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王動道:“你認爲我已將那筆錢帶走?”
催命符道:“那一筆錢已一文不剩,你認爲是誰帶走的呢?”
王動長長吐出口氣,道:“我現在才知道你們是爲什麼來的。”
催命符冷笑道:“我早已知道你是爲什麼走的了,那筆錢已足夠令任何人出賣朋友。”
王動忽然笑了。
催命符說道:“你認爲我們很可笑?認爲我們是笨蛋?”
王動道:“我纔是笨蛋,無論誰有了那筆錢,都不會過我這種日子,除非是個笨蛋。”
催命符道:“你過的是什麼日子?”
王動道:“窮日子。”
紅娘子忽然掠過來,銀鈴般笑道:“你有多窮?”
王動道:“很窮。”
紅娘子眨眨眼道:“聽說有個人在這縣城的奎元館裡,一晚上就輸了好幾萬銀子,這人是誰?”
王動道:“是我。”
紅娘子道:“聽說有個人在山下的言茂源,一個月就買了幾百兩銀子的酒,這人又是誰?”
王動道:“是我。”
紅娘子道:“還有個人家裡,最近剛換了批傢俱,連後院小屋裡的椅子,都是檀木做的,最少也值十兩銀子,這人又是誰?”
王動道:“是我。”
紅娘子笑了,悠然道:“一個人過的是這種日子,能算很窮嗎?”
王動道:“不能算。”
紅娘子道:“我們已打聽過,這裡雖叫作富貴山莊,但從上一代開始,除了這名字外,就再也沒有一點富貴的地方。”
王動道:“不錯。”
紅娘子道:“這麼些年來,你也沒有再出去做過生意?”
王動淡淡道:“一個人可以在家裡享福,爲什麼還要出去?”
紅娘子道:“銀子是絕不會從天上掉下來的。”
王動道:“但卻可以從地下挖出來。”
紅娘子嫣然道:“想不到你承認得倒很快。”
王動道:“我不承認行不行?”
紅娘子道:“不行。”
王動道:“既然不行,我爲什麼還不承認。”
他笑了笑,笑得很勉強,又道:“你們若要調查一個人的底細,連他祖宗三代都要被挖出來,若要一個人說實話,連啞巴都不能不開口,這點我總比別人知道得清楚些。”
催命符冷冷道:“所以你根本不該走的。”
王動嘆道:“只可惜,很多人都常常會做不該做的事。”
催命符道:“好,我們走吧。”
王動道:“走?到哪裡去?”
催命符道:“去拿回我們的那三份。”
王動道:“好,你們去拿吧。”
催命符道:“到哪裡去拿?”
王動道:“你們高興到哪裡去拿就到哪裡去拿。”
催命符道:“你若不說,我們怎知道錢藏在哪裡?”
王動道:“我爲什麼要說?我什麼都沒有說。”
催命符厲聲道:“你還不承認?”
王動淡淡道:“就算錢是我拿的,但承認拿錢是一回事,答應還錢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催命符冷笑道:“你要錢?還是要命?”
王動道:“能活下去的時候,當然要命,若已活不下去,就只好要錢了。”
催命符道:“你要怎麼樣才肯答應?”
王動道:“你們肯答應還我的命,我就答應還你們的錢。”
催命符沉默了半晌,忽然道:“好,還你的命。”
王動道:“一條命,一份錢。”
催命符道:“你有幾條命?”
王動道:“我一條,郭大路一條,林太平一條,燕七一條,四條命,四份錢。”
催命符道:“一條命,四份錢。”
王動道:“不行。”
催命符道:“不行也得行,你是活的,錢是死的,我們既能找到你,還怕找不到錢?”
王動也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道:“好吧,就先還命來。”
催命符道:“還誰的命?”
王動道:“你要誰還錢?”
紅娘子又笑了,吃吃笑道:“我早就知道他總算還是個聰明人,總算還知道,無論誰的命,都不如自己的命值錢。”
王動道:“先解我的毒,再解穴道,我就帶你們去拿錢。”
催命符道:“只解毒,不解穴道。”
王動道:“穴道若不解,你們隨時還是可以要我的命。”
催命符道:“我答應留下你的命。”
王動道:“除了命呢?”
催命符道:“有了命你已該知足。”
紅娘子笑道:“是呀,活着總比死好,你還是想開些吧。”
王動又沉默了很久,終於長長嘆息一聲,道:“看來我已沒有別的路可走。”
催命符冷冷道:“你帶走那筆錢的時候,就已走上了絕路。”
王動道:“環跳穴被點住的人什麼路都不能走。”
紅娘子媚笑道:“你不能走,我揹你,莫忘了以前你總是壓着我的。”
催命符冷冷道:“你跟着我走。”
紅娘子眨眨眼,道:“那麼誰揹他呢?”
一個人忽然從積雪中鑽出來,蛇一般鑽出來,道:“我。”
王動伏在赤練蛇背上。
赤練蛇的身子柔軟、潮溼、冰冷。
霧已將散。
但天色依舊陰冥,看不見太陽,也看不見光明。
根本就沒有光明,因爲已全無希望。
赤練蛇忽然道:“這是你回家的路。”
王動道:“只希望不是回老家。”
赤練蛇道:“你把錢就藏在家裡?”
王動道:“若是你,你藏在哪裡?”
赤練蛇道:“當然是可以隨時摸得到的地方,錢就像女人一樣,最好放在隨時可以摸得到的地方。”
王動笑了,道:“想不到你也懂女人。”
赤練蛇道:“就因爲我懂,所以纔不要。”
王動道:“你只要錢?”
赤練蛇道:“錢比女人好,錢不會騙你,世上絕沒有比錢更忠實的。”
王動道:“所以,錢可以放在客廳裡面,女人卻不能。”
赤練蛇道:“錢就在客廳裡?”
王動道:“一個人的家裡,還有什麼地方比客廳更寬敞、更顯眼?”
赤練蛇點點頭,道:“不錯,愈顯眼的地方,
別人反而愈不會注意。”
催命符從不肯走在任何人前面。
世上的確有這種人,因爲他在背後暗算別人的次數太多。
所以他永遠不願讓任何人走在他背後。
他緊緊貼着紅娘子,就好像是一條影子。
紅娘子甚至可以感覺到他那冰冷的呼吸——帶着死屍的氣味的呼吸。
她的臉色難看極了。
催命符看不見她的臉,只能看見她的脖子。
他正在看着她的脖子,臉上帶着欣賞的表情,因爲她光滑白嫩的脖子上,已因他的呼吸而起了一粒粒雞皮疙瘩。
紅娘子卻在看着前面的王動,忽然道:“你認爲他真的會帶我們去拿錢?”
催命符道:“他已別無選擇。”
紅娘子道:“我卻覺得有點不對。”
催命符道:“哪點不對?”
紅娘子道:“他不是這麼容易對付的人,也不該這麼怕死。”
催命符冷笑道:“隨便他是怎麼樣的人,現在都已無妨。”
紅娘子道:“爲什麼?”
催命符道:“因爲他現在已是個死人。”
紅娘子道:“死人?”
催命符道:“你以爲我真會留下他的命?”
紅娘子嫣然道:“我當然知道你不會,但現在他還沒有死。”
催命符接道:“雖然還沒有完全死,但已死了一大半。”
紅娘子道:“他還有朋友。”
催命符道:“一個是快死了的朋友,另外兩個簡直已等於死了,我們三個人無論誰都已足夠對付他們,你還擔心什麼?”
紅娘子忽又笑了笑,道:“我不是擔心,只覺得有點可惜。”
催命符道:“可惜什麼?”
紅娘子悠然笑道:“可惜我還沒有跟那三個小夥子睡過覺。”
催命符忽然一口咬住她的脖子。
就好像是一條瘋狗,咬住了一條母狗。
天色陰暗,所以客廳裡還是暗得很。
窗子是開着的,從外面可以隱約看到兩人的影子。
赤練蛇道:“什麼人在裡面?”
王動淡淡道:“想不到你的眼睛近來也不行了。”
赤練蛇的眼睛本來就不行。
任何人若是一生都鑽在各式各樣的毒藥裡,眼力都不會好。
但就算眼力再差的人,只要多看幾眼,也能看得出那隻不過是兩個稻草人。
兩個披麻帶孝的稻草人。
王動忽然笑了笑,道:“你若還沒有看清,我不妨告訴你:我若死了,他們就是我的孝子,你若死了,只怕也只有用他們來做孝子。”
赤練蛇道:“這樣的孝子,至少總比敗家子好。”
王動道:“所以你寧可絕子絕孫?”
赤練蛇道:“最好連朋友都沒有。”
紅娘子忽然趕上來,道:“你的朋友呢?”
她問的是王動。因爲這些人裡只有王動纔有朋友。
王動道:“他們在山下等我。”
紅娘子道:“爲什麼要到山下去?”
王動道:“你若是他們,在這種情況,會在哪裡等我?”
赤練蛇道:“她根本就不會等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