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商有救了。
大王卻在他們的議論紛紛裡,悄無聲息地走在這間巨大的朝堂裡。
朝堂,寬三丈,長十丈。
朝堂,是三代商王遷都後一直使用的朝堂,從無更改。
在最鼎盛的時期,這裡曾經有數百名大臣濟濟一堂。
今天來的不過一百多人,已經是帝辛重返朝歌之後人數最多的一次了。
大商,已經徹底沒落了。
就連大臣都沒幾個像樣的了。
帝辛很感慨。
他從未有哪一刻如此深沉地意識到自己是一個罪人!
一個天大的罪人。
在過去的十年酒色財氣裡,徹徹底底將大商的榮光徹底折騰沒了,大好河山也快折騰沒了。
縱然死後,也無顏見大商的列祖列宗於九泉之下。
尤其,無法面對自己的父王。
當初,因爲父王的極度寵愛,才力排衆議,將王位傳給自己這個小兒子,導致長兄微子的極度不滿。
可如今,要是大商的江山喪失在自己手中,豈不正好印證了反對派們當初的意見?豈不證明父王的選擇正好錯誤了?
絕對不行。
這是一場輸不起的戰爭。
這是一場永遠無法也不敢輸的戰爭。
帝辛,已經不再是爲自己一個人而戰鬥。
帝辛,必須是爲了整個大商的榮譽而戰鬥了。
朝臣們,都追隨着大王的身影。
這時候,他們彷彿慢慢地有些明白大王的心情了。
大商千瘡百孔,他也終於發現了!
大王,卻渾不在意羣臣們的目光,他只是揹負雙手,默默地走在這間寬大無比的朝堂裡。
作爲一國之君,他很清楚,在過去的十年裡,自己幾乎從未這樣認真審視過這間寬闊的大堂了,以至於快要離別了,才感覺到依依不捨和痛徹心扉。
朝歌。
朝歌。
儘管是破破爛爛的朝歌,可是,也令人留戀萬分。
如果可以,他真的捨不得放棄朝歌。
可現在,他知道這座小小的城市已經沒有任何留戀的餘地了。
朝歌,已經容不下自己的腳步了。
朝堂是沒有窗戶的,只有高大的屋檐上有幾片琉璃的亮瓦,光線,便是從琉璃瓦上投射下來。
但風雪大作之日,只能聽得呼呼地風聲,光線卻十分昏暗。
大雪,已經將朝歌毀了。
大雪,已經將朝歌徹底埋葬了。
帝辛一直在奇怪,爲何當年自己就沒想過要放棄朝歌呢?
爲何最後被困死在這裡也捨不得放棄呢?
這裡,其實真的不值得停留啊,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都必須儘快放棄纔是啊。
但是,世界上沒有後悔藥。
他很慶幸自己是回到了朝歌淪陷的前夜。
一切,也許都還來得及。
帝辛,沿着大堂整整走了一圈。
他人高腿長,衆臣隨着他的身影,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直到大王重新走到臺上。
大王並未坐着,大王依舊站着。
他站在高臺上,更像是一顆挺拔偉岸的雪松了。
他的聲音聽起來也更加清晰而鎮定了:“之前,寡人講了那麼多,無非是告訴你們,西伯侯父子早前利用輿論戰替自己塗脂抹粉,騙取了民衆的信任。輿論戰,對於每一個國家,每一個王者都非常重要。可是,輿論戰之外,還有更重要的東西……”
他在上百雙狐疑的目光裡,吐出兩個字:“實惠!”
“……”
“沒錯,百姓雖然愚昧,就像一羣羊,只要看着領頭的羊走向哪裡他們便不問緣由的走到哪裡。可是,就算是羊,最後也需要草,如果都沒餓死了,任何的羊羣效應都沒有意義,任何的輿論戰也失去了基礎。比如,我們暫時可以利用孔雀告知百姓真相,讓他們識破西伯侯的詭計,可是,這又如何呢?短暫的八卦之後,百姓們還是要關注一個最根本的問題:那就是這場大雪究竟何時才能停止?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吃飽肚子?如果這個根本問題不解決,其他的一切都是鏡花水月啊……”
有幾個稍稍清醒點的大臣不由得連連點頭。
是啊,這纔是根本問題啊。
否則,任憑你大王說得天花亂墜,那又如何?
就算一萬隻鳳凰同時飛到朝歌,你大雪不停止,沒有糧食,你還是沒有辦法啊。
還是比干打破了僵局:“既然如此,那老臣就斗膽問一句,大王已經想到什麼好辦法了嗎?”
商容也立即道:“大王有良策了嗎?”
帝辛緩緩地:“朝歌這場大雪,一時三刻看來是停不了了。據寡人判斷,這場大雪至少還要持續兩個月,甚至是三個月……”
大臣們面上的神情千奇百怪。
已經下了兩個多月了,居然還要下三個月?那豈不是沒玩沒了了?
而且,大王都下了罪己詔了,還要下三個月?
那罪己詔有什麼意義呢?
“可是,你們要知道,朝歌雖然一直下雪,但是,這世界上總有不下雪的地方!而且,不下雪的地方還有很多很多!”
大家更懵了。
大王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叫還有很多地方不下雪?
“大家都很清楚,大商的都城,從來都不是固定的。最初是亳都,然後,遷徙到殷都也就是現在的朝歌……”
莫非大王要遷都了?
儘管衆人早已對下雪不停的朝歌怨氣沖天,可是,當察覺大王的這個意圖時還是悚然心驚。
遷都。
這可不是小事啊。
貿然遷都真的好嗎?
這時候,大家忽然都有些反應過來了:難怪大王不顧大風雪,非要千里迢迢跑回桑林去祈禱,就說嘛,大王原來是別有用心啊。
可是,大家在朝歌已經定居了上百年,所有家眷老小,財富都在朝歌,怎能輕易說走就走?
就算有了這一場大風雪,也沒道理轉身就扔掉朝歌跑路了吧?
這可萬萬不行啊。
大臣都絕大多數雖然不開口,但是,內心都一致反對:這不行。
遷都,我們不答應。
就算你大王戒酒成功變得年輕了,我們還是不答應;
就算周軍的鳳鳴岐山全是謠言和把戲,我們還是不答應;
就算姬發沒有復活,周軍的主帥是一個冒牌貨,我們還是不願意遷都。
再說,就算朝歌下雪,難道亳都就不下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