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很奇妙也很複雜,因爲笑有很多種:歡笑、冷笑、苦笑、謔笑……同樣是笑,卻表達着迥然不同的情感。
在急速中的沃特本應看不清四周的一切。
狂野衝鋒,本就是用自己的身體去撞擊前進方向的一切。
但他卻分明看到了黑袍老者嘴角的那一笑。
帶着些許譏諷,些許讚賞,似乎還有些許緬懷……
然後?
然後沃特什麼都不知道了。
千萬別死啊……阿德……媽的老子甚至還不知道你真正的名字……
這是沃特失去意識前的最後念頭。
而馬科與努提斯則怔怔地看見沃特用狂野衝鋒衝擊黑袍老者,但就在最後沒幾步的時候,他好像衝進了一塊看不見的巨大海綿中。
沃特的速度瞬間降低,而他虯結的肌肉開始鬆軟。
最後當沃特軟軟地暈倒後,馬科與努提斯才知道黑袍老者出手過。
兩人簡直呆了。
要知道在狂野狀態的戰士本身就能一定程度免疫恐懼眩暈等負面精神狀態,何況發動衝鋒之後的速度又是奇快無比,不論是目光鎖定還是識念感知都不可能準確掌握。
一個法師手足不動,就能幹掉一名狂野衝鋒中的戰士,這得是什麼樣的實力!?
馬科兩人不禁頭皮一陣發麻。
黑袍老者一次次地刷新他們對強大的定義。
最開始一個人單單憑藉氣息便壓制住了整個地龍傭兵團,而後隨意的一擊便擊倒了敏捷的努提斯,再後來老者明晰的思維和敏銳的觀察又一次折服了兩人,最後似乎是一個眼神便讓狂野衝鋒的戰士失去意識。
努提斯呆呆地看着,嘴裡不知在喃喃什麼,竟似有些癡了。
馬科到底是團長,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道:“大師,沃特這叛徒已然伏誅,那阿德又在什麼地方?”
黑袍老者一個閃身,化作一道流煙沒入叉形巨樹的繁密之中。
馬科還未反應過來,只覺得眼前一花,黑袍老者已經從上方悄然落地。
而他的身前則靜靜地躺着一個渾身鮮血的高壯少年。
正是被沃特藏在樹上的阿德·萊德。
馬科與努提斯心下均是一喜,既然這黑袍老者已經找到他所要的人,想來便不會對他們怎樣了,至於阿德落入其手的下場他們倆是絕不會關心的。
不知這詭異的死靈法師會對這少年做什麼……
這點好奇心本就是人之常情,馬科兩人自然不會例外,雖然各自目光不斷地遊離,但眼角的餘光始終停留在黑袍老者和浴血少年身上。
奇怪的是黑袍老者並無任何舉動。
就那麼直直地、靜靜地、一動也不動地默然站立。
馬科和努提斯自然不敢亂動。
他們倆誰也沒發現,阿德的呼吸逐漸由微弱變得平穩,臉上也去了慘白,一絲血色漸漸從中透出。
良久。
黑袍老者仿若雕塑般靜止着,在這漸漸幽暗深沉的森林裡。
……
突然,側方毫無徵兆地響起鼓掌之聲。
馬科與努提斯都是一驚,急急轉頭看去,就在不足三丈遠的灌木後,居然站着一個面帶微笑的中年男子。
而那突兀的掌聲自是從他的手上響起。
這人什麼時候來的?
馬科兩人完全沒有注意到。
中年男子臉上飽含着笑容,精心打理的半長金髮遮住右臉,絨白的圍巾好整以暇地縛在脖上,整潔的白色長服熨得一絲不苟,如果不是左眼角那無法消除的皺紋暴露了他的真實年齡,倒十足十的似一名出門郊遊的貴族少年。
可短裝皮甲的人都早已是骯髒不堪,長服及地的他全身上下竟連個泥點也無。
但衆人注意的並不單是他的面容,吸引目光的還有這個男人的那雙手。
乾淨,潔白。
渾然不似男人的手,配上那身整潔的衣着,精緻卻不免顯得有些陰柔。
但那一身行裝光輝耀目,森林的幽暗似乎都因他而減弱。
聖潔的職業裝束,馬科與努提斯只在聖光殿上見過,但這名男子教服下襬的標識卻不是他們所認知的任何一種。
銀色十字架,中間是一柄血紅的長劍。
黑袍老者目中精光一閃,動問道:“你?”
白衣男子微笑着開口道:“能親眼看見死靈法師救人,這份經歷實在是太難得了,倒真不枉我在這片臭烘烘的林子裡尋了閣下半天。”
黑袍老者沉聲道:“哦?”
白衣男子笑笑:“閣下當真不知麼?否則的話,何必故弄玄虛的東躲西藏?甚至還找到一羣傭兵來掩飾氣息。”
東躲西藏?
馬科與努提斯對視一眼,難不成這陰柔男子比這老者還強?
卻聽黑袍老者冷冷道:“老夫確是因爲某人而在掩飾行蹤,但你麼……哼!”
白衣男子似是毫不在意老者的輕蔑,道:“若是平時,在下自然不配。不過閣下不久前同那人交過手,現在又用死靈系最難控制的蘇生魔咒救人,卻不知還剩下幾分魔力?”
說自己趁人之危卻面不改色,馬科突然發現自己似乎還不夠無恥。
白衣男子續道:“當然,如果閣下一心脫逃,在下倒也沒有能力阻止,不過……地上躺着的少年恐怕與閣下關係匪淺,想來閣下不會輕易將他棄之不理。”
黑袍老者皺眉。
有一種承認叫做默認。
白衣男子笑容更大,道:“呵呵,果然沒錯。卻不知他與閣下究竟是什麼關係呢?”
黑袍老者默然不答。
白衣男子輕撫額頭,故意道:“哎呀,真是太笨了,把你們全都帶回去不就什麼都清楚了。”
“做夢!”
黑袍老者一聲冷喝,袖袍一卷一放。
馬科與努提斯頓感巨力襲來,只感身形失衡,天地爲之一轉,待穩住身體,卻發現自己兩人連同阿德和沃特一起被拋至安多萬所在的巨樹下,一層灰色魔法罩將五人統統籠罩。
自然是黑袍老者爲了迎敵把他們全部扔到了一邊禁錮起來。
而圍繞在黑袍老者四周的灰色霧氣已濃密如煙,似是一道命令下達,濃煙劇烈震盪着,一息間化作數道分襲白衣男子的四方,竟是不給對方留任何閃避的空間。
“嘖……”
白衣男子眼見灰煙襲來,好整以暇地先自懷中掏出一副純白手套給自己戴上。
黑袍老者當然不會管他的奇怪舉動,全力催發自己的“亡魂”灰霧。
剎那之後,灰霧完全籠罩白衣男子所在的空間,腐蝕之力立時在小葉灌木上產生作用。
濃綠轉蒼灰。
枯敗,腐爛。
幾乎是一瞬間,大片灌木叢化作了樹木的養料。
馬科與努提斯看得心驚膽戰,如果換做自己,估計已經和這些灌木一起喪命了。
灰霧彷彿一個袋子,牢牢地把白衣男子套住。以這個袋子爲中心,周圍一圈的一切全部腐壞——不單樹木,甚至沒有生命的泥土沙石也盡皆朽爛。
腐蝕與死亡的力量是如此的可怖。
這個灰色霧袋中還能有活人?馬科與努提斯不由得懷疑這個答案。
一道電射而出的迅疾劍光便是答案。
劍光出現的一瞬,似乎整個空間的光亮都已黯淡,馬科兩人所能見的便只有那鋒銳一線。
黑袍老者似乎早有準備,劍光臨身前的一剎,整個人遁入黑影之中。
鋒銳的劍光立時破開老者的人型黑影。
黑影破開,既無鮮血又無慘呼,化作兩道黑霧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一雙深黑如鐵的骨手自地下竄出,牢牢地抓住劍光後的白衣男子。
而在不遠處的黑袍老者遽然現身。
“去!”
枯骨般的手掌自上而下劃下一道。
白衣男子身前不遠處的空間隨之裂開一個黑色洞口,一柄閃爍着濃郁死亡氣息的魔槍憑空出現。
烏黑的槍身,烏黑的槍頭,槍柄深深地隱入虛空黑洞。
“魘魔槍!”
白衣男子驚聲道出魔槍的名稱,大急之下顧不得其他,猛烈的聖光瞬間爆發,腳下的骨手在灼熱中氣化消失。
但不待白衣男子抽身逃離,又是七八雙骨手憑空而出,將白衣男子牢牢困住。
黑袍老者的低聲頌禱中,魘魔槍終於成型,而槍柄後那一片無盡的虛空黑暗則消失不見。
黑暗雖消失,但那股死滅卻越發沉重。
黑袍老者雙手作勢,以一個奇怪的手印結束了吟唱。
吟唱的結束就是魔槍移動的開始。
魔槍移動並不迅速,卻因那股可怖的威懾之力讓人無力閃避——馬科兩人不止目眩頭暈幾乎已經快失去意識。
而首當其衝的白衣男子所承受的壓力可想而知。
全身被骨手縛住,掙脫尚需時間,而魘魔槍已然臨身。
死亡。
即將降臨在白衣男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