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如水。
世界就像被無邊的黑水包裹,溼寒而陰冷。
靜靜聽完闇菲的目的,秦風心念轉動,忽道:“大師,邀請你的留言是否告知這裡有一場所謂的‘聚會’?”
闇菲袖起黑袍,身子稍稍縮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堪黑夜的寒氣。
大能強者還會在乎區區夜涼麼?
“自被那銀髮的青年擊敗,我本就沒有打算繼續留在這裡,中途遇見了馬科等人的傭兵團,本想混入他們之中遠離這一場是非……沒想到會遇見阿德……唉!難道這就是命運?”闇菲喃喃道。
秦風並沒打算深究闇菲和阿德的關係。
闇菲嘆完氣,回答道:“小友說的沒錯,老夫的確收到一個地點,只需要帶着這塊石頭,往東而行,看到一片碎石谷就是目的地。”
秦風道:“也就是說這次聚會並非只邀請您一個人?而且這種沒有目的的邀請……難道對方不怕受邀的人不來麼?”
闇菲苦笑道:“只要見識到這石塊的神奇,我想沒有一個人會放棄這次機會。”
秦風皺眉道:“就算對方意圖未知?”
闇菲道:“沒錯,就算對方意圖未知!”
秦風搖頭道:“鳥爲食亡……”
闇菲喃喃着重複一遍後,似乎感於其中深意而嘆息無言。
秦風與巴尼對視一眼,均從對方眼中看到難以掩飾的興奮:追尋數日終於讓他們逮着了期待已久的大事!
小精靈的眼中甚至已經冒出了錢幣的光輝——冒險的結果不都是財富的暴增麼?
目標:東面碎石谷!
……
此時的阿德他們卻一點也不興奮,如果非要找一個形容詞,恐怕只能用如喪考妣來修飾他們當前的處境。
擔架早已不見蹤影,此刻阿德只能用一根三指粗細的木棍權作柺杖,過重的傷勢雖然因闇菲渡過一些生命力而有所恢復,但虛弱和無力卻不折不扣地讓一向身強體壯的他每移動一步都感到萬分疲累。
馬科的短杖已經不見了,深刻疤痕的臉上噙着苦笑,上身的短袍已成襤褸,絮狀的下襬在夜風中無力地擺動。步履蹣跚地走在阿德的一側,碎石鋪就的地面就像是一片密集的荊棘,不斷地刺傷割裂他**着的腳底。
沃特渾身血污,盔甲佈滿穢跡,似乎傷勢比阿德更爲沉重。而且如馬科一樣,赤着足走在碎石上,踩出一隻只的足印——用自己的鮮血染就的足印。
努提斯和安多萬兩人面如死灰,亦步亦趨地跟在阿德三人後面,眼神遊移着,根本不敢直視他們,偶爾他們的餘光從阿德他們的身前滑過,半秒也不敢停留就低垂下去。
就在阿德一行人後面,還有好幾組人一臉絕望地跟着,從裝束和穿着來看也是狩獵的傭兵。
他們共同的特點就是傷,各種各樣的傷……
光,微弱的黃色火光從前方照來。
身着圖騰滿布的古舊皮鎧,一個青面獸人支着一根火把在前方帶路,油脂燃燒的味道在黑夜中悄然散開。青面獸人皮鎧外裸露的皮膚上橫七縱八地划着凌亂的紋路,壯碩的身體比安多萬更爲高大,像馬科努提斯這樣的幾乎可以容納兩個!褐色頭髮梳成古老原始的勇士辮,寬大的國字臉上不帶任何表情,彷彿身後跟着的根本不是一羣傷痕累累的人。
似乎察覺到後方不屈的目光,青面獸人面無表情地開口道:“可是覺得不公平?”
沃特眼中的憤怒一閃而逝,咬着牙恨恨地回答:“公平!”
青面獸人點點頭,火炬隨之微微晃盪,道:“記住,用兩雙鞋換一根杖,這已是難得的交易。”
沃特狠狠地握緊拳頭,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馬科忍住腳底的劇痛,顫抖着賠笑道:“沒錯,我們銘感閣下厚意。”
阿德緊緊握住木杖,粗糙的切工帶來的木刺深深地刺入手心,他卻渾然不覺疼痛,因爲他死死地盯着青面獸人的背影,似乎要將獸人的每一個特徵都刻入腦子裡面。
復仇的火焰在少年心裡燃燒着。
沉重的傷勢讓阿德每一次移動都在顫抖,渾身上下所有的肌肉都在以疼痛表達抗議,但他卻不能也不敢稍稍停駐半分鐘。
掉隊的人只會有一種下場。
青面獸人沒有舉火炬的左手忽地凌空一抓,地上隨處可見的一粒鳥蛋大小的碎石憑空而起,躍入獸人那修飾精細的左手掌心。
這個動作讓阿德等人都不禁一顫,急忙轉頭回望。
隊伍的最後面,一名年紀十七八的少年遠遠地落下。少年面色蠟黃,嘴脣青白,不帶一絲血色,左大腿上有一個恐怖的傷口,大量的血液沿着褲管淌下,從他的左腳流至地面,帶出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過量的失血讓少年有些眩暈,不得不一手支着右腿稍作歇息。
看到衆人回頭望着自己,彷彿驚醒了一般,少年發瘋似地拼命拖動着傷腿,單步死命地往前挪動。
而最前面的青面獸人也不曾回頭,彷彿只是隨手一拋,碎石子便帶着尖嘯的風聲,遠遠地離開火光所及的地帶,瞬間沒入沉沉地黑暗之中。
所有人都回頭不敢再看。
片刻,沉重的麻袋墜地般的聲音從後方傳來。
隊伍更加安靜。
所有的傭兵都面露出悽然悲哀之色,因爲他們知道,那少年永遠的失去了生命。他們之中手上或多或少總是沾過血腥,各種各樣的理由都能促使生命的消逝,人命本就是這個世界最值錢又最不值錢的東西。
可他們從來沒遇見過這樣人,這已經不是殺戮,這簡直就是漠視生命!
沃特突地發瘋似地抓亂自己的頭髮,充血的大眼帶着憤怒和仇恨,衝着前方的青面獸人吼道:“他不過是個孩子!他根本沒有想逃走的意思,不過是受了傷走不快罷了!”
青面獸人靜靜地轉頭,面無表情地看着沃特。
沒有殺氣,沒有情緒。
沃特的額頭卻不禁沁出冷汗,順着粗獷的輪廓滑下。
青面獸人緩緩轉回去,堅實的步伐再一次在碎石道路上碾動,火把的微光繼續向前移動。
而阿德他們也知道,這是必須跟上的信號,至於去哪兒,他們已經無可選擇……
災難,就在他們離開森林,進入丘陵地帶的時候發生了。
在森林中,好容易收拾起心情,阿德一行人居然一路好運,在森林的深處居然沒有遇見像樣的強大魔獸。雖然阿德不再具有戰鬥力,但在餘下四人的通力合作下,一路披荊斬棘,在銀月高掛之前通過了茂密的森林,見到了平坦沒有遮攔的大地。
與到處是陰暗和捕食者的森林想比,一望可知的平原簡直太可愛。
平原就擁有了視野,而視野則保證了預警,有預警則意味着安全。
一塊能夠預警的駐地已是十分難得。
但就當他們拖着疲累身軀,準備清理出一塊平地暫歇的時候,青面獸人就從隱約的黑夜中忽地現身了,就像是隨着月光出現的一般。
而青面獸人一共只說了兩句話。
“跟我走!”
“否則死!”
馬科的魔法短杖還沒凝聚出火球,青面獸人隨手一劃便使短杖上的魔晶碎裂,而突襲衝上去的沃特則被他揮掌產生的風壓震傷。
努提斯和安多萬反應稍遲,但這點遲緩卻無疑讓他們贏得了看清敵我實力的機會。
身爲弱者,向強者低頭是理所當然的。
獸人的命令得到嚴格執行。
而阿德的擔架和傷勢則成了負擔——拖累了行進速度。
當青面獸人面無表情地看着阿德,略略一掃他渾身的傷勢後,無情地說出了第三句:“自己走,或者留下!”
留下當然意味着死亡。
阿德苦笑着抽出擔架的一根支架,勉力用作木杖支撐,他對自己壯碩的身體感到後悔——接下來的路肯定不是那麼好走的,沉重軀體更加深了體力上的負擔。
可青面獸人卻直直點出一指。
銳利的指風根本無視橡木的堅韌,就像滑入水面的利刃,輕而易舉地把木棍一折爲二。
突然的攻擊使阿德失去了支撐,當他極力想調整身體的平衡,卻發現根本沒法調動那些不斷傳來撕裂疼痛的肌肉。他唯一能夠做的就是眼睜睜看着地面越來越近,以一個稍微不那麼僵直的姿勢重重地摔在泥漿和覆土中。
看到阿德摔倒,沃特顧不得自己的傷勢,爆出一聲怒吼,反握匕首合身撲向獸人。
“住手!”
伏倒在地的阿德不知何處得來力氣,竟發出一聲不亞於沃特的暴喝。
沃特陡然止住身形,他當然知道自己這樣上前不過是送死罷了,以青面獸人的實力,秒殺他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但男兒自有血性,既然不能活下去那就光榮的死去,拼盡全力死於敵手不也是戰士的信條麼?
阿德艱難地側過半身,不符合少年的臉上帶着一抹釋然。
“咳咳……那我選擇留下。”
望着半空高懸的銀月露娜,阿德忽地覺得有些嘲諷,他掙扎了大半個晚上,到最後居然還是必須自暴自棄。
再看看銀色月光下青面獸人那隱約的獠牙,阿德自嘲地一笑,這樣的怪物也能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力量又算是什麼東西?自己逃避和放棄的東西卻主宰了自己的生命,這是不是另一種無言地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