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陽炎目光詫異地看了她一眼,無法理解,爲何她能夠將他與毫不相干的俠客二字聯繫到一起,如果自己都能夠算得上俠客的話,那天下間的俠客豈非數之不盡了?
“我,並不是。”陽炎淡淡地道,他沒有俠客心憂天下的胸懷,這一世,他從來只爲自己而活,這個世界上能夠讓他在意的人,不過極少數而已。
女子不以爲意,笑笑道:“爺爺說過,真正的俠客從不認爲自己是俠客,你說自己不是,也許在別人的眼裡,你就是呢?”
“不可能。”陽炎斷然否定道,他不是俠客,也不願去做俠客,他只要做自己就足夠了。
“既然如此,我依舊堅信能夠與魔劍誓死力爭的人,會是一個很好的人。”女子淡笑着道,也並未執意去說服他。
二人並排坐在岸邊,看着河面,久久無言,陽炎忽然神色微動,主動打破沉默:“水姑娘,天老應該不是你親爺爺吧?”
相處半個多月,雖然以往時日加起來也沒有今日說的話多,他早已知道女子的芳名,水念予,很好聽的名字,水出芙蓉,她的眼睛總是如甘冽的泉水一樣,清澈動人,可謂人如其名。
但天老自稱歐陽天,複姓歐陽,顯然,天老與她之間應該並無血緣關係。
在這山水之間,只有他們三人,而在自己這位不速之客到來之前,天老與她相依爲命,其中怕是有着不少故事。
只是此時之前,他並無過問的打算,他對別人的家事沒有興趣,他只關心自己何時能夠壓制住魔劍魔意,恢復修爲,走出這裡,可是方纔沉默下來之後,讓他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全心全意與魔意對抗都起不到多大的作用,但在與她交談之中,自己躁動不安的心卻在不知不覺間安定下來,彷彿她身上有着特殊的魔力一般,可以令人心平氣和,魔意對他的影響也隨之小了下去。
也許,他並不應該刻意去抵抗魔意,太過刻意顯得急於求成,心不靜,反而容易成爲破綻爲魔意所趁。
也許他應該將注意力轉移到別的事情上,不刻意,不去想,心,自然就靜下來了,魔意也就沒了可趁之機。
也許他不應該排斥這裡,放開心懷,去容納這裡的一切,融入這樣的鄉野生活中,舒緩他一直緊繃着的心絃,他的心才能真正安定下來,不再急躁,不再彷徨。
轉變了心理之後,陽炎願意解開內心的自我封閉,去用心體悟這裡風光,瞭解這裡的人,尤其是眼前這名總是穿着樸素的農家女子,她那雙清澈眼睛,讓他不自覺地想要親近。
於是,他主動問起了這個問題,他想要了解她,也瞭解天老,同時瞭解他們隱居於此的原因,或許有機會能還一份人情。
聽到他的話,水念予罕見地沉默着沒有迴應,如水的眸子中漸漸浮現出一抹憂鬱之色。
很久很久,久到陽炎以爲她不會回答,打算放棄這個話題的時候,她才帶着一絲神傷地幽幽道:“他不是我親爺爺,我也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親人在哪,打從記事起,我就生活在這個結界中了,與他相依爲命,自給自足,我也從未離開過這裡,對我而言,這裡的山水景色和爺爺就是我全部的世界,有沒有血緣,又有什麼關係呢?”
陽炎默然,他當然看得出來,水念予並不是真的不在意,而是對她而言,現在擁有的一切就是她的全部,她從未離開過這裡,其他的想再多又有何用?
親人、血緣,都只是陌生的名詞罷了。
“你有沒有想過,要去看一眼外面的世界?”陽炎突然生出一種莫名的衝動,下意識地脫口問道,然而話剛出口他便搖了搖頭,覺得自己這麼問全然沒有道理。
她就天老這麼一個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親人,真正的親人不知在天地何方,就算出去又該何去何從?她一個從小生活在這麼一個小小的山間農舍之中,與外界從無接觸,心性純真無暇的女子,適應得了外界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適應得了武道世界強者爲尊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麼?
他忽然發現,就算她自己願意,自己也是不會願意真的帶她去外界,讓她接觸那一切的。
何況,她也不可能離得開自己一直相依爲命的唯一的親人,天老。
果然,水念予眼眸深處閃過了一絲意動,卻很快搖頭道:“爺爺在哪裡我就在哪裡,沒有爺爺在的地方,哪兒我都不去。”
“嗯,這樣最好。”陽炎淡淡點頭道,心中卻微有些悵然,因爲,他是無論如何都要離開的。
“你呢?”水念予看着他,聲音低低地問道:“你會離開麼?”
陽炎心中早有答案,卻沉默着,久久沒有回答,因爲他知道這個女子並不希望自己離開,他的答案會傷害到她。
雖然他並沒有明說,但他的沉默已經是最明確的答案,或者說水念予早就猜到他的答案,心裡已然明瞭,螓首微垂,一縷青絲散落下來,恰好遮住了她那微微黯淡的眸光。
“外面的世界一定很精彩吧?爺爺給我將過很多令人心馳神往的故事,那些都是這裡沒有的。”她聲音微有些低沉地說道。
陽炎無法看到她的表情,聞言淡淡道:“外面的世界其實沒有你想的那麼好,相反,那裡充滿了爭鬥和殺戮,隨處可見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所有表面的風光都是由無數屍山血海堆砌起來的,污濁不堪,在那裡,你必須時刻保持警惕,因爲你不知道何時何地就會有人跳出來給你致命一擊……相較之下,我更喜歡這片小天地的清靜自然,沒有那麼多的污濁之氣。”
水念予微微擡眸,尤是不解地道:“既然你更喜歡這裡,爲何還想着離開?”
“因爲,那裡纔是屬於我的世界。”陽炎淡淡地說道,那也是最適合他的世界,爭鬥,殺戮,勾心鬥角都休想阻止他的腳步,披荊斬棘,哪怕遍體鱗傷,踩着猩紅的血路,憑三尺長劍,也要書寫獨屬於自己的傳奇!
水念予顯然無法理解他的想法,但能夠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決心,黯然怔神一會之後,她已經收拾好情緒,臉上又漸漸綻放出了笑容,看着陽炎道:“但至少,你現在想走也走不了。”
陽炎:“……”
好吧,這麼說的話,他的確無言以對。
至少,在他有絕對的把握壓制住魔劍魔意之前,他都無法離開。
“誒!你可以舞一段劍給我看看麼?”水念予忽然又道,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
“爲何?”陽炎有些不能理解她的思維跳躍,他的劍都是用來殺人的,舞劍有何意義?
“別管那麼多啦!爺爺給我講了那麼多劍客的故事,可我從未親眼見過人舞劍,就當是作爲對救命恩人的謝禮,不爲過吧?”水念予推了推他的手臂,一邊眨巴着清澈的眼睛,說道。
陽炎微微蹙眉,本待拒絕,視線與她的眼睛一觸碰,看到她眼中的那一絲期許,心下不由一軟,而且她話都說到這份上,也容不得他拒絕了。
“僅此一次。”陽炎揉了揉眉心,無奈道。
“隨便啦!快點啦!”水念予無所謂地催促着他道。
於是陽炎只好起身,將火炎劍劍鞘留在原地,微微吸了口氣,臉色一整,穿着青色布衣的身子驟然躍向河中,在即將沉入水中時,但見他腳尖連點,如同蜻蜓點水一般,鞋尖與水面稍粘即離,幾個閃爍越過河流來到對岸,身姿瀟灑極了。
凡人中的武功高手憑藉輕功都能夠做到踏水而行,陽炎雖然修爲被封,但他的肉身強度以及身法依舊遠非凡人中的武功高手可比的,做到這一點並不困難。
鏗!
陽炎意念一動,手中出現一柄嶄新的長劍,這柄劍在他手裡比火炎劍更早,卻沒用過多久,一直塵封在須彌戒中,如今失去火炎劍,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但這柄劍雖不如火炎劍也是人階中品寶器,並不顯得寒酸。
長劍在手的陽炎氣質陡然一變,鋒芒畢露,站在那裡,就仿若一柄出匣的絕世寶劍,傲然,凌厲,銳氣逼人,水念予看得眼前一亮,眼睛一眨也不眨。
“喝!”清喝一聲,陽炎動了,身姿舞動之時,長劍揮灑而出,雖因修爲被封,無法動用體內靈氣,少了些磅礴大勢,卻每一次揮灑都會在空中留下一道劍氣,凝而不散。
隨着劍氣越來越多,氣息越來越可怕,一股凌天劍意沖天而起,陽炎舞動的身姿越來越快,劍揮灑得越來越凌厲,他彷彿在劍氣中放縱自我,肆意橫行,那一道道劍氣彷彿有了靈性一般,圍繞着他的身姿飛舞,縱橫。
水念予在河的另一岸目不轉睛地看着,漸漸癡了,她彷彿看見一名青衫布衣的少年在醉酒狂歌,仗劍而行,面對數不盡的邪惡歹徒,步步殺機,仍舊緊持手中之劍,肆意狂舞,揮灑間,劍氣如飛,殺人奪命,爲心中不可動搖的信念,血戰到底,狂戰不休!
這,豈不就是爺爺講的故事裡經常出現的劍俠麼?
人,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