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忍心他們小小年紀就沒有了母親嗎?”
葉青梧又是一笑,篤定而自信,“不會的,我會看着他們長大的。”
十年時間已是足夠。
“你一定要這樣固執嗎?”
“皇上不是應該早就知道了嗎?”她手上用力,將自己的手一點一點從他手中抽出來,“若非是這樣,我和皇上也不會是如今這般說話。”
他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雙眸怒氣沉沉,卻又無可奈何,“不管怎樣,朕是不會放棄的!”
他起身朝外走去,卻聽身後傳來她淡淡的聲音,虛渺的好像是他的幻覺,“何必呢?”
洛熠宸走後葉青梧仍坐在圓凳上沒動,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正常人指尖飽滿,圓潤,紅潤,可惜,她的手指雖然飽滿,卻毫無血色。
她比誰都明白,她的一生已經開始倒數了。
心中唏噓了一聲,葉青梧又冷笑了一聲,她撫弄着自己身上的紅衣,豔麗的顏色,如今穿在她的身上卻帶着讓人心凜的殺氣,而她,再也不會是從前的自己。
一早起來時,殿外的三十幾名侍衛仍然半跪在殿外,葉青梧擡了擡手,讓子蘇自己去晨練,一夜過後,這些人身上沾染秋露,身上都是溼的。
“怎麼還在這裡?”葉青梧明知故問。
“臣等學藝不精,請娘娘指點!”呂安等人聲嘶力竭的吼道。
葉青梧負手而立站於高階之上,“指點?並不是誰都能經受得住的。”
“請娘娘指點!”聲勢比先前更大了一些,葉青梧看了方懷一眼,方懷呼哨一聲,“各位,跟我來。”
黎閣的訓練方式沒有人比方懷更清楚,都是由葉青梧親自制定的,所得到的訓練結果也是非常,此時在萬聖節前讓方懷將這些人訓練一番,想必也能有一定收穫。
用過早膳之後,葉青梧照例開始忙碌,不過,不同的是這次忙碌的是萬聖節的事情,據傳已經有幾個國家的使臣動身了,不日便可到達。
萬聖節是康源的傳統節日,卻意義非凡,源於這萬聖節實際上是皇帝的生辰,皇帝生辰是爲國事,理應大辦。
上書房的偏殿裡,葉青梧面前是內務府以及禮部的一應官員,自葉青梧榮登後位以來,她本應多次與這些人相見,可事實上,這是他們第一次見到葉青梧。
“娘娘,萬聖節籌備本應兩月之前就開始,此時纔開始,未免有些太着急,太倉促了。”禮部尚書是因爲年逾四旬的男子,雖然才四十出頭,可字字句句中此人從裡到外透着迂腐二字。
這話一出殿中頗爲安靜,這便是在指責她作爲皇后失職了。
葉青梧端坐在主位上,一身宮裝,氣勢不凡,她漫不經心的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才瞟了那人一眼,“那沈大人的意思就是未免太倉促,國禮就不辦了?”
她語調頗輕,聽在衆臣耳中卻沉甸甸的,不怒自威大抵便是如此。
“當,當然不是,”沈大人立刻回絕,“臣的意思是,若早點籌備必能準備十分周全,如今倉促之下我等也不知會辦成何等模樣。”
葉青梧似笑非笑的看着這位沈大人,他與沈凡的父親沈自修是親兄弟,此人名曰沈自齊,是朝中出了名的酸腐。
“沈大人是否覺得禮部的人太清閒了,嗯?”
“臣不敢,臣等多日以來惶恐待命,不敢有絲毫懈怠之心。”
葉青梧頜首,從主位上站起來走了兩步,這才說道:“國禮自當盡心準備,只是數年來一場國禮準備數月,看似緊鑼密鼓,實則極爲懈怠,沈大人,你不是說時間太倉促嗎?本宮今日便告訴你,外朝來賀,若無法準備好,就等着本宮把你的腦袋摘下來當球踢。”
“娘娘!娘娘,臣冤枉……國禮準備需以時日,短短數日,臣無法保證,無法保證啊。”沈自齊大駭,惶恐的跪在地上求饒不止。
葉青梧笑了笑,“這麼擔心做什麼,本宮又不是現在就摘了你的腦袋,若不想掉腦袋,就好好做事,別以爲本宮不過問就拿本宮當軟柿子捏。”
葉青梧哼了一聲,對夏至揮了一下手,夏至便將一個托盤端了下來,“各位大人,這都是娘娘已經擬好的章程,請大人們務必照章辦事,分工辦事,上面誰該做什麼,誰要做什麼都已經寫的十分清楚了,國禮置辦當分工到人,具體細節也在章程之中,請各位細細研讀之後按照各自分工去做,屆時若出現不能達標的情況,請各位先摸摸脖子上的腦袋。”
他們還沒回過神來,葉青梧已經從繞過屏風往後殿去了,拿起托盤上的章程略略一看,各個齊齊變色,徑直往上書房的正殿而去。
後殿裡,夏至不禁失笑,“娘娘,奴婢總算明白您爲何選在這裡了?”
“嗯?”葉青梧挑眉。
“那些酸腐的大臣,怕是此時已經往正殿給皇上告狀去了。”一個在偏殿議事,一個在正殿議事,於那些如同熱過螞蟻的大臣而言,可謂方便。
葉青梧笑了一下,坐着喝茶,她從袖中拿出一方白絹交給夏至,“過會兒如果皇上過來,將這個交給他,我先回宮了。”
夏至回去之後方智正在等着她,見她回來等夏意送上熱茶之後纔將兩本名冊遞到她面前,說道:“姑娘,御前侍衛中的人底細都在這兒了,還有前段時日您讓人查的韃靼人已經查到了,在康源境內的有百人之多,不過,這次萬聖節,他們也有人來了。”
葉青梧唔了一聲,翻了翻那兩本名冊,問:“那個小孩的來歷可有查出來?”
“暫時還沒有。”方智搖了搖頭,糾結了一下又說:“先前曾經查到只是一個很普通的韃靼人的小孩,可我們覺得不太對,若是這樣,當初傷了公子的人一定不會聽他召喚。”
葉青梧點點頭,“沒錯,若是一個普通的小孩,應當不會有太多人對他言聽計從,況且,那個孩子來歷不凡。”
她頓了一下,又說:“先關着,務必看好。”
她必須知道,韃靼人這次來到這裡並且傷了南硯,到底是偶然,還是故意爲之。
方智剛走夏至便跑回來了,一臉欣喜和興奮,沒等葉青梧問她便說:“娘娘,您不知道,先前那些老迂腐們跑去給皇上告狀,結果被一句話就噎了回來。”
葉青梧意外的看了她一眼,“哦?什麼話?”
“皇上說,若是不想做,做不了,就立刻滾。娘娘,您是沒看到沈大人他們灰頭土臉的模樣呢。”
葉青梧愣了一下,這種話可不像是洛熠宸能夠說出來的。
自登位起,他力求前朝後宮安定,往往是用不動聲色的方法來制服這些朝臣,誰能想到,冷峻如他,也有說出這種話的時候。
她沉思了一會兒,忽然煩躁的站起身來,“後院的小鷹放了沒有?”
“啊?”夏至愣了一下,忙說:“放了放了。”
葉青梧起身從殿中走了出去,秋風蕭瑟中天氣已經越來越涼了,一早起來,後院中的池水也結了冰,她攏了攏衣袖,站到了後院的廊下。
一身冰涼時,一件披風披到了她的身上,男子順勢從身後握住她的雙手,責備道:“這樣冷還出來做什麼?”
葉青梧站着沒動,任由他這樣抱住自己,卻也沒有說話,這一身的冰冷豈是抱一下就能焐熱的?
“今天的事情朕聽說了,沒想到你會這樣做。”
葉青梧嗯了一聲,“難爲皇上能夠理解。”
“你還是那樣聰穎。”他說着將人往懷裡狠狠一帶,貼近他的懷裡,“這許多年,只有你每次做出的事情都會出人意料。”
他蹭了蹭她的眉角,親暱極了。
葉青梧不自在的掙了一下,卻沒有掙開,當即放棄。
“回去吧,往後冷了,少出些門,你想做什麼,吩咐夏至他們去做。”
葉青梧無言的跟着他往回走,不知不覺間被他緊緊握住的手已經開始回溫。
還沒到燃火的季節,洛熠宸便讓人在殿內擺了不少火盆,葉青梧蹙了蹙眉,忽然揮手道:“拿出去!”
夏至等人面面相覷,看着兩人不知道該聽誰的。
洛熠宸揮手令人退下,又上前幾步,問:“爲何要拿出去?你很冷。”
“我習慣了冷!”
葉青梧揮着袍袖往內殿的寢室走去,洛熠宸隨即大步跟上,“那又如何?你總是記着過去的冰冷無溫的苦。你何時才能看到我放在你面前的火盆?”
“我看不到!”
葉青梧哼了一聲,“我也不想看到!皇上做這一切,若只是想讓我看到,我看大可不必了,我早已與皇上說過了,我的心早已被啃噬一空了,你若是想要懇求回報,就不該與一個無心之人做這些!”
她揮手關門,卻被他一手擋開,長腿邁入,隨即反手將她扣在門上,“無心?無心?你如何便無心了呢?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葉青梧被他搖晃的眼花,卻仍是用力推了他一把,“不信又如何?皇上難道忘了,我的心便是被你生生剜去的!”
那一瞬間,葉青梧感覺到肩膀上的力道鬆懈下來,可隨即,又被狠狠的貼了上來,“是,是我把你的心剜走的,我不會忘,也不敢忘,五年來,多少個日日夜夜,我在噩夢中度過,卻絕不敢忘!青兒,我對不起你。”
他聲音哽澀,令人心頭巨震,葉青梧難言的轉過頭,只覺得嗓子也像被東西堵住了一樣,“皇上……記得就好。”
“我以爲,給你足夠的補償就可以,可你說的對,”他的手指在她的臉上摩挲,似乎想撫摸出她臉上的每一道細紋,他漸漸垂下頭,俯身在她的身上,將她狠狠的緊緊的抱在懷裡,下巴磕在她瘦削的肩頭,感覺出被硌的生疼,“可你說的對,那是我一生的罪。”
葉青梧忽的感覺脖子裡一涼,她的心隨即一抖,明白過來,卻忍不住嘆息,該是一個怎樣涼薄的人啊,連淚都是涼的。
nu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