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0骨肉團聚
範東屏,字子安,今年七十一歲,離家整整三十六年以後,終於踏上了水洋這片故土。
滿面紅光神采奕奕,身材魁偉腰桿挺直,目光敏銳步伐輕健,西裝革履洋帽正戴,一付金邊眼鏡,一根文明柺杖,四個男保鏢,兩個女秘書,還有那個常寧早已認識的私人助理範同山,隊伍龐大,架勢非凡,常寧忽地覺得電影裡的還鄉團又回來了。
鞭炮轟鳴,鑼鼓喧天,這是父母官姜希和虞挺華準備的,看熱鬧的鄉親們是自發涌來的,於建雲和他帶來的十幾個警察,秩序沒維持住,倒把自個維持到一邊去了,省委統戰部部長王國維,和地縣兩級領導及其隨從們,陪着範東屏一行進了院子以後,看熱鬧的羣衆也呼的涌了進去。
站在老孃身邊的常寧,沒撈上說句話的機會,就被擠倒在院子門口的地上,於建雲過來正要拉他,後邊又過來一撥婦女,擠得他把自己的身體也砸在常寧的身上。
院裡院外全是人,常寧和於建雲剛想爬起來,又被一股人浪壓回到地上,兩個人懶得起來,索性靠着牆坐在地上,一邊抽菸一邊樂呵起來。
常寧笑說:“咋樣老於,資產階級厲害吧。”
於建雲也是實話實說:“乖乖,比看大熊貓還熱鬧,這要是蔣經國親自來了,我估計你家的房子就沒影了。”
“呵呵,理解理解,誰都想見見電影裡的xx黨匪軍的模樣麼,”常寧壞壞的笑着,“我要跟老頭子商量商量,讓他坐在電影院裡,咱倆賣票給想看的人,一毛錢一張,生意肯定比朝鮮那個電影《賣花姑娘》要好。”
於建雲笑道:“嘿嘿,這破壞統戰的罪名我可擔不起,你是他外孫,你去幹,我幫你看門就是。”
常寧指着地上笑罵道:“呸,就你還看門那,你還是先看好你那頂破帽子吧。”
“喲,我的帽子。”於建雲這才記起頭上的警帽,它正被一箇中年婦女踩在腳下呢,急忙連滾帶爬的撲過去,救出了他的早已失去原樣的帽子,哭笑不得的嘆息着,“唉,鄉親們那,這可是有國徽的警帽啊。”
按照水洋鄉喜事喜辦的風俗,見者同喜,上門有禮,男人一包煙,婦女孩子一把糖,杜秋蘭又照着常寧的吩咐,在昨天去信用社兌換了上千元的一元兩元的票子,不管男女老小,凡進院子的,每人兩元,這會兒,估計杜秋蘭和老妗她們,一定是忙得滿頭大汗了。
看熱鬧的人流終於往外走了,常寧才鬆了一口氣,“唉,蘭姐辛辛苦苦種的花,肯定所剩無幾嘍。”
接着,是高飛和鄧志軍陪着省地兩級領導的隊伍,也撤出了院子,王國維看到常寧坐在地上,驚奇的笑了,“咦,小常呀,你怎麼還坐在這裡不進去。”
常寧一臉苦笑,急忙起身和王國維及田鳳山穆長虹他們握手招呼,“王部長,您好,您說這種情況下,我好意思和大傢伙搶麼,我家的資產階級,我以後有的是時間看呢。”
王國維板着臉道:“不許胡說八道。”又隨即微笑起來,“快進去吧,我們去縣城休息,明天再過來看你外公。”
高飛看了常寧一眼,卻對於建雲吩咐道:“於付局長,這裡就交給你了,一定要保護好範老先生的安全。”
常寧和於建雲唯唯諾諾,打起精神,沿着門前的田間小路,一直把領導們送到公路上的轎車邊。
回到滿地狼藉的院子裡,於建雲衝着自己的手下一擺手,警察們便一齊退了出去,常寧走過去,他的老相識,外公的私人助理範同山,馬上恭恭敬敬的肅立道:“小少爺好。”又拿手一擺,那四男兩女一齊喊道:“小少爺好。”
全都是清一色的黑色西裝,四個男的象四根蠟燭一樣筆直,兩個女的豔光照人,一個拿黑皮包,一個提小皮箱,常寧點點頭問道:“老範,他們都是幹什麼的?”
“報告小少爺,他們是老爺子的保鏢和司機,她們是老爺子的秘書和私人醫生。”範同山一邊回答,一邊湊近一步,“小少爺,老爺子和大小姐在裡面說話,您,您不進去?”
常寧走到石桌邊,一屁股坐了上去,雙腿一盤象個老僧入定,輕哼一聲,似笑非笑的瞅着範同山。
範同山陪着微笑起來。
“於局長,你過一下。”常寧突然喊道。
於建雲走過來,胸一挺煞有介事的問:“領導,於建雲聽候吩咐。”這是於建雲實在想不出怎麼稱呼常寧,只好來了個急中生智。
“嘿嘿,於局長,你可得給我看準了,”常寧壞壞的笑着,拿手指着範同山說道,“就是這個傢伙,喬裝打扮,和莫國強勾結搞海上走私,還向莫國強泄露我的秘密,害得我白坐了幾天牢房,你說,這樣的人該不該抓起來?”
於建雲應道:“抓,當然得抓起來。”
一見身着警服的於建雲說要抓人,那四個保鏢一齊上前一步,站到了範同山身邊。
常寧一瞅樂了起來,“呵呵,想打架是不?好呀,本少爺從小立志,一定要解放祖國的寶島,來得好來得好,今天就先拿下你們四個資產階級的爪牙,祭我軍旗壯我軍威。”一邊說,一邊還挽袖露臂,躍躍欲試的樣子。
範同山擺擺手,“退下,不得對小少爺無禮。”那四個保鏢聞言,無聲的往後退了一步。
於建雲忍住笑,湊到常寧身邊說道:“報告領導,我看是不是,是不是再調查調查,因爲,因爲我隨身沒帶拘留證,還有,還有這個人的身份比較特殊,他是你外公的人,你看……”
“呵呵,是麼,我以爲是xx黨抓xx黨,誰知卻是大水衝了龍王廟啊。”
範同山微笑着說道:“小少爺還是這麼幽默快活,同山常想起初次拜見小少爺時的情景,至今歷歷在目啊。”
常寧狡黠的笑道:“老範啊老範,你馬屁拍得最響也沒用,本少爺不吃這一套,你聽着,我們xx黨的政策從來都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最好給我老實一點,把你的犯罪事實,一五一十的全招出來,否則,哎喲……”
常寧正說到得意處,一隻耳朵卻被人擰住了,他疼得大叫一聲,趕緊從石桌上跌爬下來。
不用說,肯定是他的老孃常秀娟,不等他掙脫開耳朵上的手,屁股上又重重的捱了幾個巴掌。
“老孃哎,喲……你輕點啊。”常寧一邊躲一邊叫,小少爺的臭架子,此時肯定蕩然無存。
站在常秀娟旁邊的,正是外公範東屏,杜秋蘭上來,把打鬧在一起的母子倆分開。
“嘿嘿,”常寧一邊揉着耳朵,一邊自嘲的笑道,“完了完了,這世界太瘋狂了,資產階級一把鼻涕幾滴眼淚,就一下子把無產階級的老孃給俘虜了。”
範東屏打量着常寧,常寧也毫不迴避的看着範東屏。
許久。
範東屏:“你就是常寧?”
常寧:“xx黨員常寧……你是,範東屏?”
範東屏:“xx黨黨員範東屏。”
常寧:“哦,大資產階級分子,我們xx黨的敵人,手下敗將,瞧你這麼大年紀了,不在海峽那對面那小地方待着,跑到這大陸來幹什麼,反攻大陸?看你那點能耐,不大象嘛。”
範東屏:“常先生,兩岸和平了,老朽回鄉尋找自己的女兒,這有問題嗎?”
常寧:“範先生,收起你那個和平吧,本人堅決反對,想要和平也行,先統一了再談不遲,沒統一就沒真正的和平……找女兒?當年爲什麼不把她一起帶走,卻讓她留下來,揹着敵人的家屬吃苦受罪?”
範東屏:“常先生,你要算舊帳嗎?”
常寧:“當然,帳不算不明,債不還不清,我這裡可都記着呢,莫非範先生想賴帳不成?”
範東屏:“常先生言之有理,老朽有一事不明,可否向常先生請教?”
常寧:“好說好說,論講道理求真理,你們xx黨還真的要拜我xx黨爲師,範先生請說。”
範東屏:“聽說老朽女兒育有一子,現已長大成人,請問常先生,如果當年老朽將女兒帶走,她還會有這個兒子嗎?”
“這……”常寧卡殼了,對呀,這個問題可一直沒想過,這麼說,老頭還真的象個外公哩。
“嘿嘿……範先生,你提的問題屬於二十一世紀的,現在還有點不好說呢。”
範東屏慢慢地展露出微笑,緩緩的說道:“同山說得一點也沒錯,水洋的石頭有多硬,鐵口神算小半仙的嘴就有多貧,常先生,老朽領教了。”
常寧望着範東屏,也燦爛的笑起來,“算嘍算嘍,資產階級就資產階級吧,看在我老孃的份上,就收你做我的外公了,不過,有一事我們得先說定了,省得日後有麻煩。”
“哦?你說。”
常寧認真的說道:“這擰我耳朵,是我老孃的專利,你即使當了外公,也沒資格享受的。”
“哈哈,哈哈……我完全同意……”
“外公。”
“哎。”
無產階級的孫子,和資產階級的外公,緊緊的擁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