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但皇宮裡的燈光卻亮如白晝,在燈光找不到的陰影下,奚炎依疾步前行。
御花園,因着已經到了秋天,這御花園中的百花皆已現凋零之色,但芳香猶存,每每有夜風吹過,都能帶着那芳香飄出去好遠。
長廊的盡頭,龍隱鋒孤單的身影靜靜地站在那裡,當長廊轉角的風吹來,那墨黑的袍角隨風飛揚,就好像他隨時都會隨着風飛走一樣。
奚炎依順着悠長的長廊走近,待得到了一定的距離,便看到那站在長廊邊角陰影處的人,她稍定心神,而後大步走過去。
“碩王!”奚炎依先開口,且面色平靜語氣平靜,就好似每天都會見面的朋友一般。
然而,她的聲音卻讓龍隱鋒整個人都爲之一顫,看着那走到他面前的人,雍容華貴又帶着不可接近的冷淡,他心底的激動瞬間化爲死寂!
“你來了。”龍隱鋒深吸一口氣,注視着她澄澈卻覆蓋着一層冰的眼,低聲道。
“碩王這麼晚了進宮來有什麼事?”奚炎依平靜的看着他那張帶着讓人不容忽視的臉,這麼多年沒見,今日見到,其實她也有恍如隔世之感。
“今日大婚,高興麼?”本來要脫口而出的話變成了一句問候,龍隱鋒暗暗搖搖頭,本來他滿腔憤怒的,可是看到她就什麼都忘了。
奚炎依挑下眉梢,脣角扯了一個搞笑的弧度,“還好!”
夜風吹過,帶着御花園百花的芳香,將兩人之間的尷尬也吹走了些。
“莫言……他是誰的骨肉?”龍隱鋒終於問出了這句話,今天回府之後,他派出去調查的下屬將奚莫言的生辰年歲一五一十的報告給他,那日子一覈算,讓他渾身的血都沸騰了起來。
奚炎依轉眼看向別處,身後就是長廊的欄杆,她的腿貼在欄杆上支撐一下她的身體,“當然是我的。”
龍隱鋒哽住,“我當然知道他是你生的,我想問…。他父親是誰?”似乎急切的想從奚炎依那裡聽到答案,龍隱鋒一步走到她對面,緊緊地盯着她的眼睛,其實他自己知道答案,可是就是想從她那裡聽到。
“你的!”奚炎依也不拖拉,直接告訴他,龍隱鋒也被奚炎依突如其來的坦誠震到,瞳孔一寸寸的收縮,“真的?”
“你自己明明知道答案,還跑來問我是不是真的?”她轉身看向別的地方,其實她也有點詫異,本來以爲她看到龍隱鋒情緒會控制不住,可是卻意外的很平靜。
“他是我的骨肉,你卻帶着他嫁給別人,他喚着別人父皇,你就有那麼恨我?”龍隱鋒的情緒有些低沉,看着她的側臉,墨黑的瞳眸閃着疼痛。
“與你無關,我不是恨你,只是,就算我讓他認你,我們又能做什麼?龍隱鋒,你心裡也明白,這輩子,咱們是不可能了。”奚炎依轉頭定睛看着他的眼睛,那裡的痛楚她能清清楚楚的看到。
“龍隱鋒,七年前我下定決心離開,就從沒想過我會回來。但是龍擎蒼找到了我,也俘虜了莫言的心。莫言那孩子,或許骨子裡就有着你不肯平淡的心,我根本就阻止不了,他想做像龍擎蒼那樣的人,我成全。”對於龍擎蒼,奚炎依覺得她不用在龍隱鋒面前說什麼。
龍隱鋒聽着奚炎依說奚莫言,不知怎的,心頭的苦痛少了些,“他對政治很感興趣?”
“是啊,不是一般的感興趣。挺小個人兒,就對抓攏人心很擅長,在南方的時候,他就不安於室,我一直看着,那時就知道他長大了不會甘於做一個平淡的人,其實我很擔心,但是現在看來,能夠順着他自己想走的路走,也沒什麼不妥。”
“他和你很像,無論面對什麼,都用一張笑的無害的臉,而且,他越來越像他。”後個他,指的是龍擎蒼。
奚炎依看了他一眼,搖搖頭,“像麼?其實我覺得他更像諸葛釗。”
諸葛釗三個字,狠狠地紮在龍隱鋒的心上,“是麼?”
“我不是在提醒你什麼,我說的是事實。龍隱鋒,這個國家將來必定是莫言的,你要和他搶麼?”微微仰頭看着他,奚炎依的話語字字鏗鏘。
龍隱鋒哽住,四周顯得更爲寂靜,搖搖頭,“你在幫助他穩定我?”他,依舊是指龍擎蒼。
奚炎依輕笑一聲,“自然不是,將來的江山是我兒子的,我自然要爲我兒子掃平一切障礙。碩王要成爲我們母子倆的障礙麼?”奚炎依此時的表情與語氣實打實的帶有威嚇之意,那種手中掌控着權力,玩弄權術的人才會有的眼神,她雖然會嘻嘻哈哈,也會玩世不恭,但是對於政治,她也不是一竅不通。
龍隱鋒再次被她逼的無言,“在你心裡,我就那麼無情?”
奚炎依搖搖頭,“不是無情,而是,你一直專注於皇位,這七年來,你也一直在養精蓄銳,你對皇兄的恨已經到了一種極致,對龍擎蒼更是如此。如今,這天下要成爲莫言的了,我擔心你會成爲莫言的障礙,我不希望看到你們父子兵戎相見的場面。”父子二字說的真切,龍隱鋒的心再次被觸動,父子,多麼陌生的字眼,可是如今聽到,卻有種溫暖的氣息,那個孩子,是他的骨肉!
“不會的!”龍隱鋒淡淡的給予誓言,他怎會和自己的骨肉兵戎相見?
“那我就放心了,莫言將來的江山,會是安定的。大齊的兩股中心,同樣擁護着他一個人,朝堂之上的權利爭奪,他必定得心應手,我不求他徵平四方,將大齊的國土守護好,不愧對列祖列宗,我就滿足了!”
“面對你這樣的態度,我倒是有些自慚形穢,我好像一直都在爲自己的私心做事。”龍隱鋒的語氣有點淡淡的諷刺。
奚炎依聳聳肩,“你錯了,我也是自私的,從現在開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莫言。”
龍隱鋒盯着她,眼底充斥着咄咄逼人的氣勢,“那麼嫁給龍擎蒼也是爲了他麼?”
奚炎依牙齒暗咬,“莫言將來要做皇帝!”她沒有解釋,只是說了句莫言。
“那也可以用別的方法。”夜風襲來,吹得他髮絲飛揚,剛硬的臉上有幾許落寞。
|“龍隱鋒,現在說這些沒有一點用,萬事已成定局。”奚炎依的話有些絕情,更像是一把刀割着他的肉。
“是啊,已成定局。”他默唸了一句,後退一步,轉身看着空曠的御花園,那隨風而來的芳香此時都失了味道。
倆人並肩而立,不過幾寸的距離,可卻感覺相隔那麼遠。
“邊關,我會守着;大齊,我會守着;這江山我爭與不爭現在都沒了意義,其實我根本沒打算爭,如果要爭,幾年前我就做了。如今,我更沒有爭的意義,無論龍擎蒼怎樣嘔心瀝血,將來坐上皇位的依舊是我龍隱鋒的兒子。”龍隱鋒的一字一句都充滿勝者纔有的氣息,鬥了十幾年,雖然他是輸了,但是輪輪轉轉,贏得人卻是他!
奚炎依沒有說什麼,同樣望着滿園殘花,“希望碩王能與本宮齊心協力,共創大齊輝煌。”
龍隱鋒不語,只是轉過身看着她,濃黑如墨的眼睛裡少了些掙扎,多了些安定。驀地,他抓住奚炎依的手,奚炎依轉頭看着他,四目相遇,她眼波平和,他亦如此,似乎往事就此煙消雲散。
“安心的做你的皇后吧,從此後,我不會再踏進皇都一步。”他字字如鐵,攥緊她的手,像是要把她的骨頭捏碎,猛然的,他一下子捧住她的臉,迅速的且重重的親吻了一下她冰涼的脣,下一刻,他轉身離去,快速的步伐,使得他眨眼間便不見了蹤影。
奚炎依愣愣的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咬緊了脣瓣,眼睛裡卻空空如也,隱在廣袖裡的手緊緊地攥在一起,指甲都進入了肉裡她仍不自知!
夜深了,奚莫言已經回去自己的東宮了,龍擎蒼一身單衣,在迎鳳殿的寢宮中閒適的看書,似乎奚炎依不在他並沒覺得有任何不妥,只是在閒適的靜靜地看書,等着奚炎依回來。
安靜的寢宮中響起腳步聲,龍擎蒼擡頭,俊逸的臉上掛着淡淡的笑,看着奚炎依從外走回來,他臉上的笑容擴大些,“回來了!”
奚炎依點點頭,將身上的外套解下來隨手扔到屏風上,她走到牀邊坐下,然後窩進龍擎蒼的懷裡。
龍隱鋒順勢摟着她,微微低頭看着她略顯蒼白的臉,“怎麼了?冷了?”
奚炎依點點頭,“嗯,今晚外面的風很冷!”
“那出去的時候怎麼不多穿件衣服?”將牀上的蠶絲被裹在奚炎依的身上,她整個人像是蠶蛹。
“下次不出去了,受苦的只會是自己。”奚炎依一語雙關,她不認爲龍擎蒼會聽不懂。
龍擎蒼摟着她,拍拍她的肩膀,給予淡淡的迴應,那是理解,是安慰,從她隨他回來那時,他給予她的就是無限信任。
翌日,回到皇都慶賀皇上大婚的碩王於清晨便率兵離開了皇都,他走的靜悄悄,沒有通知任何人,當碩王黨派的朝臣得知碩王離開時,他人早已經不見了蹤影。
但,碩王離開時卻留給碩王黨派一封密信,衆人皆激動滿心之時,看到那密信卻驚詫不已,因爲那信中只留有四字:擁護太子!
衆人皆愣,不明白碩王這是什麼意思,擁護太子?那碩王的計劃要付諸何處?
碩王迴歸天雲關,自此五年之內未一次回過皇都。
敬帝十五年,當朝太子在大齊朝廷舉辦的王宮貴族子弟武試中拔得頭籌,敬帝大喜,特給予太子游山玩水遊覽大齊江山的假期,允許他一個月的時間,走出皇都四處遊玩。
太子高興至極,邀請可心公主之子與他同歲且此次武試中拔得一甲二名的諸葛文軒一同遊玩,敬帝允諾,太子遂與諸葛文軒以及金衣營總教頭鐵楓離開皇都,遊山玩水!
然而,太子並沒有去人們以爲的江南溫婉之地,反而奔着西北天雲關而去。
天雲關,依舊天高雲淡廣闊無垠,三匹快馬自草原上奔馳,那巍峨的城嶺進入眼中,奚莫言輕呼一聲,精緻的桃花眸盪漾着興奮,“文軒,快看,天雲關的城嶺!”
Wшw ▪тt kǎn ▪co
旁邊同樣騎在馬上享受平原清風的少年同樣興奮,他那還帶着些稚嫩的臉龐與諸葛釗如出一轍,但卻少了些風流不羈的神韻,多了些文雅與純良。
奚莫言的身體長高了許多,騎在馬上悠然自得,他的長相與奚炎依更相似些,可是隨着年齡的增長,他眉宇間卻多了很多龍隱鋒的氣息,然而笑容卻是諸葛釗式的,用奚炎依的話來說,奚莫言就是個集衆家所長於一體的妖孽!
“終於能一睹天雲關的風采了。”奚莫言感嘆道,早就聽奚炎依說過很多次天雲關如何如何,讓他心癢的很,更重要的是,碩王駐守在這裡,碩王?奚莫言突然眉眼彎彎一笑,某些真相,隨着他長大,他漸漸瞭然了!
得知太子光臨天雲關,城嶺的大門早早開啓,不似以前,鐵甲軍的戰士聽聞皇家之人便變色,或許他們不會擁護當今皇上,但是他們會擁護當今太子,因爲,他們的碩親王無條件的擁護太子,鐵甲軍自然無條件支持。
“四皇叔!”還未到達近前,奚莫言便一眼看到站在那裡如同小山一般的龍隱鋒,五年過去,他更顯成熟穩重,不似五年之前看到的滿身殺氣,現在他一眼看到他便覺有一種可靠之感。
看着那少年自馬上跳下來,風采翩翩笑容滿面,他亦柔和了臉龐,迎上去,躬身一禮,“臣參見太子殿下。”
奚莫言趕緊將龍隱鋒扶起來,身高有些距離,使得他得微微仰着頭看着他,“四皇叔不必多禮,母后說了,我可以對任何人不敬,但惟獨不能對四皇叔不敬,否則,她會打死我的。”
一聽到奚莫言說母后二字,龍隱鋒的眼眸微閃了下,“你母后她還好麼?”
奚莫言眉眼彎彎,“嗯,挺好的,除了和我比武時總教訓我武功不長進張牙舞爪之外,其餘都挺好的。”奚莫言像是抱怨一般,略帶沙啞的聲音滿含喜悅。
龍隱鋒聽着他說的,弧線冷硬的脣角也不由得微微揚起,“你母后是爲你好,聽她的話,別惹她生氣。”
一老一小在敘舊,那等着與龍隱鋒打招呼的諸葛文軒略帶尷尬的站在那兒,他都不知道,奚莫言什麼時候和碩王的感情這麼好,貌似,碩王沒回過一次皇都,奚莫言也沒來過一次天雲關,沒見過面的兩個人是怎麼相處的這麼好的。
“啊,文軒,來見過碩王。”倆人說這話,奚莫言都把諸葛文軒忘了,將站在身邊的諸葛文軒往這邊一扯,讓他與龍隱鋒打招呼。
“諸葛文軒見過碩王。”諸葛文軒文雅有禮,龍隱鋒看着他,神色不免有些些僵硬,可心的兒子,看到他不免想起一直在恨自己的可心。
“論輩分,本王是你的舅舅,不用拘禮。”他想和善的對他,以補償對可心的歉意。
諸葛文軒稍顯意外,雖然他知道碩王是他舅舅,但碩王的冷漠是出了名的,如今能這樣對他,倒是讓他很意外。
“好了,外面不好說話,走吧,今日本王爲你們接風洗塵!”讓開身體,讓兩個孩子先進去,龍隱鋒看向一直站在後面的鐵楓,他微微點點頭,“鐵總教!”
金衣營與鐵甲軍有解不開的疙瘩,雖然鐵甲軍現在無條件的擁護太子,與金衣營所擁護的對象爲一人,但不代表金衣營與鐵甲軍能盡棄前嫌。
鐵楓的表情依舊冷硬,“皇后要我帶話,請碩王關照好太子,嚴防流雲將太子擄走,皇后不勝感激!”他說的話一板一眼,就像機器人讀報。
龍隱鋒一詫,“流雲?”
鐵楓點點頭,“流雲最近想方設法要把太子培養成他的接班人,太子現在已經得了流雲輕功的真傳了,希望碩王能保護好太子,皇后曰:太子本性便風流,如若真學了流雲去,那將會天下大亂!”
聞言,龍隱鋒無語,本性風流?像誰?
------題外話------
推薦聽風新文,《師叔,請您悠着點》。聽風風格,不予多說,望諸位多多捧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