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靜悄悄的,只有姒錦微微有些急切的呼吸,在這靜謐的空間裡清晰可聞。
略頓一下,姒錦打起精神來,可是看着蕭祁這神色,也不像是真的解決不了的大問題。心裡微微放心,這才度量着開口,“縱然是本家到了京都,與我家又有何干,早在我曾祖時就已經被本家設計陷害驅逐出宗族。說起來,現如今兩家早就沒有什麼關係了。”
蕭祁聽着姒錦說的如此理所當然,就好像天經地義一般,還是第一次有種奇怪的感覺涌上心頭,這小丫頭竟也有如此疏忽的時候,不免心情大好。伸出手指在她的額頭虛點一下,拉着她坐下,這才又道:“難得你還有這般天真的時候,這種事情說沒關係倒也合適,但是若是那曲洲蘇故意尋你家的晦氣,只要將當初驅逐出宗祠的原因對外吐露一二,你家自然就會備受非議。如今你父兄爲朕出力,本就被別人嫉恨在心,若是遇上這樣的事情,自然是推波助瀾着多。曲洲蘇本家的影響力,可比你們這一支厲害多了,懂了嗎?”
姒錦聽蕭祁這麼給她一解釋,頓時就明白過來,不過就是仗着自己膀大腰圓欺負人罷了。說句不好聽的,那就是利用輿論造勢,道德綁架。
俏臉烏黑,姒錦氣上心頭,手裡的帕子緊緊的捏在一起,冷笑一聲說道:“真不要臉。”
這罵人也罵的太直白了,蕭祁無奈的搖搖頭。
“此時還需小心纔是,你素來鬼主意多,可有什麼法子?”
聽着蕭祁的戲謔之言,姒錦看着他,就看到他眼睛裡隱藏的笑意。許是眼前這個人的神色太平和,姒錦竟一時無法猜出他到底是怎麼想的,但是不管是怎麼想的,他此時將此事告知自己,就說明在他的心裡,他是看重她的。
姒錦心裡微微一動,許是之前她冒險建言遷丁一事,幾次三番下來,蕭祁在她面前談論政事倒也不怎麼避諱。這個時候先把消息透給自己,一來是讓自己有個準備,二來只怕蕭祁對這件事情已經有了打算。
心中一定,姒錦就索性再扮一次白蓮花,扯着蕭祁的袖子搖啊搖,男人都願意當女人的救贖,做她的英雄,她給他這機會,於是說道:“臣妾父兄忠於皇上,如今遇到這樣的難題,皇上可不能撒手不管,臣妾就指着皇上給臣妾家裡撐腰呢。”
蕭祁垂頭看着姒錦,就只見她鮮豔嬌嫩的面容上帶着幾分惱怒,看着自己的眼神又有幾分期待,仿若這樣的事情他眨眼間就能替她解了憂愁。她這樣全心全意的信任他,不由讓他心中略有幾分愧疚,之前他確實有幾分試探之意,想要知道姒錦遇上這樣的事情會怎麼做。
沒想到她會跟他求救。
在她的心裡,大約自己是無所不能的吧?
蕭祁伸手揉揉姒錦的頭頂,神色越發的帶了幾分柔和,“好,朕願意爲你分憂。朕爲你出了力氣,你打算怎麼謝朕?”
姒錦目瞠口呆,哪有這樣討價還價的,這樣也行?
蕭祁瞧着姒錦的樣子只笑了笑,伸手摸摸她的頭頂,便自己個轉移了話題,“這件事情你父兄心中已有準備,朕這邊略一搭手即可,你安心既是。”
姒錦還真不能放心,可是看着蕭祁這樣子分明胸有成竹,看來這件事他必然是跟父親談論過。心裡先鬆口氣,而後咬着牙說道:“當年我家是被本家驅逐出來的,到底真相爲何本家心裡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既然已經是結了仇,自然是不能做看着我們這一支興旺起來,所以貴妃家跟曲洲蘇兩下里互相一試探,當真如如蠅逐臭般狼狽爲殲。”
蕭祁聽了姒錦如此不加掩飾,言語如此激烈抨擊,難免有些震驚。自打她認識她一來,還是第一次見她這麼明顯的厭惡情緒,心裡不也多想了幾分,看來曲洲蘇本家跟姒錦這一支,是斷然沒有握手言和的可能了。
心口猛地就鬆了口氣,這些世家大族雖然口口聲聲規矩體統,祖宗體制,但是當真是到了自己身上的時候,總能做出極其不要臉面的事情來。若是因爲自己重用蘇興禹父子,說不定曲洲蘇本家爲了家族前程也會跟姒錦這一支握手言和。這樣的類似的事情,這些門閥士族中並不少見。
汲汲營營,多爲利往。蕭祁雖然知道他們這兩支結仇很深,但是如果大家利益一致,他也不能肯定蘇興禹會不會服軟。想起今兒個蘇興禹的神態,又聽着姒錦的話,他們這一支應當是對本家斷無言和的可能了,他總歸是鬆了口氣的。
“既然這般,明兒個你家人來見你,倒是要好好的說一說此事。”
聽到蕭祁此言,姒錦心裡就“咯噔”了一下,面上卻是毫無異樣的點點頭,一副十分惱恨的模樣,“那是自然,當年以那種毀人清名的罪名驅逐我家,這筆賬已經爛到骨子裡了,不要說我,我家裡人也斷然不會鬆口的。”說到這裡一頓,姒錦擡頭看着蕭祁,拉着他的手輕聲說道:“本家跟蘇貴妃家既然如此行事,分明就是想要朋黨結團,心懷不軌。貴妃已經誕下一女,可曹國公府依然不滿足,這種時候居然還要如此行事,可見其私慾膨脹之可惡。我雖然伴於君側不久,但是卻也知道蘇家之跋扈,且謀害我兄長手段之狠辣,舊恨新仇欲要聯手,這不是要逼死我嗎?”
姒錦本來是想博可憐,誰知道原主的感情太充沛,說着說着滿肚心酸涌上心頭,本就霧濛濛的大眼睛,此時含淚欲泣,宛若梨花帶雨,好不可憐。許是白蓮花扮久了,這技能都不用提前預熱,說來就來了。
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直接撲到蕭祁的懷裡哭一場。
這一哭,直接把蕭祁給哭的懵逼了。
作爲一個皇帝,縱然是被前朝掣肘的皇帝,但是哄人這個技能還是有待深造。就見蕭祁神色尷尬的拍着姒錦的肩膀,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安慰她纔好。其實論起來這事兒起因還是他,若不是他想要用蘇家父子開路,也不會被人這麼盯上了。又想着姒錦在這後宮裡要在皇后那裡委曲求全,又要在貴妃那裡裝傻充愣,明明已經到了婉儀的位份,卻依舊規矩行事,不肯給他招惹絲毫的麻煩。
又貼心又能幹,他又怎麼能不憐惜她?
姒錦白天在崇明殿狠狠的扮了一回白蓮花,紅着眼眶一路回了頤和軒。偏大白天的這一路上遇到不少宮人,將她那雙紅腫的雙眼看盡眼中。不過是半日功夫,後宮裡就已經有流言傳出來,熙婉儀御前侍駕失儀,紅着眼眶回了頤和軒。
一時後宮裡人心浮動,誰不知道貴妃滿月後唯一能跟她爭寵的就只有熙婉儀一個了。明明是個青澀的小丫頭,也不知道哪裡的了皇上的眼,被皇后娘娘這麼一推,就步步高昇,看得人當真是又羨又妒,恨不能自己個變成熙婉儀纔好。
得了熙婉儀紅着眼眶回了頤和軒的消息,就好似一塊巨石砸向了平靜的湖面,難道熙婉儀這是要失寵了?
花姑姑立在一旁,將自己打聽來的消息說完後就看着貴妃,酌量一下又道:“奴婢覺得此事有些奇怪,那熙婉儀這一年多來走得極穩,從不曾出過這樣紕漏,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詭計?”
玉珍公主哭鬧了一上午,貴妃照顧良久,此時精力就有些不濟。心情本就不太好,聽了這樣的消息就看着花姑姑說道:“這也值得姑姑如此費心,想來是那熙婉儀知道宮外的一些風聲,知道曹國公府要跟曲洲蘇本家續譜,這才坐不住了。當真是個坐不住的,這種時候她去皇上那裡哭鬧,皇上豈會給她好臉色?”
到底是小門小戶出來的,以爲憑着一張臉就能在這後宮爲所欲爲。卻不知道皇上這樣的性子,最是不耐煩別人跟他提這些事情,便是她也從來不會在他面前提這個,左右有他父兄在朝堂上出言,她只需在後宮裡坐穩高位足夠了。
聽得出貴妃言語中的不耐跟不虞,花姑姑心裡的疑惑都涌上心頭,聞言又強行嚥了下去。她總覺得這件事情沒那麼簡單,可是沒有真憑實據,若是她此時開了口,只怕貴妃娘娘也不高興。只得將心思先按下去,想着等得了證據再言。
“娘娘說的是,那熙婉儀卻是太小家子氣。這會兒皇后聽了這事兒只怕要着急上火了,花了一年多的功夫的在熙婉儀身上,要是這一招失寵,可真是前功盡棄了。”花姑姑撿着好聽的話哄着貴妃開懷。
果然貴妃的神色就開心了幾分,看着花姑姑說道:“吩咐御膳房做一道桂圓湯來,本宮親自送去崇明殿。”皇上體貼她,這個時候也該她去體貼皇上纔是,若是好時機正好踩一腳熙婉儀。
最好這一輩子都不要翻身了。
御膳房。
陳德安笑米米的立在嶽長信身邊,接着方纔的話頭說道:“我們主子一向是喜歡嶽哥哥的手藝,這道海鮮盅主子可是想了很久了。”
嶽長信嘴角高高揚起,看着陳德安就道:“陳公公放心,這許久以來你交代的話可沒出過差錯,請好吧。”
“謝謝您了,嶽哥哥多費心,主子那裡都記着呢。”
嶽長信笑的更開心了,他費心巴力的巴結熙婉儀,可不就是爲了能在她那裡能留個印象嗎?眼見着得逞了,心情自然就好了。轉頭就吩咐手下的人開始忙活,一時間竈間裡捅爐子的,下水洗菜的,紅案的師傅也開起工來,一時裡頭好不熱鬧。
陳德安辦完差心情也很好擡腳走出嶽大廚的竈間,這才伸出一隻腳,往外一抻脖子,那雙眼睛一下子就掃到了前頭腳步匆匆過來的一個小太監。銳目一掃,喲,這不是長樂宮大太監跟前的小徒弟郝仁嗎?
程德安眼珠子一轉,伸出去的半隻腳又縮了回來,回頭抓了一個竈間裡沒用上的小太監,遞了一個荷包過去,低聲對他說道:“去看看他來做什麼,悄沒聲的,別被發現了。”
那小太監轉頭看了嶽長信一眼,見他點點頭,這才一撒丫子就跑了。
陳德安就磨蹭到嶽長信身邊,“嶽哥哥真是令人佩服,你這竈間裡規矩大得很。”
嶽長信知道他的意思,笑米米的說道:“咱們管吃食就怕出個好歹,搭着一家子的性命呢,可不敢不經心。”
陳德安笑了笑,點點頭,“嶽哥哥是個明白人,回頭您也教教我。”
嶽長信卻沒答應,笑了兩聲岔開話題,方纔他伸脖子也瞧了一眼,就道:“你讓盯得那個好像長樂宮的,進了費良工那裡。費良工那老滑頭,從他那裡打聽消息可不容易。”
“這不有您嗎?”陳德安笑着奉承兩句,在別人的一畝三分地上,他很懂得放低身段。強龍還不壓地頭蛇,這御膳房三大竈間,管事不知道換了幾撥,最後這三人都是在這裡呆了十幾年的老人,那手段可不是鬧着玩的。
貓有貓道,鼠有鼠路。很快的那小太監就回來了,對着陳德安行了一禮,這才壓低聲音說道:“是長樂宮那邊點了一道桂圓湯,那小太監都沒走就在那裡盯着呢。”
這話可有些意思,陳德安微皺着頭,就看向嶽長信,“嶽哥哥,您看這是?”
嶽長信也不好繼續裝大尾巴狼,就低聲說道:“長樂宮那邊點膳,從來只是傳個口信,除了送往那邊的,從不派人候着。”
陳德安心裡警鈴大作,看着嶽長信那吃的死肥的下巴指的方向,心裡就明白了。又叫幾聲好哥哥,這才說道:“我們這道湯得了,煩勞哥哥派個腳程快的送過去。”
嶽長信明白,笑道:“小事一件。”
陳德安又謝了,這纔出了御膳房回了頤和軒。
等到陳德安走了,那小太監看了一眼嶽長信,磕磕巴巴的問道:“嶽爺爺,這是?”
嶽長信在小太監的頭頂上拍了一把,罵了一句,“還不趕緊幹活去,等會你就往頤和軒跑一趟,腳下麻利點。”
小太監喜上心頭,知道這是嶽爺爺擡舉他,給他個機會出頭,千恩萬謝的趕緊幹活去了。
嶽長信“呵呵”一笑,側頭看着費良工的竈間,眼睛一轉,回過神來擼起袖子拿過一條火腿,又端過一小筐鮮筍親自動起手來。看樣子頤和軒跟長樂宮這回是槓上了啊,桂圓湯是甜湯,頤和軒的主子點了份鮮湯,這要是兩人都送到御前去……
想想那場景,嶽長信就覺得除了那道海鮮盅之外,他得另外再孝敬一份。到時候,若是熙婉儀瞧着他孝敬的這一份好,指不定送到御前就能入了皇上的眼。就算是入不了皇上的眼,也能在熙婉儀那裡落個好感不是?
紅案上的大師傅正過來請示海鮮怎麼下刀,就看到嶽公公嘴角那笑容忒滲人,熱氣騰騰的屋子裡,竟讓他覺得渾身一顫。
哎呀媽呀,嶽大廚又要下黑手了。
就不知道倒黴的是哪一個了。
頤和軒裡姒錦聽了陳德安的話微微一愣,大約是她來到這裡第一次聽說貴妃要往御前送湯,頓時覺得有些……新鮮,也有些興奮。
她故意紅着眼睛回來就是想要給貴妃看的,誰知道她得了這個消息,居然會做出這樣的反應。這是要親自往御前試探,然後順勢踩她一腳?她其實完全可以在崇明殿那邊等到眼睛消了再回來,但是既然皇帝要幫着她家,她總得做點什麼助助威才成。
於是,就紅着眼眶回來,她想要試探一下,貴妃有什麼反應。反正貴妃特意讓人透了她家要跟曲洲蘇續族譜的消息過來,不就是想要看看她怎麼做嗎?
想到這裡,輕笑一聲,貴妃的做法不能說是不對,但是也不能說是多少的手段。大約是貴妃覺得她實在是不值得她多費心思,竟用這種一看就沒什麼技術含量的手段算計她。貴妃讓人透過來的消息她已經知道幾日了,本來想着尋個好機會在蕭祁面前說一說,沒想到今兒個倒是蕭祁主動說起此事,她就順水推舟一回。
想起蕭祁那溫柔的眼神靜靜地凝視着她,她就覺得要是自己再不跑,真的是要被男色所誤,撐不住怎麼辦?
其實他對自己雖有利用之心,但是他確實待她也用了心。只是有幾分心她就不知道了,所以今晚上跟貴妃來個巧遇,是不是就能測一測他待她到底是一時興起,還是……
姒錦猛地的掐了一下手心,可是這個想法就如同那春日的藤蔓一樣,發了瘋的生長,按都按不下去。
“這事兒我知道了,你先去休息吧。”姒錦看着陳德安說道。
陳德安也不敢再多說什麼,彎腰退了出去。除了正殿的門,陳德安緊皺着眉頭,如果主子跟貴妃一起去送湯,這應當是兩人第一次這樣面對面的對上吧?他應當勸着主子忍耐幾分,別跟貴妃硬碰硬。可是在宮裡當奴才的,哪一個不是盼着主子深得隆寵的,貴妃一直咄咄逼人,皇上態度曖昧不明,這……倒也是個機會試一試……
與此同時,貴妃那邊也得了消息。
花姑姑氣得臉都要黑了,沒想到頤和軒的那位膽子真是越來越大,居然敢跟娘娘當面爭寵。
“娘娘,不能在這樣縱容下去,您已是心善,奴婢倒是瞧着頤和軒那位越來越囂張了。”
“本宮也想看看,皇上到底會怎麼做。花姑姑,你說皇上會怎麼做?”貴妃明眸善眯,瀲灩圓潤的容顏上帶着幾許肅殺之意。
花姑姑一時沒敢回答,想了想這才說道:“皇上的心思奴婢實在是不敢猜度,不過這一年多來熙婉儀一直盛寵……”
聽了花姑姑的話,貴妃的臉色也有那麼幾分不好看,“那又如何?本宮就不信皇上回踩了我的臉面捧着她!”凌厲的言語讓五官都跟着犀利起來,似是想到了什麼,眨眼間又換成嫵媚嬌顏,“不過是個玩意兒罷了。”
花姑姑心思一凜,頭也不敢擡,心裡卻想着到了如今貴妃還這般瞧不上頤和軒那位,只怕要吃些虧。她冷眼旁觀,這一年多頤和軒那位可謂一步一步走得極穩,就算是有皇后娘娘照佛,但是能一舉得了聖心,還能這麼久讓皇上心心念念,就憑這份本事,在這後宮裡也不多見。
娘娘仗着孃家威勢,心裡只想着皇上便是看在曹國公府的份上也不會讓她失了顏面。可是,現在曹國公有意跟曲洲蘇續族譜,皇上未必樂意呢。就怕皇上捧着熙婉儀打了貴妃的臉,給曹國公府警告。
她有心把話說的透一點,但是又懼怕貴妃惱火,一時心裡跟油煎一樣,左右爲難。
“給本宮更衣,本宮倒要看看,那熙婉儀有多大的本事!”貴妃起身進入內殿,輕鬆的語調,就好像再處置一個物件一樣的輕鬆愜意。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