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黃家郎君嗎?”樑波微驚,很快便恢復平靜,“正好要去找你,偏巧你出來了。”
“是麼?找我…何事?”黃氏一直板着臉,聞言眉心微展。打從宴上看見她,內心就開始煎熬,說到底還是心有不甘,遂獨自一人,準備再去找找她,沒成想,就這樣碰上了。
“樑波給郎君賠罪了,”樑波長身一揖,坦然道,“往日多有樑波的不是,還望郎君大人不計小人過,多多包涵。”
黃氏愣了一下,這是冷戰以來,樑波第一次和他好好說話,倒叫無比任性的他也無法適應。
“……呃,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原諒我了。我還有事…先回去了….,….”
黃子遙金口難開,樑波只好尷尬地笑笑,轉身往回走,卻聽見黃氏在背後一字一頓道:“我不原諒。”
“.……”樑波回頭,心中無奈,她就知道這小太歲沒這麼好打發,“那你說,你要怎樣才原諒?”
“原諒?”黃氏笑得模棱兩可。今晚的樑波怎麼這麼好說話?難道是良心發現,肯承認自己的好了?“也罷,你若真的想讓我原諒你,那就…….娶我爲夫吧。”
“你是……..說笑的嗎?”
他怎麼能夠這樣任性?什麼玩笑都敢開!樑波心裡翻個白眼。
“三娘……..以爲呢?”
這是笑話麼?黃子遙隱隱動怒。
黃氏字字鏗鏘有力,樑波腦袋轟的一下,炸開了。什麼時候,他們的關係已經劍拔弩張到可以談婚論嫁的地步了???這.這….是什麼邏輯……..!
很好,就在這兒等着你呢!黃氏拉下風帽,露出一張俊俏嫵媚的臉,雙頰落了紅霞,微微發燙,巧妙地掩於朦朧月夜中。“我此番進宮,必定會落選,到時候三娘….就娶我爲夫罷….”
樑波:“……..”
“姓樑的!”黃氏無法忽視樑波在風中凌亂的窘狀,直到現在,她竟然還在目瞪口呆!…..一副死活都想不明白的樣子!於是乎,黃子遙那點旖旎的心思瞬間跑沒影兒了,心裡的小火苗又開始往嗓子眼裡撲騰, “那天馬球場上,你當着那麼多人….抱着我…..,我….名節有損,….怎麼…可能再入宮?!”
“……….”樑波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就是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你啞巴了?!”黃氏冷笑,咬牙切齒道,“說話啊!我是死是活與你何干?誰叫你碰我了?!我叫你碰了嗎!!你手怎麼那麼欠!!!”
“不是……那什麼….”樑波被這突如其來的氣勢給嚇住了,明明可以解釋,卻突然覺得百口莫辯。
確實,那麼多雙眼睛看見她抱了暈過去的黃子遙。可是這傢伙太沉了,她之前又耗光了力氣,不過抱起來跑了兩步,手上一滑,差點將人又摔地下,關鍵時刻還是毛武湊巧過來搭了把手,與此同時後面又趕來了好幾人,連晉王殿下都摻和進來了,大家七手八腳將人擡到亭子裡去,讓大夫醫治,…..要是這樣論起來,黃氏要嫁的女子,只怕數不過來了吧?可是,….這些事情,她敢告訴正在氣頭上的這位大爺嗎?
“那是情勢所逼,算不得數……”開口雖然有些艱難,卻不得不辯解了,“晉王殿下可以作證,斷不會叫人污衊你的清白。你就放心吧。”
“你…….,既然不喜歡,又何必救我,招惹我?” 黃氏眼圈兒發紅,眼淚不爭氣,開始在眶裡打轉。她竟是抵死不認,果然世間女子皆涼薄。怪不得,她叫樑波呢!
“……..!”眼瞅着這位黃家大爺又鬧上了,樑波氣不打一出來:那叫招惹??你他大爺的要是讓馬踩死了,我就得倒黴了!
可她到底沒牙尖嘴利地將他刺回去。說起來,能被人這樣的喜歡,樑波多少有點觸動,畢竟從小到大,也沒有那個兒郎是真的在意她,就算是孟天瑜,也是她巴巴地上趕着追到手的。長在這富貴世家,那些對着你笑得和花兒一樣燦爛的男子,藏了太多的虛假。只不過,樑波畢竟也是少年心性,對情之一事始終一根筋,認準了不肯回頭,若要再體會出別的什麼來,卻是沒有的。
兩個人堵在小路上,相對無言,說不出的彆扭。無奈之下,樑波別過臉,緩緩說道, “眼下郎君入宮,萬望保重身體,拋卻雜念,方爲….上策。我們之間,談不上誰招惹誰,只盼放下仇怨,……各自安好罷。”
“說這麼多,不過是瞧不上我罷了。 ”黃氏淒涼一嘆,背過身去,淚珠晶瑩,打溼了面頰,“我要纔有才,要貌有貌,哪裡配不上你,竟叫你這樣糟踐我!”
“你別這樣說,好像我多對不住你似的,”樑波想了想,覺得這樣下去,囉裡囉嗦糾纏不清,也不是個辦法。 “我記得你那時候跟人說,喜歡威武高大的女郎。其實,我們一樣,都喜歡比自己強的人。所以我的意中人,他一定要比我強,武功也要比我高。因爲我並不是無所不能的 ,有時候在遇到危險的時候,我其實也會希望有個人能及時出現,護我周全,而這樣頂天立地的兒郎,纔是我想娶的。”
“……?”黃氏淚痕猶溼,聞言愕然,“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女子?”
“怎麼會沒有?像我這樣沒出息的人多了去了。所以,千萬別因爲我救了你,便被假象矇蔽了眼睛。”樑波不以爲然,笑笑,黃氏眼底露出的些許失望讓她心頭好似卸下重擔,頓覺輕鬆無比,臨了還不忘說兩句好聽的,恭維黃子遙,“其實吧,像你這樣玉樹臨風英俊瀟灑,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郎君,全天下就只有宮城裡的那一位能配得上你!….”
…..
正在期期艾艾傷春悲秋的黃氏一聽這話,撲哧一下被逗樂了,張口挖苦她,“你怎麼就跟那街上的潑皮似的,真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相逢一笑泯恩仇啊,樑波呵呵一樂,剛要解釋,又聽見有人朗聲道,“她說的也沒錯啊,郎君貌美如花,本就是風流靈秀之人啊。”
說話的原來是賀蘭氏,一旁站着吳氏,後面跟着各自的小廝,如今全都堵在了這條彎彎曲曲的小徑上了。
“你們……怎麼在這兒..?.”黃氏羞惱,疑心他剛纔的言語是不是被這二人悉數聽去,那這人可就丟大了!
“我要去東邊兒找老爺子,一來就聽見三娘在這裡夸人,按說我在府上也住了多日,怎麼也沒見有人誇我呢?”
賀蘭氏笑意盎然。明天離開樑府,他打算晚間再去找老主公馮氏鄭重道別,誰知半道上碰到了前去找李氏的吳氏,然後兩個走在一起,接着就聽到樑波一張巧嘴,口燦蓮花,將黃氏誇了個沒完。
人多不便,樑波與黃氏的一場矛盾看似就這樣化開了,大家各自散去歇息不提,賀蘭氏上了東頭,吳氏則帶着司硯去南邊兒找李氏。
“六叔,你找我?”吳意拂進了院子,瞧見李氏還在忙碌,正跟樑府的幾個掌事和總賬房覈對就近一個月的支出。
“嗯。” 等衆人散了去,李氏打發親近小廝在門外守着,自己則攜了侄子吳意拂入花廳敘話。
“你明兒回城南家去,我實在不放心,你姐姐回了陵州,那邊除了你也沒個正經主子,萬一有什麼事,找誰商量去?不如就留在這裡,過兩日從這裡走吧。”李氏的擔憂全寫在臉上了,“不知怎的,一想你入宮,我這心裡竟有些緊張,生怕出個什麼紕漏。”
“名錄帖子只怕已經遞到宮裡去了,地址寫的是城南吳家,要是宮裡派人來接,繞錯地方如何是好?”吳氏知道李氏的擔心,寬慰幾句,“再說老爺子這邊又借了兩個能幹的管事照應着,應該出不了錯,左右不過再待兩日,再說入了宮,除了自己,誰也使不上力。”
“也罷,”李氏笑笑,心裡微微有些惆悵。叔侄二人從小一起玩到大,眼下這一走,只怕再見面可就難了,由此一想,對這個風華絕代的侄子便有些不捨。
“六叔,”吳意拂面色坦然,滿滿都是堅定。他似乎已經做足了準備,擺出一副開弓沒有回頭箭的架勢,對着有些傷感的李氏笑道,“不會有任何問題,你別擔心。”
“真的麼?”李氏神色凝重,“意拂,你可想好了?都說入了宮門…….”
“六叔,我本就沒有退路,”吳氏意拂笑笑,朗聲道,“打記事起,父母長輩都說我是進宮當貴人的命,天天地在我耳邊嘮叨,事到如今,你要是勸我放棄什麼的話,我反倒不習慣了。”
“意拂,如今說這些個,的確有些晚,我也不知道你最終要走到哪一步,不過有件事情,我還是想着得告訴你,也好有個準備”,李氏頓了頓,慢慢道,“前兒我陪着老爺子去昌平大君府上赴宴,昌平殿下暗地裡傳了消息,說宮裡頭已經把中宮皇后的位置定下了,好像是河東潘氏,有京都第一美人之稱的那位。”
“是麼…?”
京都第一美人?……潘…什麼?
李氏見親侄子面色猶疑,又補充道,“這應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潘氏能當皇后,並不是因爲貌美,據說他和陛下青梅竹馬,關係不比尋常。潘家和太后原本就關係非淺,再者說,潘氏將門世家,在軍中深得人心…..”
…..
六叔李浩然撿要緊的說給他聽,無非就是要告訴他:入宮嘉選,就算能得陛下青睞,想做皇后,是根本沒可能了。姓潘的雖然名頭甚響,但爲人有些霸道,且身後實力不容小覷,以後若是處在一起,需當恭敬謹從,萬不可造次。同時也提醒他,伴君如伴虎,萬事需小心。
吳氏謹記,入了宮,明哲保身,給自己尋個好前程,是第一步。能爲吳氏族人盡力,幫襯吳氏一族以及未來的吳家族長——自己的親姐姐吳妨,這是第二步。其實要做到這些,不一定要當皇后,也不一定要處在多高的位置。所以,他看得開。
叔侄兩個又說了半晚上的話,臨了,李氏又不放心,叮嚀道:“意拂,進了宮,千萬千萬別動心。別動心,就不會傷心。別動情,便不會傷情,如此便可安然無恙,一世無虞。”
“我明白。”吳意拂點頭稱是,起身道別,剛跨出了門檻,卻又轉頭,眼睛仿若流光墨玉,熠熠生璨,“六叔,那…你可曾動心?可曾動情?”
“你這小子,竟來取笑我!”李氏笑笑,“快回去罷…..”
….
望着暗夜裡侄子消失的背影,李氏突然感慨不已:意拂你這傻孩子,我的情況,又怎麼能和你一樣?我動心,是因爲我妻主有心,我動情,是因爲我妻主有情。你入了宮,能有什麼呢?
難道你沒聽過,…….最是無情帝王家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