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玉說:“四歲。”
老施竟然直露地地說:“我女兒十二歲,上小學五年級。嘿嘿,要是她們在一起的話,可以做她姐姐了。”
蘇小玉吃了一驚,卻裝作沒聽懂。不可能,她在心裡說,我蘇小玉再落魄,也不會跟你一個剃頭郎。哼,你有什麼了不起,還打老婆?還要離婚?她也是沒有辦法,你知道做一個女人的難處嗎?尤其是在都市裡,色狼遍地,處處陷阱,生存困難,競爭激烈,女人要保持潔身自好,多難哪。你不理解她,還要這樣對待她,良心也是大大的壞呢。還想要我?哼,做你的美夢去吧。
剪完頭髮,她拿出五元錢,不聲不響地往雜物臺上一放,轉身就走。
老施白着臉說:“找你錢。”
她頭也不回地說:“不要照了,我不好意思,一直讓你少收我的錢。”
老施愣在那,半天沒反映過來。
又到了颱風季節。每年的九十月份,是上海多臺風的月份。蘇小玉提心吊膽起來。她住的這種彩鋼夾芯板簡易房,就象紙糊的一樣,風雨稍微大一點,就會全身發抖,搖搖欲墜。雨打在屋頂上,象繁密的鼓點,震耳欲聾,響成一片;風吹在牆壁上,牆壁會大幅度地彈動,一凸一凹,隨時都有被吹破的危險,讓人膽戰心驚。它還呼呼生風,嗚嗚有聲,讓縮在裡面的人象關在風箱中的老鼠,聞風喪膽,驚慌失措。
氣象預報說,今天夜裡,要有十一級以上的颱風從上海邊緣擦過。可天還沒暗下來,颱風的先頭部隊就已經衝了過來,狂風大作,暴雨傾盆。天上翻卷着烏雲,灰濛濛一團;地上傾注着暴雨,白茫茫一片。她住的這排簡易房,跟村莊裡其它同類房子一樣,在風雨中飄搖。蘇小玉關緊門窗,抱着女兒縮在牀角,嚇得一動也不敢動。
“轟——轟——”一個個大風塊撞上牆來,象一頭頭髮瘋的老牛橫衝直撞過來。所撞之處,牆壁差不多凹進去一尺深;風還無孔不入地鑽進屋子,然後蓄足力量,用力一鼓,屋頂就被擡起來一尺高。這些簡易的房屋,跟惶恐不安的房客一樣,拼出全身力量抵抗着肆虐的颱風,捍衛自己的生命,經受大自然的嚴峻考驗。
“轟——”一個更大的風塊襲來,彩鋼板房全身搖晃,好象要飛起來一樣。
蘇小玉嚇得尖聲大叫,玲玲縮在她懷裡,掩住臉哭了起來。這時,她才真正感到了一個弱者的悲苦和無助,心裡充滿了末日來臨的恐懼。可她還是本能地摟緊女兒,看着她象小動物一樣驚恐不安的樣子,內疚得心都碎了。你真該死,她拼命地罵着自己,是你的幼稚和錯誤害苦了自己,也害苦了女兒啊。
這時,整個世界都被狂風暴雨吞沒了。外面只有風雨聲,和萬物在風雨中掙扎的哀鳴聲,聽不見一點兒人聲。她覺得她們母女倆被丟在了一個荒蠻遠古的大自然中,如一對孤立無援的小動物,任憑狂風暴雨蹂躪,吞噬。
她作好了拼死一搏的準備。要是房子真被颱風掀翻,吹走,她就是死,也要護住女兒的生命。母愛的力量讓她變得堅強起來,她將女兒緊緊摟在懷抱中,又把臉貼在她的小臉蛋上,給她以溫暖和力量。
風雨終於小了一點,纔有人聲從雨水裡冒了出來。卻都在驚慌失措地喊叫,有的好象還在搶搬東西,一片大難來臨的恐慌景象。
“咚咚”,她的門上終於響起敲門聲。救命的人來了,她馬上跳下牀,撲過去開門。
一個穿着雨衣的男人,象鬼一樣站在門口。細緻一看,是老黃。啊?她驚呆了。
老黃卻喊:“快搬東西,人家都在搬。不搬,就來不及了。”
她彷彿沒聽懂,依然驚恐地愣在門口。老黃說:“馬上更大的颱風要來了,你的房子,正好處在兩排樓房中間的豁口上。風口浪尖最危險,你知道嗎?”
這下她聽懂了,心裡涌上一股暖流:“謝謝你。”老黃說:“我轉在這裡好一會了,怕你有什麼想法,不敢上來。可性命要緊,我就來敲門了。快,先把孩子抱下去,抱到我家裡,再搬東西,能搬的都搬走。”
一陣風雨從門裡撲進來,打得她連連後退,睜不開眼睛。老黃衝進屋,對玲玲說:“快來,叔叔抱你到樓下去。”
玲玲象一隻獲救的小動物,爬到他身邊,眼淚汪汪地看着他。老黃說,“不用怕,颱風馬上就會過去的。”說着,抱起她裹進雨衣裡,邊往外走邊說,“你也穿上雨衣,先把這個電飯鍋抱下來。”
蘇小玉迅速穿上雨衣,裹了電飯鍋,跟他走下樓梯,衝進風雨中。經過房東門前,她看見裡面擠滿了避難的人。都是一個院子裡的房客,但大都只認識面孔,不知道姓名。她不想跟老黃到他家裡去,雖然他租的是樓房,可這象什麼啊?你與他是什麼關係?她在房東的門口停下來,想擠到裡面去,卻沒有進去的空檔。裡面的人都愣愣地看着她,沒人招呼她,更沒人給她讓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