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天朗氣清,微風輕輕捲起庭前的落花在空中打着旋兒,落進了流水中。
知道今日奉國公世子要隨大哥進府拜訪,因而顧硯齡換了見客的衣衫,想着時辰尚早,便領着醅碧,絳朱去了竹清院看看鈺哥兒。
與往日不同的是,這一次的竹清院極爲規矩,院內寧靜,只有婆子打掃的聲音,廊下站着守門的丫頭,到底是周嬤嬤挑的人,的確明理了許多。
見着顧硯齡走了進來,婆子們忙放下手中的掃帚給顧硯齡恭恭敬敬的行了禮。
知道鈺哥兒剛看完書,這會子在房內休息,顧硯齡便穿過右手的迴廊,拾階而上,門外的丫頭見到顧硯齡,忙打起了軟簾,顧硯齡走進去,淡淡的暖香讓人不由鬆了鬆神。
走進裡間,便瞧着小小的鈺哥兒穿着寶藍立領箭袖,精精神神地盤腿坐在炕桌邊,手中拿着一卷書看的正入神。
淡淡的日輝灑在鈺哥兒認真的側臉上,顧硯齡靜靜站在那,微微有些出神。
若是沒有冬日的那一場高燒,天資聰穎的鈺哥兒即便不承定國公的爵位,也能憑自己的能力爲官入仕吧。
顧硯齡腦海中漸漸浮起前世那些零散的回憶。
顧敬昭小兒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首輔之位原該是鈺哥兒的,定國公的爵位更該是鈺哥兒的。
顧硯齡的手微微攥起,如果未記錯,在這一年的冬天,定國府迎來了一件天大的事,長房唯一的嫡子因高燒成了世人嘲笑的傻子,而在明年開春,二房卻是喜添了個嫡子。
她永遠都不會忘記,在大房一片慘淡的光景中,傅老太太和二房都沉浸於得子的喜氣中。忘記了癡傻的鈺哥兒,也忘記了因鈺哥兒而一病不起,撒手而去的謝氏,更忘記了父親這位公府世子無盡蒼涼的背影。
一切的源頭都來自於二房,而將鈺哥兒拖入深淵的,就是俞氏肚子裡的孩子,他的出生剋死了謝氏,克癡了鈺哥兒,更是搶了父親和鈺哥兒的一切,讓他們大房蒙上了永遠也拂不去的陰霾。
她怎能原諒!
“長姊!”
稚子驟然的驚喜聲傳向耳畔,顧硯齡微微一頓,再看向鈺哥兒時已如春風掠過,化開了湖面凜冽的寒冰。
看到長姊脣瓣溫柔寵溺的笑意,顧子鈺心下更是開心,急着趿了鞋子,上前一把抱住顧硯齡的腰,笑着道:“長姊是專門來看我的?”
“是。”
看着鈺哥兒稚嫩而欣喜的小臉,顧硯齡不由摸了摸鈺哥兒的頭,輕輕捏了捏他略帶肉感的小臉打趣道:“都這麼大了,怎麼還和小時候一般黏人。”
鈺哥兒聽了卻是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反倒抱着顧硯齡的手朝炕邊兒坐去。
“我才九歲,只要長姊未出閣,我便要黏着長姊,等長姊出閣了,我便揹着長姊出咱們的門。”
“哎喲——”
鈺哥兒吃痛的摸了摸頭,卻見顧硯齡不緊不慢的收回敲他的手道:“你纔多大,知道什麼叫出閣嗎,當心我告訴父親。”
鈺哥兒卻是急了,紅着臉道:“我知道,出閣了,長姊就不能每天陪着鈺哥兒,就要陪着別人了。”
“噗嗤——”
耳畔傳來醅碧和絳朱抑制不住的笑聲,見長姊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鈺哥兒臉紅的更厲害了,垂着頭再不敢說話了。
顧硯齡佯裝生氣,只盯着眼前的鈺哥兒不說話,鈺哥兒飛速地擡眼一看,下一刻便又抱住顧硯齡的腰,埋着頭撒嬌道:“鈺哥兒不想長姊離開,鈺哥兒想一直跟着長姊。”
感受到懷中軟軟的小身子,顧硯齡終究無奈地笑了。
看着眼前溫暖的場景,在場的人也覺得心被融化了。
正此時,顧硯齡不經意間擡頭,卻是看到了一個玫瑰小几上擺着一盆散發着幽香的蝴蝶蘭。花柄俏綠,花朵如垂下的紫蝶。
“這是何時送來的。”
聽見顧硯齡的問話,芷蘭順着看過去,正瞧到了那盆清幽的蝴蝶蘭,因而斂衽笑道:“老太太知道鈺哥兒喜歡蘭花,恰巧前兒花房培育了這盆蝴蝶蘭,說和咱們大興本土的蘭花不一樣,這是西洋的品種,是渡海越洋過來的,老太太瞧着好,便讓花房的人送過來給鈺哥兒賞玩。”
芷蘭見顧硯齡雖是點了點頭,看着那盆蝴蝶蘭的眼眸中仍還帶着些猶疑,便上前來,壓低了聲音道:“大姑娘放心,依您囑咐的,凡是外面送來的東西,都讓汀蘭仔細瞧過的。”
顧硯齡聞聲看向汀蘭,汀蘭也低聲道:“奴婢查過,沒有異樣。”
汀蘭在謝家時便從小學過一些醫理,懂得用藥,也能識些毒,謝氏將芷蘭送到竹清院,也是極用心了。
“那便好。”
顧硯齡點了點頭:“凡事小心些總是好的。”
正說話間,打簾進來了一個人,卻是謝氏身邊的白蘭,笑盈盈過來斂衽行禮道:“大爺就要進門了,奉國公世子也來了,太太讓大姑娘和鈺哥兒快去靜華院,一同見客。”
顧硯齡點了點頭,等在外間,芷蘭和汀蘭忙服侍着鈺哥兒換了衣裳,姐弟二人才朝靜華院去了。
待顧硯齡姐弟隨顧敬羲夫婦到了寧德院,便瞧着院中果然熱鬧了許多,廊下,院子裡站滿了婆子丫頭,打簾進去,各房的人都到了,當看到喜不自勝而又得意洋洋的顧硯朝時,顧硯齡並不覺得奇怪。
奉國公世子來訪的大場面,老太太又怎麼會拘着這寶貝孫女兒。
行了禮,顧硯齡姐弟退到顧敬羲夫婦身後立着,耳畔只聽到老太太和兒媳,婆子們說笑的聲音。
過了半晌,便見一個丫頭急急忙忙走進來,喜氣盈盈斂衽道:“老太太,奉國公世子和大爺來了。”
老太太正高興地點着頭,便見軟簾一打,人影隱隱出現在屏風後面,轉眼間,便是兩個翩翩十五六的少年由衆人簇擁進來。行在前面的少年容顏俊美,一雙桃花眼便是比女子還奪人,薄脣微抿,含着一絲風流倜儻的笑意,正是閨閣少女無數次幻想過的少年公子模樣。這便是奉國公世子,叫奉國公府裡的老太太,大太太寵在心頭的寶貝嫡孫,世人稱爲才華驚人,容貌無雙的“京陵公子”薛原。
顧硯齡心下只驚豔了幾分,隨之便移開目光,看到了身後的二房長子,顧子涵。
顧子涵生的也是極好的相貌,只不過沒有薛原那般美的懾目,或者說奪人心魄罷了。然而在顧硯齡的眼中,如今誰也比不得眼前的顧子涵更讓她激動難以自抑了。
……
“我明日隨四叔啓程,阿九,保重,等我回來——”
耳畔隱隱傳來一個熟悉而久遠的聲音,那是前世大哥最後與她說的一句話,她還能記得那日寒光閃耀,盔甲之下的大哥堅定的看着他,臉上依然帶着讓人看之便能安心的笑。
然而最終大哥也沒有回來,而她等到的只是四叔和大哥那黑沉的棺槨。
冰冷而了無生氣。
他們都是爲了保護她,保護那個天下,而死在了他鄉的戰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