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霄呆坐牀前,半天沒有反應過來,不禁重複一遍問道:“姐姐,你知道這裡是哪裡嗎?”
“地府啊。”郭簡香淺淺一笑。
“那你還想要待在這裡?!”多少人哭着喊着要還陽卻不可得,如今送大姐回去她反而不回去,特立獨行也不帶這樣的吧?
郭簡香卻安然自若,只是愛護的別好春霄鬢邊的一縷碎髮,悠悠開口道:“生在陽間有離散,死歸地府又何妨。”
“……姐,這一點也不像你……”春霄滿臉疑惑,“你究竟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有點累了。原以爲日子過的久了,慢慢就能習慣,卻不曾想到其實只是越積越多而已……”郭簡香像在回答妹妹問題,但又更像自言自語,與春霄心中那個光芒四射的大姐形象迥然不同。
春霄張了張口,還想再問,可被郭簡香笑着打斷了:“好了小桃,我們來日方長呢,你有沒有地方讓我休息一下?”
大姐雖然不復笑顏,可那倔強的脾氣看來並沒什麼變化,春霄默了一默,終究還是沒問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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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不會是受了什麼打擊了?”杜尚秋與春霄圍桌而坐,苦思冥想到。
春霄白了他一眼,心想自己的姐姐自己還能不清楚?根本不是那種禁不起風吹雨打的柔弱小姐。可眼下,似乎也只能找杜尚秋一個人商量,所以幾次欲反駁,好歹還是壓下了火氣,開口問道:“那會是什麼打擊?”
“這我怎麼可能會知道。”
“那說來說去你就還是一點主意也沒有嘛!”春霄終於還是忍不住對杜尚秋投以靠不住的鄙視眼光。
“哎哎,主意還是要想出來的啊!”杜尚秋連忙表忠心道:“小桃你比較瞭解大姐,你給我點線索啦。”
“唔……”春霄盯着面前的茶碗裡的茶葉神遊,“我平日跟大姐相處,沒覺得有什麼問題啊,姐姐整天都樂呵呵的,不像有煩心事的樣子。”
誰知杜尚秋聽着卻擺了擺手,“那可不一定,有些人看着開心,其實心裡裝着的事未必就比別人少。”
春霄立時氣的嘴一撅,柳眉倒豎道:“我就說我說不上來,你還非要我說,說出來你又不信,那你想怎樣啊!”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杜尚秋趕忙討饒,之後想了想,又換了個方法說道:“要不然,你還可以去套套大姐的話啊。”
“怎麼套?”春霄一臉迷惑,她平時只管向父母大姐撒嬌,從沒幹過“套話”的活計。
杜尚秋一看她那樣子就知道是個生手,遂而詳加傳授道:“你可以先從一些尋常的話問起,這幾個問題中總有一個兩個會觸及到真相,這時候一般的人都會有些神情上的變化,你仔細觀察就能發現端倪,然後再……”
發現春霄越聽表情越糊塗,杜尚秋喝了口茶,乾脆實際演練道:“就比如說我問你,小桃,最近家裡人過的怎麼樣啊?”
“我哪知道?”春霄一副你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怨怒。
“唉,只是打個比方而已。”
“那……過的挺好的。”
“岳父岳母身體可好?”
春霄皺了皺眉,聽着那個“岳父岳母”頗爲刺耳,但還是答道:“爹孃身體一向硬朗。”
“姐夫大人可好?”
“……”一瞬間的閃神後,春霄忽然拍桌子而起:“明明是在討論大姐的問題,你都在這胡扯些什麼呢!”
“你看你看,這不就暴漏問題了嘛!”杜尚秋正準備爲自己的技術得意,忽然也愣了一下,湊近春霄奇怪的問道:“小桃,我問你姐夫,你激動什麼?”
“討厭!討厭!”春霄說不出個所以然,又氣又急,最賊心虛的揮着粉拳就朝杜尚秋肩上捶去,“你就是來搗亂的吧!你就是來搗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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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姐,家裡人可都好?”由於郭府早被韓家人給住滿了,所以杜尚秋臨時搬到了倒座間裡,將外屋騰給了郭簡香。春霄一邊在沿用他傳授的套話方法時,一邊還不禁想着:那傢伙該不會是爲了儘早將姐姐送走,好再捲土重來吧。
“怎麼了小桃?爹孃的身體一向很好啊。”郭簡香看着妹妹拘束的發問,向她招了招手示意春霄坐過去。
春霄幾步挪了過去,更小聲的問:“那小鮫最近可好?”
說起兒子,郭簡香不禁浮上一絲掛念:“鮫兒最近正在長牙,飯也不怎麼好好吃,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那……那……”春霄更扭捏了,她從前在姐姐面前提到那個人時心裡總像扎進了一根小小的刺一般,又痛又癢,又委屈又慚愧,但此刻爲了杜尚秋所謂的套話,卻不得不硬着頭皮問出來:“那姐夫最近可好?”
郭簡香一滯,下一刻便避過了春霄的目光,喃喃說道:“阿榮?他此刻大概終於輕鬆了吧……”
饒是春霄對人情世故再不怎麼敏感,這時果然也發現了一點蛛絲馬跡。姐姐與姐夫是公認的神仙眷侶,她何時出現過這樣不冷不熱的調子?
這樣陌生而冷淡的大姐讓春霄一時不能適應,她對董榮的看法更在不知不覺間讓春霄有一股不滿,她幾乎是下意識的替董榮說話道:“姐姐你這話怎麼說的?你如今魂魄離體,在陽間的那副身軀還不知道怎麼樣了呢,姐夫他一定很擔心!”
“……小桃,你還小……”郭簡香又露出了那種無奈的表情,“夫妻間有許多事你是不明白的……”
“我怎麼不明白了!我……我……”不知是單純表達對輕視自己閱歷的抗議,還是爲了繼續套大姐的話,春霄脫口就是一句:“我如今也是結了婚的!”
這話一說完她臉上頓時一片燥熱,於是連忙捂住臉,心想萬辛這個時候杜尚秋不在身邊,否則日後簡直尷尬的要死。
郭簡香把她這種反應看在眼裡,不由的輕笑出聲,她扳過春霄的腦袋,嘆着氣說道:“我們不一樣。小桃,姐姐真的很羨慕你,杜公子與你門當戶對,卻還如此遷就與你,這樣的夫君當真是每個女人的夢想。”
你若是這麼中意他,那我們換換好了——春霄差點就把這句話抖了出來。她一邊爲杜尚秋得到如此高的評價而感到不滿,另一方面又難免覺得大姐身在福中不知福。董榮那麼好,她何苦還來羨慕自己?
結果弄到最後,春霄依舊是不清楚大姐究竟在惆悵什麼。而在當晚的情報分析會議上,杜尚秋支着腦袋總結道:“依你而言,我估計是大姐跟姐夫之間出現問題了。”
“不可能!”春霄底氣不足的虛張聲勢道。
一直以來,姐姐與姐夫的婚姻在她眼裡就是一個神話,她把自己的秘密戀情藏在心中死也不說出來,也是覺得在這個神話面前自己毫無勝算。一方面想要擁有姐夫,一方面又不相信大姐與姐夫的婚姻能夠被打破,真真是矛盾的很。
所以此時對於杜尚秋的言論,春霄心中雖有幾分認可,卻還本能的想要否定。因爲如果那個神話也存在缺陷的話……她覺得她以往所憧憬、所堅信、所迷戀的一切,彷彿都會轟然倒塌。
杜尚秋卻並不知她剛剛那一番天人交戰,只是搖頭一嘆道:“這事你說我說都不算,還是去向陰司報告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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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向陰司報告”,也是當初領回郭簡香時衙門裡交待下來的任務。世人壽命皆有定數,如郭簡香這般活人赴死,或者死而不入地府者,全部都是打破這種定律的存在,由此也一直是陰曹地府的嚴厲打擊對象。
但是就算地府再有能耐,也不好硬生生將郭簡香的魂魄送回陽間,因爲她既然離魂,肯定就是產生過“生無可戀”之感。倘若硬是送回她又不願迴歸肉身的話,就很有可能會變爲遊魂野鬼,同樣會讓地府頭疼。
所以衙門早前便通知了杜尚秋和春霄,務必定時報告郭簡香的情況,只要有助於她還陽,地府一律會大開方便之門。
於是經過一晚上的討論,第二天早上兩人就來到了衙門裡,詳細敘述了種種情況,也想看看他們可有什麼辦法。
這時但見一位白髮老婆婆撫了撫臉上皺紋,悠悠一句道:“若從這夫人口裡打聽不出來端倪,那就不妨從那位丈夫口裡打聽打聽。”
那老婦同女醫蔡婆婆一樣頭戴小□□,一臉濃妝豔抹老來俏。杜尚秋常跟着七郎出入衙門,認識這婆婆是地府裡的官媒,專門管那替魂魄牽線搭橋之類的事情。這時便半信半疑的問道:“哦,不知老夫人又要怎樣打聽呢?”
那老太太輕輕一笑,卻是衝着春霄說道:“小娘子與你那姐夫平時可打交道?”
這雖是一個平淡無奇的問題,春霄卻被問的一陣心虛,當下小聲回答道:“一向……相安無事。”
“那就好……”老太太一副胸有城府的樣子,接下來便傳授一招,“那老生便助小娘子託夢與你姐夫一見,還請小娘子詳細打聽一番。”
什……什麼?!
與董榮在夢中相會?這一個“託夢”讓春霄如遭驚雷,久久回不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