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快放暑假的時候平安父親和孫二伯來接平安幾個人， 把所有東西到拿回，這學咱不上了，回，快點收拾東西”。
平安父親好像下了很大決心才說出來，臉也憋成醬紫色，幾個娃娃，沒吭聲，默默的收拾東西，孫二伯也不說話，幫這個收拾東西，幫那個收拾，平安他們心裡明白，只是遲早的事，沒想到這麼快，衆人收拾好心情，離開學校，來渡口踏小船，回家。
‘’ 你們的周老師沒了‘’
“啥”？
“咋回事”？
…………
‘’到底咋回事‘’。
‘’都是再教育弄的，多好的人啊”，平安父親感慨道。
二十多天前又來了羣青年，自己弄的船渡過來，衝進學校，說要周老師到縣城學習去，恰好洛老師三天前回省城辦事還沒回來，程校長因開會在闕鎮，學校就周老師一個人，學校年齡大點十四五的孩子拿着棍子和一羣青年打起來，奈何來的人多，都是身強體壯，但也有七八個青年胳膊腿骨折，小點孩子嚇的大哭，有孩子哭着跑村裡叫人，幾個大點的孩子頭都打破，還是沒能護住周老師，等村裡人發現，已經把周老師拉出葫蘆口外，上了他們自己弄來的船上，說是終於找到應該學習的人，要拉到縣上去學習。
船到唐水中心，拉扯中，周老師掉唐水河裡，那羣人喊着，卻沒人去救，等村裡追的小船趕到，那些青年趁亂乘船想跑了，更有人想跳水游到路過的船上 ，但被村人抓了回來扔到船上，沒跑的被村人的彪悍嚇的不敢動，幾個人控制了他們的船，把青年帶到學校裡看管，其他人魚一般的跳進唐水裡發瘋的尋找，找了半天沒找到，划船順水找了十多裡，還是沒找到。
平安爺爺老族長髮話找不到周老師，不給青年吃飯，治療傷員，命人看管好，一個也不能跑，其中有借上廁所偷跑的，被村人一隻手抓小雞般的拎回來，扔進教室，大點的學生對其一頓暴打，要求賠自己的周老師，所以人幾乎都被學生教訓了一番，尤其進學校搶周老師時撲在前面的幾個，學生們認識，更加照顧性的教訓，最後召出事件的主導者……，因有村裡人在看着，也沒人敢反抗，看似厲害的青年，那經過這個陣仗，一個個嚇的發抖，
程校長回來一看，事關重大 ，一邊安撫村人和學生，一天也沒顧上吃飯，再到闕鎮派出所報案，派出所所長一方面用電話報告縣上，一方面親自帶隊來葫蘆峪村，派出所想把青年領走，卻被村人拒絕，經程校長，派出所所長和老族長几經交涉，老族長才發話放了人。
平安父親等人才允許把青年們帶回派出所，讓派出所所長也感到很頭疼，看着受傷的青年，問後才知，全是被村裡上小學大點的學生打成這樣，更是把這次事件的主導者打的鼻青臉腫，兩隻胳膊，一條腿打骨折，理由是學生要求賠自己的周老師，族長如此對派出所所長說，我們村裡成年人還沒動手呢，當年最大的土匪韓跛子都被我們村裡人滅了，這些沒武器的碎娃，還不值得村人動手
但這個事情必須要給個說法，周老師到現在還沒找到，
派出所所長哭笑不得，沒想到這裡的村民如此彪悍，留幾個人幫忙尋找周老師，自己帶人回鎮上，把受傷的送鎮衛生院治療，把事件再次電話彙報縣上，等待縣上指示 。
忙完了這些，程校長再折回來和村人沿唐水順水尋找，洛老師第二天下午纔回來得知，三天三夜沒下船和村人一起找，始終沒有任何消息，最後因體力不支暈倒在船上，被村人擡了回來，洛老師在平安家躺了一個星期，全憑老族長几個人用藥材把洛老師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老族長讓平安父親李凌到縣城找陳縣長理論，李凌到了縣城，打聽一番，才知道陳縣長由於解放前是國民政府的僞縣長而被下放到別的地方勞動去了，也沒人敢說是地下黨，李凌沒能見到陳縣長，失望而歸。
回來告知父親，老族長在家中和村中幾個老人商量後，決定接回在闕鎮上學的幾個孩子，擔心幾個孩子出啥狀況。
平安的心猛的沉了下來，感覺心裡什麼很重要的東西突然不見了，在他心中那是老師，姐姐般的柔情，有着母愛般的關懷，眼中那個抱膝坐在某個地方，猶如仙女一樣的人，對自己微微一笑或說些歷史典故，就這樣就沒了，低頭面對河水平安眼睛一片模糊，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心疼，幾年間相處的影像，閃電般的在腦海裡劃過，此刻平安才明白周老師和洛老師、程校長已經是溶進他的血液裡，刻在骨子裡的親人。
其他幾個人雖沒平安這般感情深厚，但周老師三人已經融入到少年們的心裡，已不是老師那麼簡單，都沉默着不說話，田小雨邊吃着蘿蔔乾摟着平安，隨着平安嗚嗚的哭聲，幾個少年也已臉上掛着淚水。
許久，止住聲音，平安問父親‘’洛老師還在學校嗎”。
“在，你們回去了陪陪他，……”。父親李凌低沉地說道
“多好的娃……”。
孫二伯悠悠的說道
“唉……”
知道，回去就找洛老師去
船慢慢的爬着，太陽西斜掛在西邊山崖上的時候，船終於到了峪口，早有在葫蘆口站崗的村人幫忙把船擡進峪口小潭裡固定好，幫忙把各自的行李送回家。
平安 放下行李，和爺爺，母親打個招呼便 飛一般向外跑，沒有等其他幾個少年，一口氣跑到學校門口，呼呼喘着氣，雙腿卻怎麼也邁不動，他不知道如何安慰洛老師，那個大哥般呵護他走完童年的人，不知道難過到何種程度 。
“嗚嗚……”。離洛老師房子還有一段距離，平安又一次哭出聲來，灌鉛的雙腿咋也挪不動，恰好程景信校長出來看見平安，拉着他，推開洛老師的房子門，見洛老師頭髮如同亂草，雙眼深陷，下巴變尖，鬍子碴已經很長，吃力的看着平安，伸手把平安摟到懷裡，低聲呢喃到：“她是無辜的，無辜的……”。
平安第一次從洛老師的臉上看到無助，孤獨，思念心愛的人的難過傷心。
一大一小兩個人都是滿眼淚水，洛老師擡手抹掉平安的淚水，
等平安再擡起頭，一把毛巾過來擦臉，程校長又遞給洛華老師另外一條毛巾後，便不忍看下去，出去後順手帶上門，站在操場那，從口袋裡摸出一根菸點着，久久看着一輪殘陽拖着疲憊的身軀緩緩的跌落山那邊，東南方早早掛一狗啃過的月亮，被滿天紅雲也染成桔紅，只有對面茂密的樹林裡飄過幾聲“山……哥早回……”的鳥叫， 幾隻麻雀像石子般砸進不遠處稻田裡，消失的無蹤無影，操場上那面紅旗似乎也難過的縮着，程校長此刻的心情 就像那面紅旗，也一直縮着， 不知道如何展開，這個在戰場上見慣生死的英雄，也壓抑的難受，無法發泄出來，擡起腳，猛的把一石子踢了出去，石子越過操場邊的欄柵，飛在稻田彎曲的路上，驚起了幾個稚色的腦袋來，‘’程老師‘’
“小雨，耀輝……你們來了”。
這才讓程校長清醒過了。
屋內洛老師撫摸着平安的頭，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嘶啞說到：“跌落在唐水……連影子都……沒找到……”。
‘’全村人都幫忙……，沿下游找了……幾十裡……”。洛老師再也說不下去了。
平安啥也說不出，緊緊的抱着洛老師，頭埋在洛老師的懷裡，無聲的抖動着身軀，很想把哥哥的悲傷分擔一些。
門外程校長大聲說着，好像說給洛老師，平安低聲到，“小雨，耀輝，他們來了”。
洛老師拍拍平安的頭，平安鬆開自己的手，和洛老師機械的走到宿舍門口，幾個少年臉上掛着淚花，對着洛老師深深的鞠了一躬，洛老師張開自己的雙手把六個少年都圈在自己的懷裡。
程校長從自己的房子裡拿了包水果糖，放在桌子上，故做輕鬆的說：“孩子們，別抱洛老師了，過來坐，吃顆糖”。
大家圍坐在一起，每人手裡一塊糖，氣氛在程校長的帶動了，好像空氣也輕鬆了許多，慢慢的，大家也說些學校的事，最後說不在上學去了，程校長猶豫着，讓大家和家裡再可考慮考慮，其實誰都知道，誰也沒辦法改變這樣的現狀。
天黑了下來，平安姐李莉來學校，說爺爺叫大家一起回吃飯，一夥人這才起身，鎖了校門，平安父親叫來幾位老人陪着老族長一桌 當然程校長也在那桌的，洛老師說：‘我晚上和自己的學生坐一起吃飯’。
老族長爲了搞活氣氛，便笑說我這有酒，你學生那沒酒，大家嘿嘿笑了，隨後老族長讓給洛華那桌也放瓶酒，吩咐道學生一人敬校長和老師一杯，幾個少年陸續敬校長和洛老師，完了再敬老族長他們幾個人後，才坐下來吃飯。
飯後幾個少年先後告退回家，老族長讓洛華住在自己家給洛華和周小英結婚，自家給騰的一間房子，平安陪着。
老族長一夥人和程景信校長拉着家常，刻意的迴避着話題。
“縣城也亂，事情發生這麼久，我得儘快抽時間去縣上，到縣政府看有啥說法，再看縣公安局抓沒抓那些人麼，另外我家裡也出點事，老婆和孩子不知道咋樣，得回去解決”。程校長低聲說道。
“嗯……縣裡如果不能呆，有困難，你把媳婦娃也接過來，村裡吃住還是不用擔心”。 老族長几個人附聲道。
“好，晚上學校那我還得招呼”。說完，程校長便邁開步子出門走了，沒讓老族長他們任何人送，一個人踏着一片月色中，披着薄紗似的霧氣，在路兩邊吵鬧的蛙聲中進了學校 ，躺在牀上思索着縣城的情況，明天起早趕第一趟班車回縣裡。
洛華和平安在平安家給自己留的房子裡並沒有呆多長時間，就出門了，一大一小兩個人出了村子的欄柵門，順着東南的小路走着，殘月，星空，薄霧，不時的倒影在路邊的小溪裡，青蛙呱呱的叫着，偶爾從腳前跳進稻田或小溪裡，一路來到瀑布下，少了青蛙的叫聲，清淨了許多，洛華老師脫去衣服，只穿褲頭，撲通，跳進瀑布的潭水裡，頭深埋在水裡，直到憋的不行，才浮出水面，吸口氣，再次潛進水裡，平安靜靜的坐在潭邊那塊巨大的石頭上，抱着膝，看着一次次換氣，又一次次沉下去的洛華老師，才明白，自己根本不能分擔他的痛苦，更不知道如何安慰，有些事情也許只能靠他自己走出來。
洛華老師折騰到精疲力盡才爬上平安坐着的石頭上，躺着大口的喘氣，對平安指了指自己的衣服，平安起身抱來衣服，從衣服口袋裡摸出煙和火柴，抽出一根菸，塞進他嘴裡，划着火柴給點着煙，吸進一口煙，還沒來得及吐出來，已經嗆的猛烈咳嗽，平安想扶起洛華老師的頭，被搖手拒絕了，半天洛華老師才緩過來，再次吸口煙，慢慢吐出來，平安看着這個開朗的哥哥在折磨自己，便把沒抽完的煙，從他嘴角奪下來扔進水裡，洛華老師沒再擡手，也沒反對，就這樣大眼瞪小眼看着彼此，誰也沒說話，但都看懂了彼此眼睛裡要說的話。
良久，洛華老師說，我得離開這裡，去照顧她的父母，她父母現在處境很艱難，我得照顧她父母也方便點。
哥，還回來嗎？
…………
“可能得段時間， 我會給你留下聯繫方式，以後我給你寫信”。洛華老師說道
平安遞過衣服，站了起來：“我等你回來”。說完，眼淚又掉了下來，想到陪着自己成長的親人，這個完全沒有成長起來的少年，深深的體會到生離死別的滋味，不管你有沒有做好準備，事情發生了，你就得接受，面對，哪怕是打個措手不及，也一樣得接受，面對，也許這就是成人的苦難。
回家時洛華揉揉平安的頭，說了句：“你知道嗎，我必須堅強，因爲有她未完的責任，我來替她完成，我去照顧她的父母”。
一夜無話，第二天 天剛明，程校長就來到葫蘆口，村裡在那巡邏的人用船送程校長到河對岸，另一邊，洛華老師起來後在平安家吃過早飯，單獨和平安父親，爺爺呆在爺爺的房子裡說話 ，說些啥，平安不知道，可他知道，洛老師要離開了，讓母親把烙的餅用籠布包好，然後坐在凳子上看着姐姐李莉和母親在收拾碗筷，等洛華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