個村子,全都保留了下來。
從小李集河道經過時,岸邊有很多人,一看就是周圍幾個村子抽調的精壯勞力,趁着汛期即將到來之前,再全力加固一下河道。往年大河氾濫,沿途的村子幾乎都要遭殃,村民背井離鄉,苦不堪言,所以這些鄉下人會盡量讓河道穩固一些,如果有可能,誰也不願意離開故土外出逃荒。
在這裡幹活的人,約莫得有百十個,男人幹活,女人則在河灘旁邊搭着土竈,燒水做飯。我和如蓮風餐露宿了幾天,一口熱水沒喝上,陰雨天氣就覺得身上溼漉漉黏糊糊的很不舒服,所以我們過去,在土竈旁邊借人家一碗熱水,順便烤烤乾糧。
在這邊燒土竈的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兒,瘸了一條腿,幹不動重活,所以就做點力所能及的瑣碎事情。老頭兒很熱心,看到我們是過路的,不僅給了點熱水,還給我們弄了兩碗熱騰騰的湯。
我覺得對方人好,心裡就盤算着,小李集這附近有好幾個村子,如果有合適的空房,倒是可以租買下來,讓如蓮呆着。這樣的小村子其實比較安全,不起眼,也不會引起誰的注意。所以,我就刻意的和老頭兒攀談,打聽村裡的情況。
“大爺,咋稱呼?”
“我姓石,叫我老石頭就行了。”老頭兒笑呵呵的說道:“小的時候,人都管我叫小石頭,現在上了歲數,就改口叫老石頭了。”
老石頭性情爽朗,反正在這裡燒土竈也沒什麼事,呱嗒呱嗒和我拉起了家常。從這種人嘴裡套話是最方便不過的了,沒多長時間,附近幾個村子裡的大概情況,我就一清二楚。
“大爺,我們從北邊來的,想在這附近尋個空房住一住,村子裡有搬走的家戶麼?”
“想買個小院啊?”老石頭仰着頭想了想,說道:“俺們這附近幾個村子都不大,好像是沒有什麼閒下來的空院子,你要真有心啊,去跟村長商議商議,在村子裡尋一塊地皮,自己找人蓋兩間小房,也花不了幾個錢,不過啊,我勸你還是稍等等,今年汛期還不知道是啥樣兒,要是水太大了,河道攔不住,大水一過來,就把村子給淹了……”
轟隆!!!
老石頭正在和我說話,冷不防二三十丈之外的河道那邊,嘭的衝上來一大片浪花。這片浪花像是一陣急雨,把一羣正在幹活的人從頭到腳澆的落湯雞一樣。
“咋回事啊?”
有人正仰着頭,想看看是怎麼回事,那片翻起浪花的水面,陡然冒出來一團黑乎乎的東西,這團東西特別大,至少三四丈那麼長,從水中一翻,嘩的一下子壓住一層剛壘起來的麻袋,連翻帶滾的落到了河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