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工業願景
夏日的大天界寺,風中呢喃的誦經梵音被陣陣嗡翳的蟬聲蓋過,憑白惹的人心頭煩躁。
朱雄英與道衍相對而坐,兩人之間擺着一盤未完的棋局。
朱雄英執黑棋,他注視着棋盤眉頭緊鎖,在思考着如何扭轉幹坤,然而想了好久,這條大龍不管怎麼下都還是要被屠掉,他最終嘆了口氣,投子認負。
“大師棋藝高超,雄英佩服。”朱雄英微笑着說道,然後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彷彿要卸下身上的重擔.大明世界不傷身體的消遣實在不是算太多,女色傷身,久坐釣魚傷身,練習武藝打熬筋骨也傷身,坐着下下棋也算是難得的娛樂了。
道衍也站起身,雙手合十,微微頷首道:“聖孫過譽了,貧僧只是僥倖得勝。”
朱雄英搖搖頭,道衍還是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看着也就比徐庶進曹營好點。
兩人一邊收拾着棋子,一邊閒聊起來,朱雄英突然問道:“大師,我曾聽聞您之前曾追隨燕王朱棣,不知燕王是個怎樣的人?”
是的,自從朱雄英穿越以來,他就沒有見過朱棣,因爲朱棣一直在北部邊境忙着砍蒙古人呢。
而燕王朱棣,作爲在朱雄英的印象中這個時代最著名的人物之一,也是對於他來講很難說會不會威脅到他的人,朱雄英其實缺乏對“當下的朱棣”的足夠了解。
畢竟人在不同的歲數是差異很大的,一個人五六十歲的狀態跟二三十歲肯定不一樣,更何況是朱棣這種會隨着變化劇烈的人生經歷而不斷蛻變成長的人呢?他在史書上所看到的朱棣,已經是經過了靖難之役屍山血海,並且有着多年執政經驗的那個永樂大帝,而眼下的四叔,還僅僅是個30歲的“小年輕”。
道衍微微一愣,隨即陷入了回憶,他緩緩說道:“燕王有名將之姿,每逢戰事披堅執銳敢爲人先,且治軍嚴明,頗受軍中士卒愛戴。”
這是一個很中肯的評價,從朱棣的行爲來看,大明絕大多數認識他的人都認爲朱棣是個合格的將軍,至少從目前來看,除了能看出來朱棣的戰爭天賦以外,看不出他有什麼特別的野心。
“那道衍大師以爲,若是日後削藩,燕王會造反嗎?”
朱雄英盯着他看,道衍本想矢口否認,但一想到這位聖孫的能力,也只能搖搖頭道:“貧僧不知道,貧僧連明天發生什麼都不清楚,又怎麼會清楚削藩的話燕王是否會謀反呢?”
“不過,兔子被逼急了尚且會咬人,更何況是燕王這種手握重兵的塞王呢?若是聖孫打算有朝一日削藩,甚至是殺戮宗室,那麼燕王未必不會冒險。”
道衍的推論很合理,雖然算不上驚世駭俗,但也足見其智慧了,至少是按照這個假設的結果,把起因、條件都準確地倒推了出來。
實際上,如果是朱標繼位,那麼朱標是肯定不會大力度削藩的,最多就是對藩王有所限制,甚至剝奪藩王尤其是八大塞王軍權的事情,朱標是絕對不會做的,畢竟他們之間有兄弟情誼,而且朱標行事一向顧全大局,是非常謹慎的人,破壞制度的事情他肯定不會主動去做。
所以只可能是朱雄英繼位後進行削藩,而且還是明確地讓燕王朱棣知道不管反不反抗大概率都是死,這樣的前提下,朱棣纔會起兵冒險一搏。
道衍以爲朱雄英問這個問題,是他有意削藩,但朱雄英卻繼續說道:“之前大師想知道的那個問題,也就是日後是否會出現天下大亂,其實答案並不複雜。”
道衍手上收拾棋子的動作頓了頓,擡頭看向朱雄英。
其實,他之所以答應暫時追隨朱雄英,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因素,就是出於對這個答案以及朱雄英本人的好奇。
陰陽炁海雖然在他了解到的古籍和奇人異士的口口相傳中都有所記載,但如果說起從陰陽炁海的那一頭穿越過來的人,朱雄英毫無疑問,是目前已知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其他諸如王莽等都是疑似,並沒有確鑿的證據。
所以,對於陰陽炁海對面到底有什麼,以及朱雄英是如何窺探天機的,道衍這位儒釋道三教貫通的大師,自然可以說是好奇無比。
面對着道衍的屏息凝神以對,朱雄英告訴了他那個答案。
“在我看到的未來中,會出現天下大亂,而天下大亂的源頭,就是你。”
這句話,半真半假,但驟然聽聞此言的道衍卻不由得心頭一震。
——日後我會造成天下大亂?
結合剛纔朱雄英提到的削藩,道衍的心中,已經出現了一個隱約的猜測。
“這麼說來,之前貧僧突然被打入詔獄,就解釋的通了是聖孫跟陛下說了這個預測的未來。”
“不錯。”
道衍的心情有些複雜,他並不怨恨朱雄英改變了他的人生,畢竟他的人生本就是一葉飄萍,隨着時代風起雲涌的浪潮而不斷顛沛,既沒有家室也不圖安穩,有些意外災厄的到來實在是太尋常不過了,對於他這種人來說,只要活着,就有實現自己的志向的機會,而如果沒有實現自己志向的機會,活着也沒什麼意思。
道衍心緒起伏的根源在於,他竟然真的會在日後攪動天下,成爲霍亂的根源。 “陛下竟然沒殺貧僧。”道衍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褶,覺得腦袋還能留在脖子上真是個奇蹟。
朱元璋是個怎樣的人啊?雖然步入老年後,已經很久沒有興起大獄,也很久沒有暴怒殺人了,但這位終結了元末亂世的蓋世英豪,骨子裡就是一個殺性極重的人,在得知了自己會霍亂天下後,竟然沒有殺自己,實在是讓道衍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能亂天下者,未嘗不可治天下。”朱雄英撿完了最後一枚黑子,如是說道。
得知了這個理由後,道衍有些若有所思,這般說來,皇帝是看中了他的才能,所以將他留給聖孫作爲輔臣,他受此牢獄之災是因爲朱雄英,能留得一命也是因爲朱雄英。
“大師覺得若是我治理大明,能治隆唐宋、遠邁漢唐嗎?”
聽到這裡,道衍的心頭反而升起了更濃重的好奇這位聖孫,憑什麼認爲他所治理的大明,就可以超過唐宗宋祖呢?如果僅僅靠現在做的這些事情,恐怕還是遠遠不夠的,畢竟治理國家不是做生意,並不是說生意做得好,或者說商業搞得好,就一定能夠把國家治理好。
“或許可以,但殿下信心從何而來呢?”
朱雄英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大師覺得大明如果想要以六千萬的人口,還算充裕的糧食,想要超越唐宋之富庶,路在何處?”
“願聞其詳。”
朱雄英站起身,藉助着鳳山的高度極目遠眺,越過大天界寺的院牆,看到了繁華的京城,最後看向西北方那個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渺茫不可見的小點。
“我以爲,在工業。”
“工業?”
“不錯,鎮江龍王節上蒸汽船的下水,大師可聽說了?”
道衍點點頭:“自是聽說了。”
“商業和運輸的改變,都是爲了工業做的鋪墊,創造一個好的商業環境,是讓工業產品能夠有更廣泛的銷售網,而改善運輸環境,則是讓工業產品流通的更快、更好。”
道衍咀嚼着這個新詞,但哪怕是他這種聰明人,也搞不太懂工業產品,到底是什麼意思。
“殿下可否詳細解釋一番。”
“火柴、硬糖、肥皂、石灰、煤油、棉紡織品、羊毛襪、鐵釘、化妝品、牙刷、玻璃、鐘錶.”
朱雄英知道這些對於道衍來說很難理解,但他有展示的方式,他從兜裡掏出了一罐防風防水的火柴,這東西本來是爲了幫助他在秦嶺中生存使用的,但並沒有用幾根,大部分都剩下了。
這東西都是小罐裝的,樣子跟普通的火柴不一樣,更像是一個微型火把,或者說棉花覆蓋面很多的棉籤,它的摩擦面在側邊,朱雄英把它擦着後,展示給道衍看。
看着火苗的升起,道衍除了覺得這東西似乎比火摺子便攜,而且可以一次使用外,似乎並沒有什麼。
但當朱雄英告訴他這東西可以通過工業機器的批量生產,做到一文銅錢一大盒的時候,道衍徹底動容了。
當然,朱雄英這裡指的是普通赤磷火柴的價格,而不是他手裡的這種防風防水火柴。
實際上在現代世界的歷史上上,火柴最早傳入華夏是在清朝道光年間,西方使團以火柴爲高檔禮品向道光皇帝朝貢,這種新奇的洋玩意立刻就引起了王公貴族和重臣富商的驚歎與追逐,“洋火”由此得名,晚清文人孫玉璋對此有記載“道光間,英夷所貢雜物,多謠巧好玩,中有自來火者,長僅盈寸,一端五色洋藥,擦之而火爆發。士大夫見之莫不驚奇,以爲鬼物,今各大商埠均有市者,唯索值廳昂,非豪商顯宦無力求之耳”火柴儼然是成爲了一種奢侈品。
所以,一個成本連半個銅板都不到火柴都能當奢侈品賣,工業革命所能製造的其他產物,在問世之初給市場帶來的震撼基本都是炸裂級的,從官員富商手中賺取財富作爲整個國家開展工業化的初始資本難度很低,而隨着工業化的進階和國民整體財富水平的提升,工業產品在國內外的市場是必然越來越廣闊的。
在保證農業的前提下,發展工業這條路,纔是大明最應該走的道路,至於商業和運輸業,只是爲了讓工業品賣的更好的輔助和前置而已,朱雄英之所以沒有剛穿越過來就貿然發展工業,就是因爲這個道理。
先把路鋪好後面自然都是坦途,而朱雄英把接下來對於京城行會的整頓以及江南水網安全的整肅都做好以後,自然就可以發展工業了。
不過僅靠大明世界的資源和技術來發展工業,過程肯定是相當緩慢的,所以朱雄英如果想要加快大明世界的發展速度,就必須要藉助於時空蟲洞的再次開啓,有了能夠大規模輸送物資的時空蟲洞,他就有了能夠讓大明世界以超乎任何人想象的速度踏入發展的快車道,進而實現“治隆唐宋”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