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高高在上發號施令的皇帝此時愕然的睜大雙眼,眸子中涌出的震驚的悲傷似乎要將這座皇城湮滅,他卻還是笑了一下,自嘲道:“你真是永遠能把控傷人於無形。”
明明恨涼心公主恨到了極點,此時卻要去救她,不是往他心口上再戳一刀是什麼?
“皇上說笑了。”
她起身欲走,手又被他扣住,緊緊的與他的手扣在一起,五指錚錚要扣進她的血肉中去。
“既然非要做皇帝……和皇后,那你……自今日起,恪守宮規!不得私自出宮!”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說的無比清楚,又像是花費了極大的力氣,一句話說完額頭上也滲出點點汗珠。
葉青梧一怔,眸子裡的驚詫一閃而過,卻涼涼的看着他沒有動,“皇上想將我困死在這牢籠裡?”
“有我陪你,你還有何可怕?”
“正因有你,才最可怕。”
“你……”
“皇上還是好生休息吧,傷口反覆裂開,不知何時纔會癒合,莫要因此耽誤了國家大事。”她輕輕柔的給洛熠宸掖了掖被角,涼意森然的手撫上他的眼睛,自己坐在了他的身旁。
皇宮,這座精緻的牢籠,有些人費盡心機的想要飛進來,而有的人不惜放棄一切只爲了出去,他們撞的頭破血流,而永遠也掙脫不掉身上的枷鎖。
就像此時的他們,無論怎樣保證,卻還是在不同的身份裡掙扎、輪迴,皇帝、夫君,皇后、夫人,每一個身份上不同的行事方式,卻因感情的不斷輪迴而輪迴,葉青梧想,或許他們這輩子也不會再有他們最初見面時候的平靜。
“你是丞相的女兒?”
“我是。”明眸皓齒,一身紅衣,妖豔似火,葉府後院的荷花塘中她裙角翩躚,仿若一隻蝴蝶飛舞。
“自今日以後你便是朕的皇妃了。”
“我能拒絕嗎?”
女子豔麗的笑在他冷峻的面龐中漸漸冷卻,他不說話,只是看着她,那雙沉寂多年的眸子如大海般波濤壯烈,卻永遠都是她看不懂的顏色。
“我不想嫁給你。”全家人噤若寒蟬,不敢呼吸。
他擡手捏起她的下巴,精巧白嫩的肌膚瞬間印上紅斑,脣角輕揚間他帶着與生俱來的自負,“你只能嫁給我。”
“天下之大,難道皇上想要強買強賣嗎?”
“朕可沒有強買強賣,不信的話,你可以好好問一問丞相。”
“你是說葉家的榮寵嗎?皇上,我葉家輩輩忠良,文臣武將,精忠報國,皇上若不想任用,大可不必任用,何必爲難自己?”
“不想任用便不必任用?”他似笑非笑,篤定中帶着輕蔑,卻忽然甩了甩袍袖,笑道:“之前還有些許遲疑,今日一見,果真不俗,就你了。”
“皇上是在爲自己挑選蔬果嗎?我不嫁皇室。”
他原本轉身欲走,聞言又停了下來,看着她笑了一聲,“看來丞相寵女真的不是傳說,不過,此事不是你說了算的,自然……也不是丞相說了算的。”
“皇上你愛我嗎?”
“……嫁給朕,你便知道。”
“你不愛我。”
“……”
“既如此,我怕是躲不過去了,那我能……”
“我會愛你的。”
葉青梧輕笑一聲,不禁忽然發現手上溼漉漉的,手上、臉上已經滿是淚痕。
愛?
他從來不愛她,反而是她在這深宮中迷失了自己,在這高強林立的宮宇中迷失自己,只能看到這牢籠中唯一的雄鳥。
仰慕或者敬畏,讓她彌足深陷,而那人,卻從未移動分毫。
如今呢?他愛她嗎?
不,他只是更愛他的良心罷了,他只是不想於心不安。
葉青梧看了看洛熠宸已然熟睡便起身出了內殿,等她坐到皇上的龍椅之上,張寶端嚇得差點趴跪在地上,就連夏意夏至也是,葉青梧輕飄飄的撩了兩人一眼,“叫太子過來。”
夏意立即去宣太子,回來的時候葉青梧已經將龍案上七七八八的走着分出了一部分,見南硯過來便朝他示意了一下,“你來處理。”
“孃親?”南硯驚愕,洛熠宸之前雖然有讓自己看過奏摺可大多是他批閱好的,從來不會將未批閱的奏摺交給自己。
“看吧,你早晚會有這樣一天的,不如及早適應。”
南硯在一旁的椅子裡坐下來的時候還頗有些不能適應,忽然有一種錯覺,他和母親就像前朝謀取皇位架空皇帝的奪位者,而如今,他們的皇帝就躺在後殿裡,若知道了不知會做何感想。
一個時辰後洛熠宸醒來,掙扎着起來批摺子,沒想到見到的竟是在龍案前忙碌的一大一小兩個身影,當即便蹙起了眉,“你……”
葉青梧聽到腳步聲看了他一眼,嘴巴里說的雲淡風輕,“皇上不讓我出宮,我總得給自己找點事情做纔是。張公公,吩咐下去,這幾個,摺子寫的太花哨了,若再有下一次,他們便可以留下烏紗帽回老家種田去了。”
幾本走着丟在地上,撿也不是,不撿也不是,扶着洛熠宸站在那裡尷尬十足。
“不要胡鬧了,後宮不得干政,若是被那一羣老古董知道了,又會引起風波無數,你回去吧,這裡朕能處理。”
說話間葉青梧手中硃批在摺子上寫了一個大大的“準”字,奏章一合放到一旁,這才放下毛筆看向他,“這皇宮大內,何時輪到他們指手畫腳了?”
葉青梧是最討厭別人干預自己的,黎閣的會議上可以公平提意見,但鮮少會像朝堂上那樣執拗的干預皇帝的家務事。
兩人對視了一眼,葉青梧沒有放棄,而是說道:“張公公,送皇上回去休息吧。”
“你要將朕軟禁嗎?”他脫口而出。
葉青梧稍微怔了一下,脣角漸漸漾開一絲笑意,說不出道不明的笑恬淡優雅,矜持高貴,又流露着濃濃的嘲諷,好像在說,看,這就是你的思想。
這或許是每一個位高權重人的通病,擔心大權旁落,洛熠宸看着她站起來,走下那兩步高臺,撩起的裙襬帶着冷然的風從他身邊擦肩而過。pmjt
“別走!”他抓住她的手臂,“我……”
葉青梧一個字也沒說,擡起另外一隻手輕輕的拂落他的手便向前走去,一眼也沒有看他。
“青兒!”
他的叫聲迴響在大殿裡,在她開門走出去的那一刻消散在風中,南硯看了他一眼,起身行了個禮,“臣告退。”
大殿中的人如潮退去,只剩下他與張寶端兩個人,洛熠宸身子晃了晃纔將身上的力量全部撐住。
“皇上?”
“退下吧。”洛熠宸揮了揮手,邁步走上那兩階高臺,坐在那張赤金的龍椅上,恭喜他,這一刻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無邊的寂寥將自己席捲包裹,洛熠宸望着堆積如山的奏摺只能獨自品鑑這一份孤獨,心口傳來的悶悶的獨特的疼似乎要讓他暈過去,可他終究沒有,他是皇帝,無堅不摧無惡不作的皇帝,將所有好心轉化爲惡意的皇帝。
午膳時殿外傳來聲音,御膳房的人送來午膳與湯藥,洛熠宸怔了半晌纔回過神來,“擺開吧。”
獨自一人坐在擺滿了杯碟碗盤的長桌上,看着張寶端遵循一道菜不過三著的規矩忙活,無比的想念乾泰宮的那張桌子,左邊坐了葉青梧和子蘇,右邊坐了南硯,孩童嘰嘰喳喳說話的聲音,葉青梧偶爾提點南硯的聲音以及照顧子蘇用膳的聲音,各色的聲音在他耳畔迴響,似乎近在耳畔,又似乎遠在天邊。
“咚!”
洛熠宸一頭栽了下去,手中銀箸“噹啷”落地,驚詫衆人。
有何辦法呢?不過是自己釀造的惡果罷了。
葉青梧用了午膳正在外面跟子蘇玩,看着上書房的一直跟在張寶端身邊的小林急匆匆的跑來,滿腦門的汗也來不及擦便“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娘娘,求娘娘走一趟吧?皇上午膳的時候暈過去了。”
“又暈了?”
“是,用着膳食忽然暈過去了,此時已然宣了御醫了,娘娘,您……”
葉青梧拍了拍子蘇的頭,讓夏至取自己的狐裘來,披好之後才朝小林點了點頭,“走吧。”
江鷓鴣一直在上書房沒有回來,葉青梧過去的時候已經診治完畢了,卻皺着眉立在一邊,不知道該說什麼。
“皇上怎麼樣?”
“皇上……”江鷓鴣搖了搖頭,“與清晨並無異常,只是稍稍有些發熱,臣先擬個方子用藥吧,至於原因……臣現在也不清楚。”
葉青梧點了點頭,“下去吧。”
洛熠宸的高熱來的極快,幾乎不到兩個時辰的時間裡已然燒的滿臉通紅,灌了藥也不起作用,葉青梧只得解了他的衣衫,用毛巾一遍遍的幫他擦拭。
到傍晚時分洛熠宸已然燒的開始說胡話了,嘟嘟囔囔在口中也聽不清楚,不過葉青梧深知,若還不能降溫,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模樣。
“娘娘,藥……灌不進去了……”張寶端險些哭了,葉青梧蹙着眉站在一旁,無比想念前世的高效退燒藥,可惜那些都是化學藥劑,以她現在的條件和藥材是研究不出來的。
整整一夜,葉青梧耐着性子爲他擦身,灌藥,直至四更時分洛熠宸才睜了睜眼睛,渾渾噩噩的看葉青梧忙前忙後,可真正看清楚的時候又覺得不可思議。
“你……怎麼……來了?”
“爲皇上侍疾乃臣妾本分。”中規中矩的回答並不意外,甚至是驚喜的,洛熠宸之前從來沒想過她還會來。
“中午的……”
“皇上,藥好了,先喝藥吧。”她打斷他的話,端過藥碗一勺勺喂進他的口中,流出來的藥汁用帕子細細擦乾淨,便再喂一勺,再擦,再喂……周而復始,直至一碗湯藥喝完。
葉青梧將藥碗放到托盤裡,替洛熠宸掖了掖被角,向後退了一步,“皇上身子不適,今日的早朝還過去嗎?”
“青兒……”他想撐着手臂坐起來,葉青梧又兩步上前扶他坐起來,“皇上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