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空氣之中充斥着一觸即潰的死寂,無形的弦被緊繃着,似乎下一秒就會被點燃引爆。
這一刻似乎只有短暫的幾秒,又好像持續了幾個世紀。
終於,費加洛的臉上重新掛上了微笑,剛剛短暫的失態似乎從未發生過:“……休戰,當然了。”
說着,他鬆開了手。
鎖鏈自他的指尖落下,發出刺耳的金屬碰撞聲。
“咳咳咳!”溫簡言踉蹌了一下,咳了起來。
對方的選擇他並不意外。
費加洛是商人,而不是賭徒,他的眼裡只有冷冰冰的利益,與之相比,所謂的立場、榮譽,全都不值一提,所以,一旦做某件事的風險遠大於收益,他就絕不會選擇繼續冒險。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們可能需要再次簽下一份契約,”費加洛貼心提議道,“不過,目睹剛剛那一幕,您或許不會再信任契約的強制力了,所以,在契約簽署之後,我會直接釋放您,您只需要做出您這方面的保證就好了。”
費加洛有撕毀契約的手段,但溫簡言沒有,於是,出於公平性的考量,費加洛會先行主動履約,而他履約之後,契約的強制力纔會生效。
……某種意義上講,也是很爲客戶着想了。
溫簡言:“行。”
很快,一份新的契約被簽署,金色的卷軸化作光點消失不見。
費加洛也不二話,也不知道他做了些什麼,溫簡言只感到自己脖子一輕,壓在身上足足兩天的沉重鐐銬發出“咔噠”一聲輕響,然後重重砸在了腳邊。
被終於卸下了重擔,溫簡言長長地鬆了口氣,他揉着被壓得發紅的手腕,身上是久違的輕鬆。
謝天謝地。
而在鎖鏈被卸下的瞬間,他身爲主播的所有權限隨即恢復。
費加洛:“走嗎?”
溫簡言:“等一下,我換下衣服。”
雖說他心知自己的漂亮,也向來不吝於展示自己的身材,但這不代表他願意穿着這身暴露的裝束到處晃悠,未免是有點傷風敗俗了。
於是,費加洛十分又紳士風度地轉過身,給溫簡言留足了個人空間。
聽到聲音窸窸窣窣的聲音停止,費加洛才詢問:
“您好了嗎?”
“嗯。”溫簡言整了整領口,不過眨眼間,他就從那個剛剛還衣不蔽體、受制於人的漂亮寵物,重新成爲了笑意盈盈,勝券在握的夢魘前十。
費加洛轉過身,眼底明顯流露出一絲遺憾。
做完這一切之後,溫簡言掏出手機——隨着主播的權限被恢復,手機也重新出現在了揹包裡——然後給自己所在下小隊的羣聊發了消息。
在短暫的靜默過後,一下子,整個羣聊都炸開了鍋。
“我去!會長你回來了!”
“到底怎麼回事?您怎麼脫身的?”
“你現在在哪?有危險嗎?需要我們過去嗎?”
消息一條條蹦出,飛快地往上刷着。
溫簡言目不暇接,也不準備在手機上對先前的行爲進行解釋,只是打了一行字發了過去。
“你們現在在哪?”
羣聊裡出現了短暫的寂靜,不知爲何,溫簡言覺得似乎有些不太對勁,但是,還沒等他細想,就只見陳默發了消息過來:
“負二層。”
*
“逃了?”
黑暗的艙房內,傳來一道慵懶的女聲。
“呵呵,真是想不到。”
一條藕似的臂膀伸出,撩開了垂墜而下的紗簾,露出一張雪白的面龐。
丹朱半撐着頭顱,脣邊帶着微笑,慢慢悠悠地說。
不遠處站着一道身影,面孔藏於黑暗之中,看不太真切。
“可惜,開啓的門恐怕沒辦法重新再關上了,”丹朱眼底笑意加深,似乎也不介意有沒有聽衆,只是自顧自地往下說,“更重要的是,沒有達成所願的那些傢伙真的會輕易離開嗎?”
明明並未參與,但是,她卻好像對地下負十八層發生的一切瞭如指掌,簡直令人心驚。
丹朱的眼底仍是雲霧一般,但在那嫵媚的眼神之下,卻是一片令人畏懼的混沌。
“請神容易送神難吶。”
“可是,這不是您希望看到的場面嗎?”
黑暗中,那個從一開始就未發一言的男人忽然開口了。
“是啊。”丹朱枕着自己蓬鬆如雲的黑髮,咯咯笑了起來,“我只是沒想到會這麼順利嘛。”
“我本來還想幫幫他呢,沒想到居然還沒來得及出手,他就已經逃了出來……真厲害。”丹朱並不吝嗇自己的誇獎。
“您很欣賞他?”黑暗中的人影發問。
“當然了,你看不出來嗎?”丹朱懶洋洋地挑挑眉,“長得又好看又有能力的人,我怎麼可能不欣賞?”她把玩着自己美麗的指甲,輕描淡寫道:
“所以,希望他接下來不要礙事。”
語氣輕飄飄的,但話語中卻似乎暗藏殺機,聽着令人莫名脊背一涼。
“……黑暗中的人影動了一下,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還是忍住了。
“您接下來準備做什麼?”
丹朱側過身,斜向黑暗中看去,眼裡像是帶着鉤子:“過來,我告訴你。”
黑暗中的身影猶豫了一下,但還是緩緩邁步向前。
他的面孔被光線照亮。
高大的身形,冷峻的面孔。
是祁潛。
*
溫簡言和費加洛一起乘坐電梯來到了負四層。
剛下電梯,就被早就做好準備的陳默等人圍了過來。
陳默眯起雙眼,十分警惕地注視着緊跟在溫簡言身後的費加洛,而聞雅則是有些緊張地上下審視着溫簡言,尋找着他身上可能出現的傷口。
但奇怪的是,其他人不知爲何卻並不在場。
不過,現在還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溫簡言扭頭看向陳默,直入主題:“我先前在給你轉賬的時候,曾給你的揹包裡放過一個瑪瑙石,能找到嗎?”
陳默微微一怔,低頭打開揹包,在仔細翻找一陣之後,終於鎖定了目標:
“能。”
“給我。”溫簡言伸出手。
一枚鴿血紅的瑪瑙石很快出現在了陳默的手中,他將瑪瑙石遞給溫簡言,而溫簡言則是直接將它轉手給了費加洛:“喏。”
在仔細檢查過東西沒問題之後,費加洛將瑪瑙石揣回了懷裡——顯然,有了上次的經驗,他這次不準備再將它安在手杖上了。
“剩下的尾款打到我賬戶上就好。”費加洛碰了碰帽檐,臉上笑意盈盈,端出一副文明有禮的模樣,似乎之前臨時反水、試圖將溫簡言的所有權收入囊中的那個人不是自己一樣,“合作愉快。”
“您有我的聯繫方式,”他像是把之前和溫簡言發生的矛盾全部忘在了腦後,十分恬不知恥地眨眨眼,“保持聯絡哦。”
自己背叛不背叛、對方偷沒偷東西都無所謂,只要能付得起佣金,下次還能繼續一起做生意。
說完,費加洛就轉過身,瀟灑離去了。
在將費加洛送走之後,溫簡言這才長長地舒了口氣,失去自由、隨時可能被作爲商品出賣的風險終於被徹底掐斷,他的肩膀上像是卸下了重擔,終於久違地感到了幾分輕鬆。
溫簡言轉過身,向着自己的隊友們看去。
他的目光在幾人的臉上掃過,忽然覺察出了幾分異樣,心下控制不住地稍稍一沉。
“出什麼事了?”溫簡言問。
“……”陳默幾人沒有立刻回話。
溫簡言心中的不祥預感越深,他的語氣也控制不住地凝重起來:“其他人呢?”
剩下幾人對視一眼,終於,聞雅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緩緩說道:
“想要完成你的目標,是需要持續向下深入,對吧?”
“……”
溫簡言沒有立刻回答。
但答案的確沒錯。
他現在還不能確定這個副本的核心在哪裡,雖然溫簡言還沒有徹底弄清楚負十八層的存在究竟有什麼意義,但是,根據他已知的情報,副本的核心很有可能和負十八層並無關聯——這不僅僅是因爲負十八層存放着拍賣會的競品,關着無數黑暗中的怪物,更是因爲巫燭先前給出的回答——他想要的東西不在這一層。
那又會是在哪裡呢?
幸運遊輪的地下十八層內功能分區涇渭分明——負一到負六層爲賭場,負七層爲拍賣會,負八層到負十八層爲住宿區。
在這種分層結構,逐層深入的副本之中,越深一層、進入難度越大的一層,就越有可能是核心。
既然錯誤選項被排除,負十八層不是核心,那麼,負六層的重要性就開始火速提高。
溫簡言沒有回答,但聞雅卻似乎已經知道了問題的答案:
“神諭應該今天內就會到負六層,所以我們必須突破負四層的封鎖。”
溫簡言立刻從中抓到了終點:“……等一下,你們怎麼知道神諭現在的進度。”
他一怔:“是蘇成,對不對?”
聞雅閉上嘴,只是看着他。
“我再問你們最後一遍,”溫簡言上前一步,那張向來帶着笑的臉上失去了表情,神色幾乎顯得有些可怕,“其他人呢?”
*
數小時之前。
“你確定好了嗎?”陳默神色凝重,似乎有些焦慮地反覆確認,“你真的願意這麼做嗎?如果……”
“當然了。”
季觀大大咧咧地打斷了他。
“別再浪費時間了。”
負四層,賽馬場。
可怕的人類競賽,也是難以突破的桎梏和底線。
蘇成說,如果實在找不到辦法,溫簡言最終還是會做的。
即便痛苦,但他還是會做的。
他一直都是這樣,總會一言不發地吞下其他人不願吞下的苦果,背上其他人無法扛起的枷鎖,然後在所有人面前露出漫不經心的微笑——擔心什麼,我無堅不摧。
但代價呢?
他不說,也沒人會問。
或許……也該換個人來幫他一把了。
季觀坐上了賭桌,壓上了自己所有的籌碼。
他深吸一口氣,做好了準備:“開始吧。”
身後,響起了收債人的沉重腳步聲,以及刺耳尖銳的鎖鏈的碰撞聲。
如何保證自己壓的那匹馬一定會獲勝?
在那匹馬上動手腳。
——而最直接的辦法,就是成爲其中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