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大的精神衝擊,帶着高頻震盪,連同着恐怖的腐蝕之力,於白衣男子所在猛然爆發!
蓬起的大片灰色颶風般鋪展,層層潮汐般推開輕清的空氣。
巨大的衝擊掃平了周遭的一切。
沒有聲音。
只因聲音也被完全吞噬。
這是真真正正的死靈魔法——以毀滅爲目的的絕對咒術。
安靜。
如果讓別人體驗一下,就會明白爲什麼會形容像死一般的安靜。
死亡纔是絕對的寂靜。
只因所有能動能發音的生物都已遠遠地離開這片散出不祥的地方。
就算是在魔法罩中,嘔吐感與眩暈感也齊齊衝擊馬科的腦袋,能保持着站立的姿勢已經算是他使勁維持自身形象的努力了。
至於努提斯,弓手的精神修本就不強,加上受創的身體,此刻已口吐白沫癱倒在地上。
看不見卻能明顯感覺到的陰冷死氣彌散開來。
生機勃勃的森林似乎成了寒氣森森的墓地。
微塵漂浮中,一聲蒼老的輕微喘息打破了這股死氣。
黑袍老者的身影隱隱浮現。
“咳……咳……”
也許,都結束了吧?
馬科看得心驚膽顫。這樣近距離的欣賞高手爭鬥,之前倒是他一心的夢想,但現在他一心只想遠遠地逃離此地。
如果不是黑袍老者留下的魔法罩,馬科估計自己死十次也有餘了。
努提斯暫時倒是什麼也沒想,那一陣昏天暗地的眩暈還在呢!
黑袍老者體態似乎略顯佝僂,寬大的黑色布袍微微抖動——他再強,畢竟也已經是一個老人。
不知這個念頭怎麼突地從腦中冒出來,馬科覺得自己八成是剛纔被精神衝擊弄傻了。
如果活下來,一定要去聖光殿進行一次聖洗!
再看看前方那道黑色身影,馬科一聲苦笑,恐怕活下去的希望渺茫……
那個陰柔的白衣男什麼來頭馬科是不怎麼清楚,但是那股光明而灼熱的力量他又怎能不熟悉?
獨一無二的聖光系。
就算是這樣的人物也在這黑袍老者手下隕落,自己這樣的還能有什麼逃生的希望?
忽地破風聲響起。
一道銳利的光刃襲來。
黑袍老者猝不及防,死靈骨盾凝出一半便被擊碎,聖光深深地沒入老者體內。
碎骨連帶着老者一起被強大的力量擊退。
受傷。
聖光之於死靈本就是涼水與滾油,一旦交融在一起必然是一陣翻天覆地。
強如黑袍老者,嘴角也止不住地溢出血痕。
“嘖……反應倒不慢,倒不愧是傳奇。”
隨着一股熱浪,彌散的微塵被粗暴地吹開,白金聖焰般的聖光甲熠熠生輝。
外形雖然光輝,但這行徑已經無異偷襲。
黑袍老者輕輕拭去嘴角的血漬,不屑道:“還以爲你是個什麼東西,一具裁決所的玩偶也有資格評判人?”
若說會聖光法術不一定是光明聖教的教衆,但這一身聖光魔甲卻獨此一家,特別是眼前這白衣男子身上的,十字徽記中心的血色長劍正是神秘而恐怖的裁決所標識。
“玩偶?”
白衣男子看着身上的魔法甲,格格一笑道:“可以理解閣下的灰心,堂堂死靈大能居然會被區區魔法武裝傷害。不過,閣下將我稱之爲玩偶,稍後這筆賬我一定會在您的身上慢慢地找回來。”
依然是熱情洋溢的笑容,但那眼角如刀光般的陰冷卻讓人不寒而慄。
黑袍老者冷笑:“玩偶就是玩偶,另外一隻呢?藏起來有意義嗎?”
“桀桀……發現了麼?”
嘶啞而難聽的聲音,如指甲刮過鏽跡斑斑的鐵具。
一個帶着摩比斯人標識大鬍子的侏儒從地底露出半個身子,發黃的牙齒稀疏地點綴在脣間,和那隻碩大的鼻子一起彷彿是一叢生者白斑的野生蘑菇,倒是穿着同白衣男子樣式一般的聖潔教服——只是上面滿是泥土和污漬——這身教服上最乾淨的地方也就能用來擦腳。
這兩個人的組合實在怪異。
一個乾淨一個污穢,一個秀美一個醜惡。
他們大概唯一相同的就是眼裡都有的無情和殘忍。
黑袍老者冷聲道:“如果不是你這隻地鼠……哼!”
大鬍子侏儒大聲笑道:“沒錯,剛纔就是本爵,是不是很後悔啊?大法師閣下,怎麼只有一柄魘魔槍呢?爲什麼不是完全的魘魔騎士呢?哦……忘了,您現在沒法召喚了。”
白衣男子輕笑出聲:“受傷了唄,人家的魔力不濟,自然是挺可憐的。”
耳聞兩人明嘲暗諷,黑袍老者冷哼一聲,道:“老夫確是技不如人,不過……憑你們就想抓捕我,是不是太過自信?”
大鬍子侏儒攤手道:“是啊……大能強者一心逃走,我們又有什麼辦法?”
白衣男子笑道:“我們也只能拿那邊那個渾身死氣的小子充數了。異端關押所裡面可好久沒出現這麼有男人味的小夥子了。”
大鬍子侏儒噴出一把鼻涕,胡蘿蔔般的手指揉搓着大鼻頭,嘿嘿傻笑。
笑容雖傻,但箇中意味卻一點不好笑。
黑袍老者忽道:“光明聖教教規中好像有一條是教衆必須護佑蒼生,保護民衆,甚至不惜犧牲自我?”
白衣男子笑道:“可惜大師這樣的異端算不得民衆哦。”
大鬍子侏儒接口道:“所以……該制裁的還是要制裁。”
黑袍老者道:“可別忘了,這裡還有兩名你們需要捨棄生命保護的蒼生大衆!”
隨着老者一指,黑色魔法罩溢出兩股細細的灰霧,化作鎖鏈將馬科同努提斯兩人纏繞起來。
見識過灰霧的威力的兩人一動也不敢動。
他們可沒有聖光護體,萬一碰上那鐵定玩完兒。
黑袍老者控制着灰霧鎖鏈,面朝着裁決所的兩人,道:“如何?”
白衣男子無奈的一聲嘆息:“想不到閣下堂堂大能,居然會作出如此下作的事情。”
黑袍老者道:“說到下作,同樣是以無辜之人相威脅,諸位的手段未見得高雅多少。而老夫本就是異端,怎能和堂堂聖教比?”
似是聽不出老者的諷刺,大鬍子侏儒朗聲笑道:“這倒是,異端的確比不上咱們?”
白衣男子忽地皺眉道:“可是違反教規是挺麻煩的一件事,要是被那羣老糊塗知道我們見死不救是不是不太好?”
大鬍子侏儒在頭上把手上的鼻涕揩乾淨後,攤手無奈道:“所以咯……”
馬科緊張地聽着對方的答案,如果他們順理成章地離開,自己獲救的希望就渺茫,雖然對面兩人似乎也不是什麼好人,不過那一身聖潔的教服還是讓馬科選擇了期望。
侏儒接着道:“我們當然要拯救他們。”
馬科長吁了一口氣。
白衣男子收起聖光甲,露出那身被魔法弄得不堪的白色教服,緩緩上前兩步,這個舉動讓灰霧鎖鏈向馬科兩人又近了一點。
似乎是怕刺激老者進一步舉動,白衣男子舉手道:“要不這樣吧?放開那兩人,大師你帶那少年走,而我們保證不追趕,如何?”
黑袍老者冷哼道:“你覺得這個提議老夫能信任?”
白衣男子道:“既然不能取信於大師,那……”
他的下文尚未說出,突然一個閃身側向一邊,他的身後冒出一道輝煌的聖光斬。
這一道斬擊竟是將黑袍老者以及他身後的馬科等人盡數囊括。
後面的大鬍子侏儒獰笑道:“……就全部制裁掉!”
白衣男子聖光甲瞬間上身,同時數道灼熱的聖光揮手射出,目標與方向同侏儒一樣,竟是直指他們說着要拯救的蒼生大衆。
白衣男子用尖利的聲音狂笑道:“這麼兩隻螻蟻,也配用來威脅我們?”
螻蟻麼?
看着強大的攻擊瞬息即至,馬科自嘲地一笑,自己還是村裡第一個擁有傑出火系天賦的神童呢……懷着變成傳說中強大的大人物夢想離開了那座青蔥蒼翠的山林。
而今十數年過去了,身上除了平添的傷痕外,距離強者還有好遠好遠……
至於夢想的傳說……
新人災厄。
馬科又怎會不知道自己率領的傭兵團的稱號?
他本也不是趕盡殺絕的人,但今天爲何要派沃特去殺掉阿德那個少年?也許連馬科他自己都未發覺——那是深埋在心底的嫉妒。
嫉妒他的年輕,嫉妒他的天賦,嫉妒他的潛力……
也許,還包括那些他陷害利用過的傭兵新人們。
深陷死靈法師的掌控,在生命即將終結的時刻。馬科忽地瞭解了自己的,竟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人之將死,其念也善?
快死了吧,馬科望向天際,面上卻是一片平靜。
天色漸暗。
暮色起,晚霞燃燒在天際一線,奉獻出最後的光明。
林間轟隆,塵埃揚起。
脆弱的生命是否也隨之飛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