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奏罷,衆人搖頭晃腦的回味。
很難說那些富豪聽沒聽出這首詞的好壞,畢竟富豪裡面也有讀書人,不是每個富豪都不學無術的。讀書人其實也不敢說全能聽出這首詞的非凡之處,因爲就像秦行之師徒身爲道士卻純粹混江湖一樣,讀書人不懂詩詞的大有人在。
王好古擊掌叫道:“好,好一個‘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真是婉轉纏綿,令人頓生憐惜之情啊。白牡丹,這首詞實在是妙啊,難道是你新作的詞?”
有這樣的好詞,當然不能唱自己那些詩詞了。
白牡丹站起來施了個禮,搖頭道:“妾哪能寫出這樣的好詞?縣尊大人說笑了。這首詞卻還是那位秦公子所作,妾剛剛聽聞,還沒有練習純熟,讓縣尊大人笑話了。”
王好古皺了皺眉:“不能吧……這明明是女子所作,怎麼又是那什麼小道士寫的?”
王好古甚至能想象出那寫出如此好詞之人是個什麼樣子,那必定是個天生麗質,才華不讓鬚眉的絕色女子。所謂相由心生,醜八怪能寫出這樣的詩詞?別開玩笑了,就算普通美人兒也寫不出來。
熊六梅高興的對秦行之說道:“我終於明白爲何聽着不舒服了,原來這是女人寫的詞,怪不得我聽着老是起雞皮疙瘩呢。小道士,你也太變態了吧,怎麼會寫這樣的東西?”
秦行之瞪了熊六梅一眼:“說過了,那是貧道做夢夢到的。”
臺上的白牡丹說道:“秦公子驚才絕豔,又豈是妾這等凡俗之人能揣測的。”
這話就差沒明說,縣尊大人啊,您就是個普通人,自然想不到男人也可以寫出這等詩詞,人家是天才,是文曲星下凡,自然不是你能相比的。
王好古哼了一聲,說道:“小道士自從沈府降妖后就不見了,連沈員外都再沒見過他,你又是從哪裡得來的這首詞?”
白牡丹美目看向秦行之,深情凝視,久久不肯挪開。
王好古和其他人順着白牡丹的目光看去,只見那桌子前面坐着五個人,其中一人年紀不大,身穿一件單薄的道袍,此時正把一隻雞腿往嘴裡塞,嘴巴還在拼命嚼動。
有曾經見過小道士的傢伙,立刻叫道:“哎呀,原來兩位道長回來了!”
這就是寫出絕妙好詞的小道士?
王好古懷疑的看着秦行之,小道士清秀倒是清秀,給人做個書童沒問題,可要寫出那兩首詩詞,卻不是清秀就能行的。何況看小道士那毫無形象的吃貨樣,也沒那個氣質啊。
你聽聽,“衣帶漸寬終不悔,爲伊消得人憔悴”,多好!再看小道士,胡吃海塞的,能憔悴纔怪了呢。還有“才下眉頭,卻上心頭”,那是多麼纏綿悱惻的一種浪漫情懷,被您這雞腿給完全破壞了有沒有!
秦行之見衆人都在看他,笑了笑把雞腿扔掉,站起來衝衆人打了個稽首:“各位老少爺們,這麼長時間沒見,大家有沒有想我啊?”
衆人哈哈大笑,隱隱中對小道士的那點兒畏懼感立即煙消雲散。
當初小道士大秀琴藝,那時候沒人認爲他們師徒真是高人。可現在不同了,沈半城就差親口承認自家的妖怪被兩個道士降伏了,說明人家真的身懷道法,能不讓人畏懼嗎?
然而小道士開口這麼一插科打諢,衆人立刻覺得,小道士只是個愛開玩笑的小兄弟罷了。
秦壽瞧瞧對二柱子幾個說道:“趕緊吃東西,否則一會兒沒機會吃飯可別怪道爺沒提醒你們。你們看着吧,今晚這臭小子肯定有得鬧騰了。實話跟你們說,我這徒弟啊,他就是個人來瘋!”
“小道士,你們真把沈府的妖怪給降伏了?”
秦行之微笑道:“這事兒吧,你覺得它有,那就有,你覺得沒有,那就沒有。貧道不好自誇的,那多不好意思。不過呢,大家來百花閣肯定不是談論妖怪來了,不瞞各位,貧道師徒過來也和降妖無關。所以,咱們還是談點兒風花雪月比較有意思,大家說對吧?”
“哈哈哈哈……小道士說的有理,風花雪月比妖怪有意思多了。”
氣氛很熱烈,富豪和讀書人少有的沒擡槓。
王好古忍不住咳嗽了一聲,縣尊大人的威嚴還是有的,衆人漸漸安靜下來。
王好古掃視衆人:“子曰,敬鬼神而遠之,堂堂孔聖門人,說什麼降妖捉怪?你們的書都念到哪裡去了,嗯?荒唐至極!”
讀書人訕訕不敢語,富豪自然也沒膽量和一縣之長較勁,現場立刻陷入了尷尬的寂靜。
秦行之看向王好古,心裡奇怪,這傢伙似乎對自己很有些意見吶,道爺惹你了嗎?
“這位一定是本縣縣尊了吧?貧道鴻蒙派掌門秦行之見過縣尊大人。您說世上沒有妖怪,我就呵呵了……呃,我的意思是,貧道不敢苟同,若是沒有妖怪,那道門的種種降妖法術又是爲何而來?你非要說敬鬼神而遠之,這倒是沒什麼問題。降妖捉怪本是修道之人的責任,凡俗之人權當他們不存在就成。”
“伶牙俐齒,小道士很能說啊。”王好古似笑非笑地說道。
秦行之搖頭:“非也非也,不是小道能說,而是事實如此。你我道儒有別,理念有些差異也是情有可原的。但凡事不能說死,你沒見過的東西就認定他不存在,這肯定不是尊重科學的態度。”
“什麼亂七八糟的,鬼神之說和科舉又有什麼關係?”敢情王好古把“科學”當成科舉了。
“縣尊大人,大家高高興興的吃喝玩樂多好,談鬼神妖怪真沒意思,咱們不如就此跳過,您以爲如何?”
怎麼成本官跟你談鬼神了,明明是你小道士喋喋不休好不好?
王好古冷着臉說道:“隨便你,本官還能跟你一個小孩子計較。不過,小道士,既然不談鬼神,本官卻要問問你了。”
“縣尊大人請隨便問,貧道最誠實了,有什麼答什麼。”
“白牡丹的兩首詞,你是從何處弄到的?給本官說實話,讀書人的事不算偷,但你也不能剽竊別人的詩詞。”
秦行之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這些詩詞不是他寫的,是夢中所得,但這個世上根本就沒有,所以剽竊一說完全不成立。說實話秦行之一般也不願把詩詞拿出來顯擺,因爲他知道這不算是自己的東西。但從另外一種意義上來講,自己夢裡的東西,理論上也該算自己的吧?
“貧道不懂縣尊的意思,這些詞……”
“別跟本官耍花招,你一個小小的道士,怎麼可能寫出這種水平的詩詞?今天這首,明擺着是女子所作,如果不是你剽竊別人的,怎麼會有女子寫的詩詞?”
秦行之火了,本來是夢中所得,說給你聽也沒什麼。但你說道爺剽竊,道爺偏就當成自己的了,氣死你個小縣官兒!
“說貧道剽竊,縣尊可有證據?貧道不才,修煉之餘,就喜歡寫點詩詞玩兒。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模仿女子口吻作首詞不要太簡單!縣尊自己做不到,就認爲天下人全都做不到,這就有些不講理了吧?”
“大膽!”王好古身邊的小廝大怒,“你敢頂撞縣尊大人,想挨板子嗎?”
秦行之撇撇嘴:“您要是不想講理,貧道自然反抗不了,那就打我一頓好了。”
王好古衝小廝擺擺手:“別亂說話。”
打板子可以,如果是在縣衙頂撞知縣,王好古有充分的理由打板子。但在百花閣不成,大家都是來尋歡作樂的,動不動以勢壓人,太給文采風流的大齊官場丟臉了。
兩人脣槍舌劍說了半天,臺上的白牡丹只是靜悄悄的看着,根本沒有一絲着急的神色。她對小道士的信心,可能比小道士自己還要多,公子天縱奇材,小小一個縣官,小意思啦。
不得不說挺有趣的,王好古覺得秦行之是“小小一個道士”,白牡丹則認爲王好古只是“小小一個縣官”。
熊六梅低聲道:“狗官可惡,要不我過去宰了他吧。”
姑奶奶您就別添亂了!秦壽連忙制止:“小混蛋沒事,你別衝動。”
“我不是怕小道士有事,我就是看那狗官可惡。”熊六梅分辯道。
明白,他是官,你是匪,這是階級矛盾。秦行之聽到熊六梅的話,心中暗想。
王好古是絕不相信秦行之能寫出那種水平的詩詞的。開玩笑,那是寫詩,不是對對子。如果是對對子,有特別機靈的人還能超水平發揮,對上某些特別精巧的對子。寫詩作詞不同,需要的知識多了去了,既要合轍押韻,還要講究平仄,在這個基礎上還必須讓人感受到文字之美,這是一個道士能做到的嗎?
肯定是小道士從什麼地方偷到的兩首詞,拿來顯擺罷了。
要揭破小道士的真面目也不難,文人中難免出現一兩個文賊,大家經驗多着呢。
王好古也特別想知道,被秦行之偷到詩詞的倒底是何方高人。如此文才,不可能默默無聞,除非是真正視功名如糞土的淡泊之人。小道士?得了吧,天下道士十個裡面九個爲錢坑蒙拐騙,真正有道行的道門高人是不會隨便露面的。
道士看不起爲功名利祿奔波的儒生,反過來何嘗不是如此?所以說門戶之見,古往今來一直如此,不足爲奇。
想到這裡,王好古說道:“既然你不承認那不是你寫的詞,可敢當場再寫一首,讓衆人評鑑一番?”
熊六梅捂着嘴老母雞般咕咕的笑了幾聲,低聲說道:“狗官完了,小道士本來就還有首詞沒念出來呢。”
但王好古真有那麼好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