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 我和玄琳最後抵達了含元殿外。站在高聳的宮門前，城牆那邊是我熟悉的世界。沒想到，我這麼快就又回到這裡來了。
“幼章？”
玄琳在我身旁輕聲喚我。
我收起思緒, 衝他笑笑, 將手中繮繩遞過去, “外臣未得宣召不得進宮, 玄琳你便在此等我吧。我很快出來, 我們一起去找子譽。”
玄琳接過繮繩，點頭，“好, 我等你。”
我取下脖子上的玉龍子走向門邊守衛，將玉龍子拿在手上, 爲首的看了連忙帶着一堆人齊齊跪
下, “恭迎惜羽公主回宮。”
山中一日, 山外彷彿一年。去臨州的日子不長，再回宮中卻有些生分的感覺。來不及去跟姑母問安, 我直接就找到了正陽宮去。
“長生！”
我大步跑上高高的臺階，長生正在門口和幾個阿監宮人吩咐事情，聽到我的聲音眯起眼睛看我。
“哎喲，公主殿下！”
長生先是一驚訝後是一喜，最後是一臉的猶豫爲難。這表情變化那叫一個豐富多彩。
我走到他面前, 話不多說直奔主題, “皇兄在哪兒？我要見他。”
長生眼神往殿內張望了一下, 面色不太好的說：“回公主, 陛下在殿內休息, 剛睡下，您看。。。。。。”
我疑惑, “這個時辰？皇兄怎麼睡得這麼早？怕是料想我得了消息會來找他吧？”
長生忙搖頭，小聲道：“公主，從您出宮起陛下就一直身體不適，後來您要去臨州，陛下就更是一日消瘦過一日。小的看着都心疼。最近處理了些朝廷上的事情，越發精神不好，平時都是撐着，今天確實太累，早早的就更衣休息了。”
“我進去看看。”
“這。。。。。。是。”長生知道擰不過我，也不多阻攔就讓開了道路。
正陽宮清思殿內外站着守夜的宮人，見到我之後在我噤聲的手勢下閉口不言。皇兄的就寢習慣是不喜歡有宮人陪着，所以殿內除了隱隱的龍涎香氣和一點風帶動着珠簾的聲音，一片安靜空蕩。
地上放着一樹燭火，描金的燭臺上紅燭燃燃，我輕手輕腳的撥開面前的一掛珠簾，伴隨着清脆的響聲走近皇兄的臥榻。
紅底描金雲龍團花的牀帳向兩邊懸掛着，陰影中皇兄正閉目躺在一團錦被之中。被子輕輕的隨着他的呼吸起伏着，他看起來很疲倦，心事滿腹，睡夢中都還微微鎖着眉頭。
“誰？”
皇兄忽然睜眼，一把閃亮的匕首瞬間就比在我脖子上，也不知道皇兄在睡夢中哪裡來這麼高的警
覺，我只是愣在原地忘了動彈。
“章兒？”
皇兄看到我，收了匕首，“你還是來了。”
我看着皇兄眉眼一鬆，彷彿用盡了力氣似地，連忙上前扶他坐下。
“朕哪有那麼虛弱，只是有些累了。你不要聽長生信口胡說。”
皇兄還是一如既往的能輕易猜出事情的前因後果還有身邊人的心思。
我坐在他榻前，仰首看着他蒼白貞靜的面龐，一時間忘了要找他說的話，心裡只是難受。
皇兄手輕輕放在我額前，淺笑道：“怎麼不說話？你這麼安靜，朕還不太習慣。你來不是找朕有事嗎？”
我有些難過，“並不是只是有事纔會來找皇兄。”
皇兄無謂的笑笑，“是爲了周子譽吧？”
我手放在皇兄膝上，垂眸點頭，“皇兄要如何處置子譽？”
“還在想。”
我訝然，“皇兄不是一直都是胸有成竹的嗎？”
皇兄無力的笑，“章兒，朕並非無所不能。”
我默默的數着皇兄今晚說了多少個朕字。
“皇兄，”我擡頭，“你若犧牲子譽，我不會原諒你的。”
皇兄脣邊的一抹清淺笑意轉瞬即逝。
“幼章說到做到。”
我一個一個字的強調。
皇兄俊眉微蹙，半響伸手觸摸着我的臉頰，出聲道：“好。朕答應你。朕這樣說，你可放心？”
我點點頭。只要皇兄肯鬆口，子譽就一定不會有事。我極信。
皇兄扯扯嘴角，勉強笑笑，“章兒，朕也累了。只是今晚也好，你能陪在朕身邊嗎？”
我點點頭，扶着皇兄躺下，“皇兄，幼章陪着你呢，你好好休息吧。”
皇兄難得乖順聽話的躺了下來，重新閉上了眼睛，眉毛還是沒有鬆開，我端詳片刻，忍不住伸手
去幫他展眉。
“皇兄不要蹙眉。”
皇兄的睫毛顫動，並沒有睜開眼睛。
我拿過滑落一邊的蜀繡錦被，輕輕的齊胸給皇兄蓋上，手剛要拿開，忽然被皇兄一把抓住。
“章兒，留在這兒。不要走。”
皇兄的語氣虛弱，帶着央求又強勢的語氣。我另一隻手覆在他額頭上，感覺到了滾燙的熱度。
“皇兄，你發燒了！我去喚御醫。”
“不需要。”
皇兄拉着我不放。
“睡一晚上就好了。章兒，你陪着朕。”
“好好好，我在這裡。”
我真的不知道生病的皇兄哪裡來的這麼大的手勁兒，我竟然被他拉着動都不能動，我又不能用蠻
力對付他一個生病的人。
就這樣被皇兄握着手，我坐在他的臥榻旁邊守着，下巴擱在牀邊看着他直到他睡着。
在過去的時光裡，更多的是皇兄照顧我。每一次我生病，他都會拋下政務，不管多晚了都會道惜羽宮來看我。好像只有他自己親眼看了纔會放心，他自己親自照料纔會安心。不知不覺中，我們已經一起走過了爛漫少年歲月。
“皇兄，王權之路艱難險阻，幼章並不是那個可以陪你一起走的人。你早已經找到了一個對你付出真心的人，你沒有發現嗎？還是你只是選擇視而不見？”
我知道皇兄聽不到，我還是忍不住在他旁邊喟嘆出聲。
更漏的聲音滴答作響，夜越來越深了。
這深夜裡有多少人的心事承載在這大大小小的宮宇之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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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微泛白，初夏的天空亮的要早些。空氣裡是花露的氣息，宮鈴叮噹，帶着微妙的涼意，一聲兩聲，時而近時而遠。
我伸手給皇兄試了試額頭的溫度，已經涼了下來，放心以後悄聲離開。
走出清思殿，揉了揉發酸的眼角，長生很快從偏殿出來，關切道：“公主不等陛下醒來，即刻便要出宮嗎？”
我打打哈欠，道：“長生，我看皇兄清瘦了許多，下回再這樣，我可饒不了你。”
長生擦擦袖子喊冤，“哎喲我的公主喂，若是陛下能有胃口吃東西，長生把自己的肉割了給他吃都成。”
我皺眉道：“朝堂上的事真多鬧得這麼大？”
長生小聲道：“小的不敢多嘴。只是長生跟隨陛下多年，從來沒見到皇上這幅模樣。若是公主尚
在宮中還好，這舉凡宮裡陛下最信賴的就是公主了，公主您也最懂陛下的心思，小的在這裡抓耳撓腮也是拿捏不到主上的想法啊。”
我靜靜的聽着，淡笑道：“皇兄的心思豈是隨便誰都可以揣摩得到的？帝王心深似海。。。。。。長生，你好好混啊，以後你身邊一堆跟班，讓他們來揣測你的心思。”
長生作揖道：“公主您折煞小的了，小的只求不惹陛下生氣，能出點力就好了。”
我拍拍長生勸慰道：“會過去的。我們大家都在皇兄身邊呢。哎呀，遭了！”
我想起了事情，驚叫一聲。
“長生，皇兄醒了你命人給他送一碗薔薇花露進去，要今年新制的，再配上秋天我讓司膳局制的
桂花粉，拿來做成蒸糕。我還有事，先走了。”
我一邊忙忙的吩咐了，一邊跑下高高的臺階，任長生再後面急的跳腳想留我再說幾句也留不住。
我來宮裡本里就是要從皇兄那裡求一句話的，只有皇兄表態了我纔有把握子譽能安然無恙。
權鬥詭譎，必要的時候，皇兄也是會選擇趨利避害，舍卒保車的。當年讓我去司徒府上赴宴，不
就是最好的例子麼？
這一次，在我已然有能力的時候，我絕不會讓子譽也遭遇到傷害。絕不！
晨光熹微，花木扶搖，我急匆匆的穿過御苑裡半人高的花枝小路往含元殿趕。轉過一道工匠引的清流，再踏過白玉石板橋，我腳步一滯，看着眼前的人輕鎖眉頭。
“惜羽公主，形色匆匆卻是爲哪般？”
不高不低不急不緩，司徒菡萏的嗓音帶着明知故問的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