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標猶豫片刻,終於還是鼓起勇氣,緩緩開口:“父皇,關於秦王朱樉之事,兒臣心中一直有所掛念秦王身爲藩王之首,雖因過錯被軟禁於京中兩年,但此事已對朝野上下產生了諸多影響,兒臣以爲,是時候考慮秦王未來的安置問題了。”
朱元璋聞言,神色微變,眼神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
對於這個不爭氣的二兒子,看他幹出來的那些畜生事,惹朱元璋生氣的時候,那是真的生氣,恨不得把他手撕了,但是氣憤總是會隨着時間的推移而慢慢消失的。
畢竟是親兒子,畢竟血濃於水。
朱元璋沉默片刻,似乎在權衡着什麼,問道:“標兒,你對此有何看法?”
朱標深知父皇的脾性,言語間更加謹慎這時候要是一味地給秦王朱樉說好話,那麼恐怕效果會適得其反。
而朱標之所以要說這件事,一方面是因爲確實是親弟弟,在這一點朱雄英和朱標的立場是不同的,另一方面則是藩王被長期軟禁,在朝野上下也有很大的議論。
要麼你就直接圈禁鳳陽高牆裡,誰都不說什麼了,要麼就流放或者改封到別的地方當藩王,哪個都不選,就在京城裡沒名沒份的軟禁着,算怎麼個事?
“兒臣以爲,秦王雖有錯,但已受罰兩年,足以彰顯國法之威嚴。且秦王身爲宗室之長,若長久幽禁,恐傷宗室之情,亦不利於國家安定。再者,西安即將設爲西京,作爲大明西北之門戶,秦王鎮守於此,實乃天經地義,只是需得有所約束,以防再蹈覆轍。”
朱元璋微微頷首,目光中透出一絲讚許,關於二兒子的事情,確實也不能再拖了。
“標兒言之有理。秦王之事,確實不宜久拖不決。但咱亦需考量如何既能恢復其藩王之責,又能確保其不再生事。”
朱雄英在一旁靜靜聽着,心中暗自思量此事不僅關乎秦王個人命運,更牽動着大明宗室的穩定與國家的長遠佈局。
秦王做的事情,太過殘暴,若是這種人都不能處罰,那麼其他宗室,必定會有樣學樣,法度威嚴也就成了笑話。
但是這種事情,朱雄英確實不好插嘴。
不過,朱元璋也確實不想將其放回西安,所以他這段時間思考的解決辦法,就是改封。
有幾個地點的選擇,但具體改封到哪裡,他還沒有下定決心。
“你覺得,改封肅王如何?”
如果歷史線沒有變動,大明的第一任肅王,就是洪武二十五年封的,是十四子朱楧。
朱楧洪武九年九月二十七日生,洪武十一年正月初一日受封漢王,封地是在漢中,到了今年纔會改封到甘肅,但這件事情還沒發生。
而爲了表示對朱樉的懲戒,肯定要把封的遠一些,最好就是偏遠地區,而甘肅,顯然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朱標沒說話,顯然從長兄的角度出發,他並不想讓弟弟被改封到那麼偏遠的地區.甘肅是什麼地方?那地方現在是陝西管轄的一部分,只不過在實際上由甘肅行都司統管當地軍政民政,而之所以由行都司管,則是因爲那裡基本上全是軍戶。
所以,要是朱樉要求行都司的軍官向那些在戈壁裡刨食的軍戶加徵賦稅來滿足他的需求,你猜軍戶們會不會掏出刀片子去跟他物理講理?
反正朱樉到了那裡,肯定是沒好果子吃的。
再加上甘肅是大明經略西域的後勤基地,這地方更不可能亂。
而爲了表示懲戒,光是改封可能都不夠,三護衛也得削去,要麼就留一個意思意思。
朱雄英聞言,心中微動,卻並未急於表態.這不僅是家族內部的紛爭,更是關乎國家大局的微妙平衡。
他輕輕瞥了一眼皇爺爺朱元璋。
朱元璋這時候見朱標沒說話,也看向他。
“皇爺爺所慮深遠,改封確爲一策,既能體現國法之嚴,又不失宗室之情。”朱雄英慢慢地說着,“然則,改封之地需慎重考慮。甘肅地處邊陲,氣候惡劣,環境艱苦,若以此作爲懲戒,恐秦王難以適應,反生變故,再者,甘肅乃我大明西北邊防重地,需有能者鎮守,方能確保邊疆安寧。”
嗯,聽起來多少有些埋汰朱樉,但實際上話糙理不糙,是這麼回事。
說到這裡,朱雄英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接下來的話語.自己雖爲皇孫,但在此等大事上發言,亦需謹慎再謹慎。
“孫兒斗膽建議,不如改封秦王至遼北,遼北雖遠,黑山白水卻物產豐饒,且與朝鮮接壤,戰略地位重要。秦王若能真心悔改,鎮守遼東,既可磨礪心性,時時絞殺女真殘部,又可爲大明守土開疆,豈非一舉兩得?”
這就是讓狗去咬狗的意思了。
朱元璋聞言,眼神中閃過一絲意外。他未曾料到,朱雄英竟能提出如此獨到的見解,既考慮到了懲戒的效果,又兼顧了大明的長遠利益。
“英兒所言,甚合吾意。”朱元璋輕輕點頭,語氣中帶着幾分欣慰,“遼北確爲一處適合之地,既可彰顯國法,又能考驗。標兒,這回你以爲如何?”
遼北,自然地理的情況其實沒比甘肅好太多,到處都是山脈和水泡子,再往北倒是有黑土地大平原,但這時候都是人跡罕至的地方。
但還是有不同的,那就是遼北有敵人,有很多的敵人。
女真人,朝鮮人,當地的土著.朱樉不是暴虐好殺戮嗎?反正,當地除了軍隊也沒有百姓,就兩條路選,要麼去欺負軍戶等着士兵兵變,要麼你去殺這些人去。
而且遼北跟甘肅還有一點不同,那就是這裡離西安非常的遠,朱樉在西安經營了很多年,當地的地頭太熟了。
朱標聞言,心中暗自讚歎朱雄英的機敏。
朱雄英的提議既避免了他直接爲秦王求情之嫌,又爲父皇提供了一個合理的解決方案,實乃高招。
當然,朱雄英也有他的私心就是了。
從皇位繼承權的角度來講,朱樉是皇叔這一輩裡,對他威脅最大的人,甚至比朱棣的威脅還大。
或許從後世的角度來看,朱樉很廢物,但在當下這個時間節點,哪怕被軟禁了兩年,朱樉也是不折不扣的天下第一藩王。
“兒臣以爲,英兒之見,實爲妙計,二弟若能鎮守遼東,既能贖其前罪,又能爲大明效力,實乃一舉兩得。”朱標連忙附和道。
朱元璋見狀,心中已有定計。
他微微頷首道:“好,就依你們所言,即日起,着手準備秦王改封之事,務必確保萬無一失。”
而朱標也適時插話道:“兒臣以爲,可派一些正直的官員隨同二弟前往就藩,輔助其治理封地,同時監督其行爲。如此,既可確保秦王能夠履行職責,又可防止其再犯過錯不管怎地,之前的那些王府屬官,都不能用了。”
朱元璋聞言,眼中閃過一絲亮光,顯然對這個提議頗感興趣。
“咱正有此意,只是這些官員需得既有才幹,又忠心耿耿,方能勝任。”
朱標趁機進言:“父皇,兒臣以爲,可從朝中挑選一位經驗豐富的老臣領銜,如左都御史或兵部侍郎,既顯朝廷重視,又能有效監督。”
朱元璋沉思片刻,最終道:“好,具體人選咱再琢磨琢磨。”
朱標與朱雄英心中皆是鬆了一口氣。
秦王之事雖複雜棘手,但只要處理得當,不僅能讓宗室不跟着有樣學樣,更能爲大明在西北的長遠發展確立好基礎至少沒人拖後腿了。
至於弄死朱樉,這顯然是不可能的,就算是朱雄英想也不可能辦到,虎毒還不食子呢,而且別說是說,哪怕是暗示,對於朱雄英來講,都是不可能的,這會動搖朱元璋對他的信任。
消息傳至被軟禁的府邸,朱樉的反應遠比任何人預料的都要複雜。
朱樉得知自己即將被改封至遼北的那一刻,心中五味雜陳。
起初,是重獲自由的喜悅如潮水般涌來,彷彿長久以來壓抑在胸口的巨石終於被移開,讓他得以喘息。
然而,這份喜悅很快就被更深的怨恨所取代。
兩年的軟禁生活,如同煉獄般折磨着他的身心,讓他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憤怒與不甘。
“遼北.”朱樉喃喃自語,眼中閃過一抹陰鷙。
他自然知道那地方意味着什麼——遠離繁華,氣候惡劣,且充滿未知的危險。
這哪裡是改封,分明是將他流放至蠻荒之地!
觀音奴的影子在他腦海中閃過,那個看似柔弱實則心機深沉的女人,他恨不得將她碎屍萬段。
“毒婦!這一切都是她搞的鬼!”朱樉咬牙切齒,雙手緊握成拳,彷彿要將所有的憤怒都發泄在那無形的對手上。
然而,理智告訴他,此刻的憤怒與怨恨並不能改變什麼,他必須冷靜下來,尋找出路。
就在這時,朱尚炳也從幼軍回來了,踏入院子裡,他帶着幾分忐忑與不安。
朱樉看着面前年輕的兒子,父子倆相對而坐,氣氛凝重。
“父親,朝中傳來消息,您將被改封至遼北。”朱尚炳小心翼翼地開口,試圖從父親的表情中捕捉到一絲線索。
朱樉點了點頭,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是啊,遼北那地方,可不是人待的。”
朱尚炳聞言,心中一緊,他知道父親心中的不甘、怨恨,卻不知該如何安慰。
他只能默默地坐在一旁,聽着父親繼續訴說。
“尚炳,你記住,無論我身在何處,伱都是我的兒子。你母親的事,我絕不會就此罷休.觀音奴,還有那個朱雄英,他們欠我們的,遲早要還!”朱樉的聲音低沉而有力,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
朱尚炳心中一凜,他從未見過父親如此決絕的神情,他知道父親心中的怨恨已經根深蒂固,想要化解絕非易事,但他也明白,自己不能捲入這場紛爭之中,他還有自己的路要走。
“父親,孩兒明白您的苦心,但孩兒以爲,與其沉溺於過去的怨恨,不如着眼未來.遼北雖苦,卻也是磨礪心性的好地方,或許在那裡,您能找到新的方向。”朱尚炳試圖以理服人,但心中也清楚,這番話對父親來說或許太過蒼白無力。
朱樉沉默片刻,似乎在思考着什麼。
最終,他嘆了口氣,緩緩說道:“尚炳,你長大了。”
說完這番話,朱樉似乎卸下了心中的重擔,整個人看起來輕鬆了許多。
朱尚炳見狀,心中既感欣慰又有些許不安他很清楚,父親雖然表面上接受了改封的事實,但內心的怨恨卻並未真正消散。
而此刻的京城,隨着秦王改封決定的公佈,朝野上下再次掀起了一陣波瀾,有人爲朱樉的遭遇感到惋惜,但大部分人都認爲這是他罪有應得。
很快,朱元璋也宣佈了由吳王朱雄英作爲“天使”,代表他巡撫五京的任務。
嗯.大明第一個“巡撫”,就這麼誕生了,只不過不是朱標,而是朱雄英。
按照現在的交通條件,肯定是要走中京鳳陽-東京開封-西京西安-北京北平這條路線。
至於從西安到北平,是經由陝北然後走宣府大同一線。
還是從山西向北到太原,出井陘道進入河北,由滹沱河北上,就得到時候再定了。
收拾好行李,朱雄英也沒有太過婆婆媽媽,跟身邊的人告別之後,便在文官武將組成的隊伍以及大批軍士的簇擁下北上。
第一站,就是中京鳳陽。
鳳陽建置,上溯秦漢,設有鍾離縣。
在出了個朱皇帝之前,鍾離最有名的,就是發生在南北朝時期的鐘離之戰。
面對南樑的北伐,北魏號稱有百萬之衆,一度把樑軍打的潰不成軍,戰事順着淮河沿岸展開,而鍾離很快就成爲了主戰場,這場戰鬥打的字面意思上的“江河斷流”,魏軍陣亡將士遍佈淮水百餘里,使淮水爲之斷流,宇宙大將軍侯景對此的評價是“鍾離之役,匹馬不歸”,可見慘烈程度。
因此,大明立國之後,民間也有傳言,說鍾離古戰場的殺伐氣,匯聚在一起投胎轉世,生了這班能征慣戰的明初將帥。
而之前的鐘離是歸濠州管轄的,洪武二年改鍾離縣爲臨濠縣,三年改臨濠縣爲臨淮縣,六年置中立府,七年改中立府爲鳳陽府。
朱元璋賜府名“鳳陽”二字,除了名字好聽喜慶,也是有緣由的,因爲洪武七年就將府治從原來的地方,遷往鳳凰山之陽了。
而朱元璋對於自己的老家,其實是相當上心的,不僅給了鄉人很多賞賜,而且參考劉邦“漢太祖高皇帝豐縣生,沛縣長,得天下免豐沛二縣之民糧差”的操作,免了鳳陽以及臨淮的十年賦稅,而十年以後也是執行的減免政策。
除了給錢和減免賦稅,朱元璋當年還一度動過把大明的京城確定爲鳳陽,讓文武百官都遷到鳳陽來的想法.當然,這裡面也有認爲應天府離中原太遠,控制北方費勁的考慮。
總之,鳳陽“前江後淮,以險可恃,以水可漕”,把鳳陽作爲中都,可以更好地彌合南北分裂。
爲此在明初,花費了很多的人力物力營建鳳陽,把一個極爲貧瘠的地方,硬生生給建的頗爲宏偉,不僅圜丘、方丘、日月社壇、山川壇和太廟要有逼格,而且石構建築也要雕飾奇巧,使用龍鳳、海水、雲朵等紋飾。
爲了統籌管理這麼大的一個項目,直接在鳳陽搞了個項目部,呃.正式名稱叫“行工部”,這裡的“行”跟“行中書省/行省”是一個意思,屬於工部的派出復刻版,讓湯和、吳良等人督建,總共動用了十萬工匠和幾十萬士兵、民夫、囚犯。
但是“奇觀誤國”這個道理,確實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等到朱元璋親自去鳳陽視察的時候,就發現搞了這麼久,耗費了這麼多人力物力,還是個半拉子工程。
甚至工匠因爲工期緊任務重,被累死了不少,其他工匠爲了發泄心中怨恨,還在宮殿上弄了詛咒的東西,類似於畫小人。
當時國庫吃緊,對於周邊地區的征伐也沒有停止,再加上認識到了鳳陽老家確實不是做都城的料,營建鳳陽也確實勞民傷財,朱元璋思考良久,決定及時止損,就停掉了工程,也就不了了之了。
而從那次以後,朱元璋也從此未再返回鳳陽老家,並且明確下詔罷中都役作,對所有宮殿建設都要求“但求安固,不事華麗,凡雕飾奇巧,一切不用,臺榭苑囿之作,勞民費財之事,遊觀之樂,決不爲之”,可以說是痛下決心。
因此,如今擺在朱雄英面前的,就是這麼一個荒涼凋敝的鳳陽府。
隨着朱雄英一行人的深入,鳳陽府的鄉間小路逐漸展露出它最爲真實而殘酷的一面。
盛夏的陽光很溫暖,甚至有些灼熱,天氣倒還好,沒有出現當年元末那種大旱。
但陽光雖明媚,卻無法穿透那些破敗不堪的茅屋,爲裡面的人們帶去一絲溫暖。
一日黃昏,隊伍行至一處偏僻村落,只見村中景象令人觸目驚心。
村子裡是一座座搖搖欲墜的土坯房,屋頂的茅草早已被風雨侵蝕得不成樣子,漏出的天光與夕陽交織,映照出屋內昏暗淒涼的光景。
一行人中,策馬走在前面的解縉率先注意到了一位坐在門檻上的老嫗,她衣衫襤褸,頭髮斑白且凌亂,眼神空洞地望着遠方,手中緊緊抱着一個同樣瘦弱不堪的孩童。
孩童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雙眼緊閉,似乎已經失去了意識。
解縉本來就是玩性最重的,他也很有浪漫主義氣質,更像是個詩人而不是官僚,看到這一幕,腦海裡馬上就涌現出了《石壕吏》的場景。
解縉心中一緊,跳下馬來快步上前,輕聲問道:“老人家,這孩子怎麼了?”
老嫗擡頭,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淚光,用沙啞的聲音回答道:“這孩子餓了好幾天了,家裡一粒米都沒有了,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撐幾天,可他他怕是熬不過去了。”
而此時,朱雄英等人也在後面趕到了,朱雄英沒坐轎子或者馬車,天氣很熱,但他還是一路騎着馬,一副軍人做派。
“拿點食水。”
一旁的夏原吉聞言,連忙從行囊中取出乾糧和水,遞到老嫗手中。
老嫗顫抖着手接過,連聲道謝,淚水終於忍不住滑落,滴落在孩童乾裂的嘴脣上。
這一幕,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爲之動容。
朱雄英走上前,蹲下身子,目光溫柔地望向孩童,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
這樣的場景,在這片土地上絕非個例。
等到孩童緩過勁來,臉色浮現出了些色澤,老嫗方纔放下心來,但她其實也餓急了,卻始終抱着糧食和水不肯吃喝。
“吃點吧,還有呢,若是餓暈瞭如何照顧他?”
聽到這話,老嫗才掰碎了乾糧,喂進嘴裡一些,然後小口喝着水。
等到老嫗也有了些力氣,朱雄英這才問道。
“老人家,不是減免了賦稅嗎?如何不到秋天就沒糧了?”
老嫗聞言,眼神中閃過一絲苦澀,她緩緩放下手中的乾糧,嘆了口氣,什麼都沒說。
顯然,老嫗有很多顧忌。
直到她知道了,眼前站着的是大明吳王,是代替皇帝巡視鳳陽的,纔敢把話抖摟出來。
“殿下有所不知,雖然朝廷免了鳳陽的賦稅,但那只是針對田地的收成,我們這些貧苦百姓,本就沒什麼田地,多數是靠租種地主家的土地爲生免了賦稅,地主們卻並未因此減少我們的租子,反而因爲朝廷的恩澤,他們更加變本加厲,盤剝得愈發厲害。”
“加之今年春旱,雨水稀少,莊稼收成不好,地主們便以此爲由,剋扣了更多的糧食。我們這些佃戶,辛苦勞作一年,到頭來卻連口飽飯都吃不上。”
老嫗說到這裡,聲音已帶上了幾分哽咽。
朱雄英聽後,眉頭緊鎖,心中怒火中燒。
奇怪嗎?
不奇怪,一點都不奇怪。
歷朝歷代,歷來如此。
朝廷的恩澤,到了這些地主手中,成了他們盤剝百姓的工具,就是因爲皇權是不下縣的,即便下縣,也很快就會跟地主同流合污。
只是作爲龍興之地,作爲中京鳳陽,還是如此,就多少有些駭人聽聞了。
他環顧四周,只見村中其他人家也大多如此,破敗不堪,生活艱難。
“朝廷的旨意,難道就沒有傳到這些地主耳中嗎?”身旁的鐵鉉沉聲問道。
鐵鉉是疑問句,但又不是疑問句。
他在三法司系統打熬磨礪了這麼多年,什麼案子沒見過,自然明白這是怎麼回事這些地主往往與地方官府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朝廷的恩澤往往難以真正惠及底層百姓,更有甚者,他們還會利用手中的權勢,欺壓百姓,中飽私囊。
而聽了鐵鉉這句再明顯不過的提示,朱雄英心中已有了計較。
要想改變鳳陽乃至整個大明的現狀,從根源上解決問題很困難,必須要整個大明的經濟都發展起來,纔能有戲,這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
但是解決不了問題,他還可以解決出現問題的人。
朱元璋式的懲貪確實沒啥用,直到有了朱雄英告訴他的考成法,纔算是暫時扭轉了一些風氣。
但不得不說,懲治那些欺壓百姓、中飽私囊的地主與貪官污吏,確實是能解決眼前問題的。
“老人家,您放心,此事本王定會上報朝廷,爲鳳陽的百姓討回公道。”朱雄英語氣堅定地說道。
老嫗聞言,眼中閃過一絲光亮,她顫巍巍地站起身,就要給朱雄英跪下。
朱雄英連忙上前扶住她,溫聲道:“老人家,不必如此,您和鄉親們都是我大明的子民,本王理應爲你們分憂解難。”
繼續前行,他們遇到了一戶正在爲生計發愁的農夫,田地因連年乾旱而荒蕪,家中存糧早已耗盡,妻子臥病在牀,幾個孩子餓得面黃肌瘦,圍坐在破舊的竈臺前,眼巴巴地望着空無一物的鍋底。
而跟之前的老嫗不同,農夫見到朱雄英一行人,眼中閃過一絲希望的光芒,卻又迅速黯淡下去。
因爲他很清楚,這些衣着光鮮的貴人,或許能給予他們短暫的幫助,卻無法改變他們長期以來的困境。
這一路上,朱雄英一行人遇到了許多類似的貧苦百姓,他們的慘狀如同一幅幅沉重的畫卷,緩緩展現在衆人面前。
而一路走來的經歷,都讓朱雄英更加堅定了自己肩上的使命。
他不想成爲朱樉那樣只顧着自己享受皇家的榮華富貴甚至欺壓百姓的人,而是要心繫蒼生,爲百姓的福祉而努力。
朱雄英一行人穿過破敗的村落,步入鳳陽府城,眼前的景象並未因城池浩大的規模而有所好轉,反而更添了幾分蒼涼。
鳳陽府城作爲中京,看着很大,高大的建築物遠處都能看出來宏偉的規制。
但實際上,走到裡面,就發現民生衰敗的厲害。
除了祭祀的祭壇以及宮殿羣落以外,府城內的街道狹窄而泥濘,兩旁店鋪大多門可羅雀,偶爾有幾聲叫賣聲,也顯得有氣無力。
走在最前的解縉,眉頭緊鎖,這時候的解縉,還不是那個一心往上爬的官僚。
他低聲對身旁的朱雄英說道:“殿下,這鳳陽府城,竟是如此景象,與臣想象中的中京相去甚遠。”
朱雄英聞言,沉聲道:“今日所見所聞,皆是我大明之弊,也是我們此行巡視之目的所在。”
一行人繼續前行,來到一處看似稍爲繁華的市集,但仔細一看,市集上的商品稀少且質量低劣,百姓們臉上寫滿了愁苦。
朱雄英停下腳步,走向一位正在賣菜的老農,輕聲問道:“老伯,這市集上怎的如此冷清?”
老農擡頭,見是衣着不凡的貴人,嘆了口氣道:“貴人有所不知,這鳳陽府連年遭災,收成不好,百姓們連溫飽都難以爲繼,哪還有餘錢來市集上買東西?再者,府中的大戶人家壟斷了資源,我們這些小本生意更是難以生存。”
朱雄英聽後,心中更添幾分沉重。
他環視四周,只見市集上的商販們大多面露愁容,偶爾有顧客光顧,也是討價還價半天,最終也只能無奈離去。
“殿下,這鳳陽府的問題,遠不止百姓貧困那麼簡單。”夏原吉在一旁低聲道,“這裡的官員貪腐成風,與地主豪強勾結,欺壓百姓,中飽私囊,長此以往,如何了得?”
朱雄英點了點頭,懲治貪腐、打擊地主豪強、改善民生,正是當務之急。
鳳陽府的知府,叫做徐安,此人是浙江鄞縣人,入仕後累官濟南府知府,後調任鳳陽府知府。
如果歷史線沒有變動,等到七年後靖難之役爆發,此人就會兼着南軍的轉運工作,而靈璧決戰以後,北軍從靈璧出鳳陽,被徐安暗中查明,於是拆浮橋絕舟船以守,讓北軍不得不繞路,朱棣繼位後將其貶戍雲南而終。
徐安並不知道朱雄英的具體行程安排,因此並沒有出城十里迎接,等知道了吳王到來的消息後,方纔匆忙整衣,帶着衙役們快步趕往府衙門口迎接。
鳳陽府的官員們聽聞吳王朱雄英親至,皆是又驚又喜,紛紛放下手頭的事務,趕來府衙前等候。
徐安站在府衙門前,望着遠處塵土飛揚中漸漸清晰的隊伍,心中五味雜陳。
他深知這位年輕的吳王,不僅深受皇帝寵愛,更有着不凡的才智與決心,此番巡視,鳳陽府的問題恐怕再也無法遮掩。
隊伍行至府衙前,朱雄英翻身下馬,目光掃過跪倒在地的衆官員,最終落在徐安身上。
他上前幾步,親手扶起徐安,溫聲道:“徐知府不必多禮,本王此行乃是爲巡視五京,瞭解民情而來。”
徐安聞言,心中一凜,連忙道:“下官定當竭盡所能,配合殿下巡視,不敢有絲毫隱瞞。”
朱雄英點了點頭,示意衆人起身,隨後步入府衙。
府衙內雖略顯陳舊,但還算整潔有序,官吏們也都還算看起來有模有樣,可見徐安在治理上並非毫無作爲。
然而,朱雄英也心中清楚,表面的情況掩蓋不了實質的問題。
在徐安的陪同下,朱雄英一行人首先考察了府衙的文書檔案,查閱了近年來的賦稅減免記錄、賑災款項的發放情況以及官員的考覈報告。
越看下去,朱雄英的眉頭皺得越緊,心中的怒火也越燒越旺。
“徐知府,這賦稅記錄上明明寫着減免了百姓的賦稅,爲何本王在路上所見,百姓們依舊生活困苦,甚至到了無米下鍋的地步?”朱雄英將手中的文書重重摔在桌上,目光如炬地盯着徐安。
徐安臉色一白,連忙解釋道:“殿下息怒,下官在任期間,確實按照朝廷要求盡力減免了賦稅,但無奈府庫空虛,賑災款項有限,加之今年春旱嚴重,百姓們的生活確實艱難。”
他其實想說,再過兩月秋收就好了。
只是這個話,他實在說不出口。
這裡有一點,那就是洪武前期,鳳陽府確實是免了十年賦稅,但後面只是減免,而不是徹底免除,畢竟官府也要運作的嘛。
所以,徐安也有徐安的難處。
“府庫空虛?賑災款項有限?”朱雄英冷笑一聲,“那本王倒要問問徐知府,這些年鳳陽府的賦稅都去了哪裡?爲何在百姓最需要的時候,卻拿不出錢來賑災?”
徐安一時語塞,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深知,自己若不能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恐怕難逃責罰。
朱雄英見狀,也不再追問,轉而道:“徐知府,本王此行不僅是爲了巡視地方政務,更是爲了替鳳陽的百姓討回公道。你即刻派人調查府內官員的貪腐情況,特別是那些與地主豪強勾結、欺壓百姓的蛀蟲,一旦發現,嚴懲不貸!”
徐安聞言,心中一凜,連忙應承下來這位年輕的吳王絕非等閒之輩,他的命令必須不折不扣地執行。
隨後,朱雄英又走訪了鳳陽府內的幾處貧民區,親眼目睹了百姓們的艱難生活,他每到一處,都耐心傾聽百姓們的訴求,詳細記錄他們的問題,並承諾一定會爲他們討回公道。
夜幕降臨,朱雄英回到府衙,心中滿是沉甸甸的責任感。
他坐在書房中,提筆寫下巡視鳳陽府所見所聞的奏章,他們攜帶了一部電臺,奏章的內容,會被直接發到皇宮去,明天就能到朱元璋的案頭。
窗外月色如水,灑在朱雄英的臉龐上。
要想改變鳳陽乃至整個大明的現狀,絕非一朝一夕之功,但終歸是要堅持“事在人爲”的,只要心繫蒼生,勇於擔當,他就一定能夠爲大明的百姓帶來希望。
次日,朱雄英又代表皇室,去皇陵祭拜。
守陵的官員,分別叫做劉英和汪文。
這兩個人的長輩,對朱元璋都有大恩。
劉英本名劉大,是劉繼祖的兒子,劉繼祖何許人也?朱元璋所在村落的村中富戶,當年朱元璋的父母和兄長在一個月內相繼去世,正是劉繼祖慷慨地拿出一片土地,讓朱元璋安葬了親人。
而汪文則本名曹秀,是汪大娘的兒子,爲了紀念汪大娘才改姓汪,之所以要紀念,是因爲汪大娘改變了朱元璋的人生軌跡,當年鳳陽遭荒,失去家人的朱元璋眼看要活不下去了,是汪大娘幫助朱元璋置辦了一副禮品,送他去皇覺寺當了和尚,讓朱元璋活了下來,這纔有了後面的故事。
而等到朱元璋建立基業衣錦還鄉之時,這兩個恩人都已經不在人世。朱元璋把這份恩情,報答到了他們的祖孫後代身上,甚至劉繼祖和汪大娘的牌位,也被朱元璋安置在皇陵,世代享受皇室的香火。
朱雄英一行在晨曦中前往皇陵,沿途的莊嚴肅穆讓人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
皇陵四周,松柏蒼翠。
劉英與汪文早已得到消息,親自在皇陵入口等候,兩人見到朱雄英一行人,連忙上前行禮。
“微臣劉英(汪文),參見吳王殿下。”兩人的聲音在清晨的空氣中顯得格外清晰。
朱雄英下馬,親自扶起二人,溫聲道:“二位不必多禮。”
二人恭敬地引領朱雄英一行人步入皇陵。
皇陵之內,氣氛更加莊重,朱雄英緩步走在青石鋪就的小徑上,在劉英與汪文的指引下,朱雄英來到祖先的陵墓前,隨後舉行了祭拜儀式。
祭拜完畢後,朱雄英又在劉英與汪文的陪同下,參觀了皇陵內的其他設施,他詳細詢問了守陵人的日常生活、皇陵的維護情況以及關於防止山火之類的安全防範措施。
而完成了理論上的主要任務以後,朱雄英就有充足的時間好好整頓一下中京鳳陽了。
奉天殿內,朱元璋也收到了來自朱雄英的消息,看到了朱雄英在鳳陽的所見所聞。
朱元璋坐在龍椅上,眉頭緊鎖,眼中閃過複雜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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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一頁頁紙張翻過,他的心情愈發沉重,鳳陽的荒涼與百姓的困苦,如同一記記重錘,敲打着他的心。
“咱的老家,竟已衰敗至此。”朱元璋喃喃自語,聲音中帶着幾分不可置信與痛心。
這纔多少年?這才二十多年啊!
難道鳳陽的老百姓,就得一輩又一輩的受窮嗎?
朱元璋早晨沒胃口,這時候正好馬皇后來給他親自送些粥喝,一旁的馬皇后見狀,輕輕嘆了口氣,柔聲勸慰道:“陛下,鳳陽之事,非一日之寒。但好在英兒已去巡視,相信定能有所作爲,爲鳳陽的百姓帶來希望。”
朱元璋聞言,微微點頭。
“皇后所言極是,英兒乃是我朱家棟樑,定能不負咱的期望,解決鳳陽之困。”
隨即,朱元璋喚來侍立一旁的太監,沉聲道:“傳旨,命鳳陽府知府徐安全力配合吳王朱雄英的巡撫,務必確保吳王所提之措施得以順利實施。同時,責令刑部、都察院派遣得力官員前往鳳陽,徹查貪腐案件,嚴懲不貸!”
太監領命而去,朱元璋的目光再次落在奏章上,心中暗自思量。
朱元璋很清楚,要徹底改變鳳陽乃至整個大明的現狀,僅憑朱雄英一己之力遠遠不夠,還需從制度上進行根本性的改革。
想到這裡,朱元璋提筆揮毫,開始設想他關於整頓吏治、減輕百姓負擔的改革思路。
在鳳陽府城,得到了聖旨的朱雄英也在緊鑼密鼓地部署着。
他首先召集了鳳陽府的各級官員,宣佈了即將推行的一系列改革方案,包括嚴懲貪腐、減免賦稅、興修水利、鼓勵農耕等。
官員們聞言,有的面露喜色,有的則憂心忡忡。
但無論如何,他們都知道,這位年輕的吳王決心已定,他們只能遵從執行。
畢竟,這是嫡皇長孫,這是手裡捏着尚方寶劍的“天使”!
很快,大規模的搜查和扣押開始了。
鳳陽府城內,隨着朱雄英一聲令下,一隊隊身着飛魚服的隨行錦衣衛穿梭於街頭巷尾,目標直指那些涉嫌貪腐的官員府邸以及地主豪強的莊園。
徐安親自督戰,他深知此次行動的重要性,不僅關乎自己的前程,更關乎鳳陽百姓的福祉。
很快,就有幾處府邸被查出大量不明來源的金銀財寶,以及賬冊上觸目驚心的貪污記錄,那些平日裡耀武揚威、欺壓百姓的官員和地主,此刻如喪家之犬,被一一押解至府衙候審。
朱雄英站在府衙的高臺上,目光冷峻地注視着這一切,他心中沒有絲毫的憐憫只有徹底清除這些蛀蟲,鳳陽纔能有短暫的光明。
隨着搜查的深入,越來越多的百姓開始聚集在府衙外,這些平日裡飽受欺壓的人們,終於看到了改變命運的可能,他們紛紛開始檢舉貪官污吏。
朱雄英走下高臺,親自扶起幾位年邁的老者,溫聲道:“鄉親們請起,本王此行便是爲了替你們討回公道。從今往後,任何膽敢欺壓百姓、中飽私囊之徒,都將受到大明律的嚴懲!”
百姓們聞言,無不歡呼雀躍,整個鳳陽府城彷彿重新煥發了生機。
一時間,鳳陽府城內涌動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正義之風。
百姓們自發組織起來,協助錦衣衛蒐集證據,揭發那些隱藏在暗處的貪腐之徒,他們的聲音匯聚成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讓整個鳳陽府城都爲之震動。
朱雄英也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徹底根除鳳陽的貪腐之瘤,讓這裡的百姓真正過上好日子。
隨着調查的深入,一些隱藏極深的貪腐官員也逐漸浮出水面,他們利用手中的權力,與地主豪強勾結,巧立名目,盤剝百姓,中飽私囊。
朱雄英對這些人毫不手軟,一律嚴懲不貸。
同時,他還下令將查抄的財物用於賑濟災民,修建水利設施,鼓勵農耕生產,力求從根本上改善鳳陽府的民生狀況。
鳳陽,不是沒有水。
鍾離之戰伏屍百萬,爲之斷流的就是淮河,鳳陽境內就有淮河。
問題在於,淮河的水現在因爲黃河的流入,不少地區都出現了改道和漫灌,主河道也離鳳陽越來越遠,所以必須開鑿大量的溝渠,才能實現對農田的灌溉,而這裡面需要的人力物力財力,肯定不是地主願意去承擔的。
在朱雄英的推動下,一條條灌溉渠道被開闢出來,一片片荒蕪的土地得到了水的灌溉,成爲良田。
百姓們紛紛響應號召,積極投入到生產勞動中去,每個人都很清楚地知道,這是改變自己命運的關鍵時刻。
隨着時間的推移,鳳陽府逐漸展現出了新的面貌,百姓們的臉上也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然而,朱雄英並沒有因此而滿足。
鳳陽只是大明的一個縮影,要想改變整個國家的現狀,還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朱雄英離開了鳳陽,繼續從江淮地區北上中原,下一站的目的地是開封,他要走完自己巡撫五京的旅程,將改革的火種播撒到更廣闊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