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成君的心目中,謝昀一直是那個不染纖塵的翩翩佳公子,她從未看到他向方纔那般失了儀態,方寸大亂過。
自己所愛之人當着她的面,竟爲旁人焦急緊張,這無疑是在她的心上狠狠地插上了一刀。
如今的她只覺得,自己從未這般恨一個人過,恨不得,那人能立即從她眼前死去!
“公子,長孫殿下與洛王殿下來了,老爺已經去迎接了。”
就在此時,崔知琰的貼身長隨前來低聲輕語,引得崔知琰當即擡眸,滿是認真。
自他得知母親去世的真相時,洛王這個稱呼便是不共戴天之仇。
如今洛王入府,只怕也不僅僅是佯裝弔唁那般簡單。
或許正如長孫殿下的猜測,是衝着父親而來。
崔知琰念及此,掩在袖下的拳緊緊一握,隨即轉而向徐成君抱歉道:“徐姑娘代陛下入府辛苦,還請姑娘入後堂稍作歇息。”
徐成君見此溫和頷首,頗爲理解出聲:“府中事忙,崔大人不必在意成君,您請。”
崔知琰微微點頭,正要尋人招呼,便見衛氏走上前道:“姑娘若是不嫌棄,便讓臣婦引您入後堂吧。”
眼見着徐成君點頭應了,崔知琰當即轉身朝外去了。
徐成君與衛氏默然間一同轉身,在衛氏的引領下入了後堂。
此刻因着蕭譯與蕭衍的到來,崔文程與崔知琰去了前廳迎接,而崔知晚又暈倒被送回了院子,偌大的靈堂與後堂只有崔府的親戚女眷和丫頭,正是行事的好時機,可見,連天都在助她們。
徐成君已然察覺到衛氏的緊張與焦急,卻是絲毫不爲所動,仍舊一派悠然的模樣,直至她方坐下,一個小丫頭端着茶盞走了上來,正要奉至她身邊的桌案上,徐成君卻是未曾察覺般去探手親自接茶盞。
幾乎就在同時,那茶盞不知如何被碰翻,裡面的茶水頓時澆在了徐成君的衣裙上,嚇得那丫頭一蒙,下一刻便顫抖地跪下去求饒。
周圍的人聞聲看過來也是不由一愣,下一刻便有崔府的女眷上來斥責那丫頭,同時又轉而賠禮。
畢竟徐成君是御前的人,此刻又是代表天子而來,若是衝撞了,便不是小事。
就在崔府女眷心慌之時,徐成君卻是並未惱,只是溫聲道:“無妨,許是我沒接好,不怪她。”
眼見眼前這位女官如此溫婉善心,那丫頭頓時心下感激,在場的人也不由鬆了口氣,同時也更覺得這位女官不愧爲大家出身,雖是敗落,卻也難掩氣度。
“只是不知府中可有衣裙,我身上這隻怕是穿不得了。”
話音一落,衛氏幾乎是自然而言的接話道:“臣婦來府時多帶了件衣裙,姑娘若是不嫌棄,便先穿臣婦的罷。”
衛氏向來會爲人處事,一旁的衆人見了也不由心下誇讚,而徐成君彷彿當真與衛氏不熟一般,頗爲感謝道:“如此便有勞夫人了。”
“不妨,不妨。”
衛氏一邊說着便一邊將手頭上的事交給了旁的人,隨即轉而引了徐成君朝後院去。
直至來到了預計好的地方,方一進屋,衛氏當即命人捧出了崔府丫頭所穿的衣服道:“請姑娘更換吧。”
話音落下,徐成君淡淡掃了眼那碧色的婢女裙,下一刻便收回目光平靜出聲。
“杏春。”
衛氏微微一愣,就在此時,一個眉目清秀的宮娥從徐成君身後走出來,微微斂衽行了一禮,轉手間便抱着那衣裙要進去。
“徐姑娘!”
聽到衛氏驚然出聲,徐成君淡淡看過去,眸中冰冷而沒有一絲溫度。
“洛王殿下與臣婦說,此衣當由您換——”
“我的決定,有你置喙的地方?”
衛氏語中的話被徐成君冰冷的警告聲堵了回去,還未等她再開口,便見眼前的女子不復方纔在人前的溫婉和善,一雙眸子逼人的可怖。
“你行事易暴露,難道今日替天子過府弔唁的我便不易暴露了?”
蕭衍的算盤打的也太響了,她憑何事事都要聽他吩咐?
“杏春是我的人,我自信得過,要麼便由她前去,要麼就由你前去,要麼,此事便作罷,你——”
徐成君說到此緩緩逼上前來,脣角冷冽勾起道:“自己選好了。”
衛氏聞聲只覺得焦急卻又不知所措,今日趁着喪禮慌亂,正是出手的好時機,一旦過了,他日便難了。
可若由她前去,崔府上上下下皆識得她,即便她換了裝扮也騙不過他人。
眼看着衛氏着急的模樣,徐成君卻是冷眼旁觀,絲毫不爲所動,彷彿此事與她無關一般。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衛氏終於按捺不住,不得不出聲道:“此事緊要,萬望姑娘周全。”
徐成君知曉衛氏已然鬆口,眸中翩然劃過笑意,淡淡出聲道:“那是自然。”
話音落盡,杏春轉身進屋換上了衣裙走出來。
因着杏春是個生臉,換上這衣裙,就連衛氏也未察覺出不妥來,不由才安下心來。
“杏春便由你引去吧,我便在此更衣等你們。”
衛氏見此也不再多說,當即轉身朝外去,杏春轉而與徐成君微微頷首,這纔跟了出去。
當二人一路走至崔文程書房所在的院子,果然未見有人。
因着崔文程不喜旁人打擾,因而書房向來只有他與長子,以及貼身之人進,旁的丫頭小廝是進不得的。
而如今,崔文程與崔知琰都被洛王引走,院中自然就沒了人。
衛氏從袖中掏出一把鑰匙,當即轉而對杏春悄聲道:“這是書房的鑰匙,此刻崔尚書在前廳陪同洛王殿下,你進去手腳快些,我就在外面守着。”
杏春聞言一點頭,便轉而朝裡去。
衛氏眼睜睜看着那個小宮女打開了房門,手中不由也捏了把汗。
書房的鑰匙應是由崔文程保管,洛王殿下能得到這把鑰匙,可見這崔府,也不僅僅只有崔府的人而已。
當門小心推開,杏春的手心漸漸也浸出了汗來。
她知道此刻她做的事有多危險,一旦被人察覺,便能要了她的命。
可當初她的命原本就是姐姐給的,姐姐待她如親妹妹,如今爲了她,這條命便是還回去,也是應該的。
想到此,小丫頭一咬牙,擡腳走了進去。
“吱呀——”
門再一次被她掩上,屋外的陽光登時被擋在外面,轉身朝裡走,杏春不知爲何,彷彿有一股刺骨的寒意漸漸襲來,讓她不由雙手顫抖。
當她看着屋內陌生而肅穆的擺設,口中越發因爲緊張而變的乾涸,強忍住發虛的身子,她躡手躡腳地走到一處書架前,顫抖地隨意抽出一卷書,隨即從袖中快速地抽出一封信壓進去,彷彿做賊般慌亂地將其又按原位放回去。
如此她仍舊有些不安,唯恐會被人看出來般,又小心翼翼將那捲書移了移,直至眼前擺放與從前一樣時,這才懸着一顆冰涼的心疾步朝外走去。
腳下每一步似乎都沉甸甸的,可她卻一步比一步更快,到了最後幾乎是衝出了書房,直至身後的門被她掩上,暑熱的陽光照射在她身上,她才恍然如被擱淺將死的魚終於回到海里般,近乎粗重地喘息。
衛氏一見着她出來,幾乎是疾步上去,連忙道:“都好了?”
見杏春呆呆地點點頭,衛氏不由鬆了口氣,隨即轉而道:“快,咱們快走。”
恍然間,杏春便被衛氏近乎扯着離開,快速地朝徐成君所在的地方去。
而就在此時,丫頭綠鬟站在不遠處的牆院下,看着衛氏急促地拉着一個小丫頭,只覺得有些奇怪。
鄭夫人向來和顏悅色,甚少這般着急的模樣,莫非是那丫頭犯了錯?
綠鬟轉念想着,目光陡然落到手中的方子上,當即驚呼道:“對了,還要給姑娘抓藥。”
想到此,綠鬟便提起裙子朝外面的藥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