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興文在旁邊砸吧砸吧了嘴,道:“蘇帥,話是這般。但末將看,只要皇上不打算讓咱們撤,那咱們,遲早還得攻進中都去。”
“唉……”
呂玉文嘆息,“進中都是早晚的事情,以皇上的性子,只要想出對付那極境的辦法,肯定會立刻就讓咱們殺到中都去還以顏色。只是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現在軍中人心浮躁,將士們都在殷殷期盼着殺到那開封府去給弟兄們報仇,再這麼等下去,也不知道會要發生什麼樣的事情來。神仙……”
他瞧了眼蘇泉蕩,沒把神仙嶺三個字說出來,“這些天來,連我都覺得心中焦躁不安。將士們,只怕更是如此啊……”
軍心是複雜的。
就算不摻雜自己的主觀情緒進去,呂玉文他們這會兒也認爲建康保衛處的將士們需要場勝仗來發泄情緒。尤其是那些老卒。
“行了。”
蘇泉蕩拍了拍桌子,道:“你們都先下去吧,把功勞簿準備好交給軍機令。”
文起等人對視,都是無奈,只得向外面走去。
蘇泉蕩獨自坐在帥帳裡,雙手捂着腦袋,盯着自己面前的書案發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
夜。
河畔有涼風。
風刺骨。
連綿軍營內的火把都被呼嘯而過的寒風吹得向南面傾斜。
在帳篷外邊守夜、巡邏的將士們都是裹得頗爲嚴實。不那麼嚴實的,都是內功修爲已經有些根基的。
蘇泉蕩在自己的帥帳內睡覺。
自神仙嶺戰役後,他率軍在這宋城河畔已經駐紮五個多月。就是練練兵之類的事情,的確沒有多少事情需要他這元帥操心。
糧草也都由後方運送而來,自有後勤部的將領和送糧的押糧官交接,也不用他多問。
蘇泉蕩其實難得過這般清閒的日子,只這日子,因爲是在神仙嶺戰役之後,便不那麼安心。
此時此刻,熟睡中的蘇泉蕩又在做夢。
夢中的景象又是神仙嶺。
那羣山環繞、鬱鬱蔥蔥的神仙嶺。
他身後沒有大軍,就孤身一人,在神仙嶺外圍官道上走着,向着神仙嶺內走去。
尚且還離着神仙嶺有段距離,突然,身邊的荒野中就有大霧瀰漫起來。
這霧真濃啊,看起來像是從四面八方向着他蘇泉蕩匯聚似的。
直到連眼前的官道都變得濛濛濃濃,連幾米遠處都瞧不真切,這霧纔沒有再繼續翻涌。
但霧氣中卻是出現許許多多的人影。
他們有着穿戴着輕甲,有的就穿着布袍,還有的坐在馬上。有的掛着神龍銃,有的沒有。
有的渾身齊整,有的卻是血淋淋。還有的,連肢體都不全,甚至有些連腦袋都不見了。
蘇泉蕩愣在原地。
他在這些隨着霧氣涌到面前的人影中發現許多的熟面孔,雖然他不是全都叫得出名字來,但知道,都是他軍中的將士。
有些就是死死護衛在他身邊的親兵。
他們就是在這神仙嶺外陣亡的。
人羣漸漸分開。
有幾個人影從霧氣中緩緩走來。
其中最前面那人,竟是連頭顱都沒有。在他後面跟着的,是建康軍區的都虞候,還有天滿軍的總都統姜修等人。
他們都已經陣亡了。
到蘇泉蕩的面前,誰都沒有說話,就這麼直勾勾地盯着蘇泉蕩。
不知道多少人的眼神都匯聚在他的身上。
哪怕是那些沒有腦袋或者是沒有眼珠子的,蘇泉蕩也能感覺得到,他們都在看着自己。
只他張張嘴,卻是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他只覺得好似有種無窮的怨氣在籠罩着自己,這些不言不語的將士都在質問他,何時纔給他們報仇,何時才讓他們安歇。
蘇泉蕩緊緊閉上自己的眼睛,又用力捂住自己的耳朵。
那好似只在腦袋裡回想的聲音卻並沒有因此而散去,都快要將他逼瘋了。
再睜開眼,霧氣還在,人影總算是不見了。
姜修他們這些在神仙嶺外陣亡的孤魂,也不知道是去了哪裡。蘇泉蕩只迷迷糊糊覺着,在神仙嶺內還有什麼在召喚自己。
在夢中的他並不清醒,就這般渾渾噩噩的向着神仙嶺內走去。
到神仙嶺內以後,他見到的情形更是悽慘。
天英、天富軍在這裡全軍覆沒。他們有太多太多的將士都被打成了篩子,被炸得粉身碎骨的也不在少數。
這是難以用言語形容的血淋淋的悽慘場面。
這些孤魂都不言不語,也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蘇泉蕩。
蘇泉蕩不知道自己在重重的人羣中愣了多久,直到……猛地從睡夢中驚醒,坐起。
在牀上坐起的蘇泉蕩臉上盡是汗水,呼哧呼哧穿着粗氣,眼眸瞪得大大的,還遺留着濃濃的恐懼。
他見慣了廝殺,但那些孤魂,何方鬆、金灝、姜修他們那種帶着怨毒的眼神,真比累累的白骨,比血淋淋的肚腸還要嚇人。
“蘇帥,你沒事吧?”
有建康保衛處的供奉也在蘇泉蕩這帥帳裡睡着,因爲蘇泉蕩這些微的響動就被驚醒。看着蘇泉蕩,問道。
他這已經不是頭次見到蘇泉蕩這般從夢中驚醒,最近幾個月,蘇泉蕩這是常有的事,幾乎是隔三差五就會做回噩夢。
蘇泉蕩嚥了口口水,擺擺手道:“我沒事,繼續睡吧……”
說罷又躺下去,將被子蓋在自己身上。
帳篷裡只有依稀的燭火光芒。
蘇泉蕩雖然躺着,但雙眼卻是始終睜着,再也睡不着了。雙眸深處,在燭火中好似有異樣的光芒閃爍。
他沒法忘記夢中的那些畫面,現在只要閉上眼,就覺得那些陣亡的將士們就站在自己牀邊似的。這讓他根本不敢閉眼。
作爲元帥,他應該爲神仙嶺戰役承擔最大的責任。這些將士,都是因爲他而死的。
不知道到什麼時候,蘇泉蕩猛地起身,點亮帳篷裡的所有燭臺,走到了沙盤旁。
他盯着沙盤,微微眯起了眼睛。眼神凝聚在沙盤上那代表開封府的小小城池上。
元屋企和之前宋城內的元軍全部都駐紮在開封府,唯有將開封府攻破,才能讓那些陣亡的將士們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