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態的發展已經遠遠超出了張志遠想象,望着地上血肉模糊的許萬年,嘆了口氣對陸一偉道:“我馬上去市裡,你來處理善後工作。記住!剛纔發生的事一定要把消息給堵死咯,誰都不準說,誰要是敢透漏一個字,我絕不饒恕。另外,將許萬年趕緊帶到其他市區的小醫院,好生醫治,剩下的事……隨後再說吧。”說完,擡起如同灌了鉛的雙腿,緩慢地往門外走。
陸一偉也被這一場面嚇傻了,木訥地點點頭,趕緊走過去扶着張志遠道:“張書記,我送你下樓。”
張志遠推開陸一偉,擺了擺手道:“不用管我,趕緊去弄許萬年吧。”
望着張志遠慘淡淒涼的背影,陸一偉心裡翻江倒海,說不出滋味。
五十多歲的許萬年躺在地上不停地抽搐,滿臉是血,眼珠子暴凸,嘴脣發紫,頭髮掉了一地,旁邊還扔了一張20萬元的支票。自作孽,不可活,許萬年的狂妄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也讓他領教了李春妮的厲害。
陸一偉看着可憐巴巴的許萬年,既解恨有憐憫。遵照張志遠囑託,先把他緩慢地扶到沙發上,又李海東去了個電話,讓他開車過來。十分鐘後,他與李海東架在車上,乘着夜色離開了南陽縣。
晚上8點30分,張志遠坐在秦修文辦公室隔壁的會客廳焦急地等待。肚子嘰裡呱啦直叫喚,腦子裡依然浮現着楊同耀抽打許萬年的場面。事情成了這樣,他不知道秦修文會不會降罪自己,一切聽天由命吧。
又過了半個小時,市委秘書長李勤奎從辦公室出來輕聲道:“志遠,進來吧。”
張志遠站起來,整理了下衣服,深呼吸了一口氣,推門進去。
這是秦修文上任後第二次談話。第一次是彙報遴選副縣長一事,得到秦修文的肯定和支持。而這次,多少有些狼狽和沮喪。
秦修文是從省委組織部下來的,常年的組工工作練就了一副不苟言笑,面無表情的臉,不管說什麼,看不出喜怒哀樂,更看不穿他的心思。
“坐吧!”秦修文指了指旁邊的沙發,一臉疲憊聲音低沉地道。
張志遠誠惶誠恐地坐了下來,與坐在對面的李勤奎微微點了點頭,拿出煙雙手給秦修文遞上,並掏出打火機爲其點菸,誰知秦修文擺了擺手,張志遠只好無趣地回到座位上。
“勤奎,你先出去,我和志遠聊會天。另外,誰找我都不準讓進來!”秦修文威嚴地道。
李勤奎出去後,秦修文一邊整理着桌子上的雜物,一邊思考着從何談起。坐在一側的張志遠見秦修文遲遲不說話,如坐鍼氈,芒刺在背。
良久,張志遠主動道:“秦書記,這件事是我預料不足,把控不到位,處置不妥當,才導致那一幕發生,我向您做深刻的檢討!”
秦修文沒有理會,將一摞
文件放在桌子角,擡起頭盯着張志遠道:“志遠,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覺得你適合當縣委書記嗎?”
聽到此,張志遠心裡一慌,不知秦修文葫蘆裡賣得什麼藥,擦了擦額頭的汗道:“秦書記,不瞞您說,我自以爲資歷尚淺,基層工作經驗不足,從擔任南陽縣長以後,就膽戰心驚,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常懷着敬畏之心腳踏實地做人,謹慎細微做事,談不上取得多少成績,但我問心無愧,對得起組織的栽培,對得起領導的信任,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張志遠肺腑之言,讓秦修文不忍心批評指責。道:“你的爲人我是瞭解的,不戀權,不貪財,不居功自傲,不拉幫結夥,不徇私舞弊,不濫用職權,像你這樣的人,我敢說在北州乃至全省絕對是鳳毛麟角,這一點,毋庸置疑,我絕對信任。”
“你在南陽縣兩年多來,做出的成績是有目共睹的,得到了省委黃書記的充分肯定,這一點,我也是認可的。但是,你在統籌協調上還有所欠缺,在團結協助上還存在很大問題,我這麼說你承認嗎?”
張志遠紅着臉點了點頭。
秦修文繼續道:“其實我一直很好奇,也一直很納悶,像你這麼好的同志爲什麼那麼多人反對你?據我瞭解,你在南陽縣身邊可用之人少之又少,常常是單打獨鬥,一個人衝鋒陷陣,爲什麼?你這樣做不僅把自己搞得很累,又得不到好的結果,你總結過你的原因嗎?”
張志遠從來沒考慮過這個問題,緩慢地擡起頭,與秦修文犀利的眼神相遇,渴望找到自己存在的問題和不足。
秦修文摸着桌子上的煙點上,道:“我幹了一輩子組工幹部,閱人無數,可以說,那個人有什麼優缺點,不必過多瞭解,只要一次談話足以。我總結你的問題,那就是自負。你自認爲自己是科班出身,又是學經濟的,搞經濟建設自然有一套。其實你有這種想法,已經與其他人拉開了距離,不是嗎?”
張志遠手中的香菸已經燒到了菸屁股,散發出一股糊味,可他完全沒感覺,而是跟着秦修文的思路深思。
秦修文接着道:“你與劉克成搭班子時,他排擠你,現在與楊德榮搭夥,他又不服你,我一直在思考爲什麼會這樣?經過我長時間觀察,你不僅自負,還有些自傲。以爲有人在背後支持你,什麼人都不放在眼裡,不是去團結,而是藉機清掃,你這樣做只有一個結果,所有人都反對你,不是嗎?”
秦修文不愧爲常年奮戰在組工一線,看問題刁鑽毒辣,直切要害,劍劍刺到張志遠痛處。看着張志遠沉默不語,低頭反思,他坐起來道:“我說這話你不要不高興,從另一個側面講,是鞭策你,是關愛你。就好比今天這事,我大可將你批評一通,責令你做出書面檢討,可我沒有,你明白我的用心嗎?”
“我懂,我懂
!”張志遠連忙點頭道,褲子上掉了一攤菸灰,渾然不覺。
“還有一事我特別納悶,上次省委秘書長羅中原想調你到省企改辦,你爲什麼不願意去?”秦修文繼續發問。
張志遠擡起頭,慌亂的眼神不知該望向何處,道:“秦書記,我之所以不願去,其實有一定私心,也是爲南陽縣考慮。南陽縣坐擁豐富的礦產資源,卻到如今還是國家貧困縣,部分羣衆就連溫飽問題都沒解決,我看着着急。另外,我對南陽未來的發展已經做出規劃,確實想做出一番事業,讓南陽改變面貌,而不是藉機斂財,更不是四處邀功借位上升。”
“嗯。”秦修文對張志遠的回答比較滿意,道:“難得你有這份責任心,如果北州市的官員都像你一樣,何愁得不到發展呢?還是回到剛纔那個話題,你有抱負可以盡情施展,但你不要忘了,靠你一個人的力量是萬萬不行的。當官嘛,既要當運動員,也要當裁判員,萬里長征不是靠一個人走完的,而是一羣,一大羣!黨的三大法寶第一法寶就是統一戰線,你的戰線呢?一個人嗎?哦對,不是你一個人,還有你身邊的那個小夥子,叫什麼來着。”
“陸一偉。”張志遠羞愧地道。
“嗯。”秦修文道:“說了這麼多,你也應該能找到自身的差距和不足,希望你以後多加學習,團結同志,好好把南陽縣建設得漂漂亮亮的。我看財政局報過來的年度數據了,你們南陽縣今年的財政收入達到了1.2億元,突破了億元大關,在全市排名前進了一名,不容易啊。也可以看出,你確實努力了,我很欣慰。”
張志遠尷尬一笑,道:“南陽縣能取得如此成績,全靠秦書記指點和支持。”
“別給我戴高帽子,我不喜歡!”秦修文無情地道:“當然了,我讓你團結,不是無限度容忍,更不能回去以後與其他人同流合污,幹一些道德敗壞,法理難容之事。該處理處理,決不能手軟。”
“承蒙秦書記指點教化,志遠醍醐灌頂,幡然醒悟,定會不折不扣落實市委市府決定,與其他同志一道,爭取明天摘掉貧困帽子。”張志遠謙虛地道。
“好啦!”秦修文突然話鋒一轉,道:“今天的事我非常生氣,姑且不說楊同耀耀武揚威,那個許萬年太不是東西了,膽敢明目張膽伸手要錢,這個人必須處置。”
張志遠小心翼翼問道:“秦書記,您看怎麼處置妥當?”
秦修文冷冷地道:“怎麼處置是你的事,我不過問。不過,鑑於此事性質惡劣,我要以此爲鑑,狠剎這股歪風邪氣,特別是兩節來臨之際,一些人大肆斂財,吃拿卡要,玩風盛行,一個小小的安監局局長就敢伸手要20萬,那其他人呢?必定是一查一窩,一揪一串,我簡直不敢想!這事就從你們南陽縣開始,發現一起查一起,絕不姑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