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中的安靜,被衝進來的小護士突然破壞,喬默先是一怔,隨後聽着女護士大口大口的喘氣聲,反應無比冷淡。
“那就打死好了。”
年輕的女護士小臉都懵了,瞪着烏黑的大眼,“蕭、蕭太太……萬一真的出人命怎麼辦?您先生和另一位先生在醫院天台上打的你死我活!”
“醫院難道沒有保安?”喬默面無表情的反問。
此時已經是深夜,值班醫生都少的可憐,所以兩個男人在天台上打架,也沒有什麼醫院的代表人出來和解。
女護士站在病房裡一時沒了辦法,只盯着病牀上冷漠的喬默。
過了半晌,喬默心煩意亂的丟開手裡的雜誌,掀開被子,語聲煩躁的問:“他們在哪?”
“就……就在天台上,我帶你過去!”
喬默拖着虛弱的身體,被女護士一直帶到天台,從電梯裡出來時,一股冷風直直刺來。
那兩個男人你一拳我一拳的,絲毫沒有讓步的打算。
喬默就站在那兒,冷冷的撂下一句:“你們最好把其中一個打死,這樣省的讓我看見心煩!”
或許是聽見了喬默的聲音,兩個男人都堪堪停住了手,望向了這邊。
喬默真瘦。
她穿着一套藍白條的病號服,只能堪堪籠罩在身上,在那寬大的病號服裡,幾乎看不見她的腰,她的腿,到底有多細。風一吹,整個病號服便鼓了起來。
蕭衍第一次見到喬默的時候,她沒這麼瘦,小臉上氣色很好,還透着粉色的血色,兩頰邊,有一點點肉,看起來有點嬰兒肥,很惹人喜歡。
可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喬默開始慢慢的瘦下來了,再也沒長過肉。
她的臉,從鵝蛋臉瘦成了瓜子臉,還是那麼清新漂亮,可卻少了一抹朝氣和生氣,彷彿是一灘死水,再也沒有任何波瀾了。
蕭衍流星大步的走來,喬默被風吹得模糊的視線裡,只見蕭衍一身肅穆黑色,身長玉立的走來,他的周身,散發着一股濃濃的戾氣和肅殺,素白的臉上,分明掛了彩,卻絲毫不影響他精緻的五官帶給人過分的震撼。
在那麼短暫的十幾秒裡,喬默眼裡就只有他。
他走過來,站在她面前,將挽在臂彎裡的大衣抖了抖,強勢的往她削弱的肩頭一攏。
喬默仰着蒼白的小臉,就那麼無情無緒的盯着他。
他甚至蹙着深眉,略帶責備的教訓着她:“這麼大風,誰讓你跑出來的?”
喬默牽動着脣角,動了動,笑容僵硬,她眼裡有盈盈的淚水,“不然呢,看着你把我哥打死,還是我哥把你打死?”
蕭衍手臂一僵,黑眸底下掠過猜忌,“那是你哥?”
喬默一點都不奇怪他會猜忌她,甚至是不信任她,畢竟,一而再再而三的,他都從來沒有選擇信任過她,哪怕一絲一毫。
“不然呢,你覺得我會和幾個男人有關係?在你眼裡,我喬默就是這樣一個水Xing楊花的人。”
不知是不是風太刺骨,還是心裡的委屈堆積到了一個已經爆發的程度,喬默迎風而立,眼裡的清淚,一直流個不停。
“喬、默!”
不知爲何,他聽見她這麼輕賤自己,他心裡就異常不好受,甚至生出了一絲火氣。
蕭衍的雙手覆在她肩頭,想要將她攬進懷中,卻被她一下子打落在半空中。
“別碰我。”
蕭衍眉頭蹙的很深,彷彿好幾條山川,“就算那是你哥,他也沒有權利從我身邊把你帶走,喬默,沒有我的允許,你哪裡也去不了!要麼待在我身後,要麼待在我懷裡!”
呵。
真可笑。
狠狠傷害了她的男人,現在說起這種情話來,不覺得自打臉皮嗎?
“蕭衍,別再這麼幼稚了,我們離婚,這是所有方法中最好的方式。你不愛我,我也已經愛不起你了,所以就這樣分開,對誰都好。”
蕭衍攥住她纖細的彷彿一捏就碎的腕子,將她用力帶進懷裡,緊緊扣住她:“喬默,你說過要永遠在我身邊!”
“那些都是隨口騙人的,鬆手。”
風澈大步上來,攥着喬默的另一隻手腕,“蕭衍,我警告你!現在放手!”
“喬默是我的妻子,我憑什麼放手?!”
喬默左右胳膊被兩個男人一人拉住一條,來來回回的拉扯,喬默忍無可忍,失控的尖叫了一聲。
“啊!!!”
兩個男人同時鬆開了手,喬默抱着腦袋,慢慢的蹲在地上,她小聲小聲的啜泣着。
可她幾乎是歇斯底里尖叫:“你們到底要我怎麼樣?別再來煩我!別再來煩我!!!”
她抓着亂糟糟的頭髮,手指幾乎掐進了掌心中,起身,轉身往電梯裡快速走去。
“誰也不許跟上來!”
原本想追上去的兩個男人,生生止住了步子。
喬默進了電梯後,按下了病房的樓層,蹲在電梯裡,一直失控的哭。
爲什麼事情變成了這樣?爲什麼她現在會這麼痛苦?
誰來救救她?
回到了病房,兩個男人臉上都掛了彩。
喬默懶得理會他們,清眸微微掀動一下,“我要睡了,你們打算待在這裡多久?”
蕭衍衝着風澈冷哼了一聲,“我們是夫妻睡一起理所當然,難不成你這個哥哥也要睡這兒?”
口氣譏諷,絲毫不留情面。
喬默蹙眉,慍怒:“蕭衍!你說夠了沒有?!”
風澈自然知道自己待在這兒不方便,對喬默溫聲道:“瀟瀟,我明天再來看你。”
喬默點頭,“你路上注意安全。”
等風澈離開後,病房裡只剩下了蕭衍和喬默兩個人。
一陣緘默。
喬默躺在病牀上,翻着手裡的雜誌,眼皮都沒掀動一下,只冷冷道:“我這裡沒有你睡的地方。”
再說,這個男人如此矜貴,讓他和她擠一夜的小牀,她受得了,他能受得了?
“我不需要睡的地方。”蕭衍一下子打斷了喬默的話。
只見這男人往喬默病牀邊的椅子上一坐。
喬默忍了半天,終於開口問:“你打算這麼過夜?”
“怎麼了,有什麼不行嗎?”
喬默丟下兩個冷漠的字眼:“隨你。”
直接翻過身子,背對着他,閉上眼,假寐。
可無論如何,也覺得睡不着了。
她睜開眼,窗外一片燈火闌珊。
他們好像從未心平氣和的說過話,聊過天。
喬默就那麼背對着他,靜靜開口:“蕭衍,我們談談吧。”
好好談談,而不是說不到一兩句話就吵架,然後沒有任何結果的談話。
“除了離婚,除了要離開我,除了非要孩子,這三件事外,其他的,你想談什麼,我都陪你談。”
喬默深深的嘆息一聲:“那我沒什麼可以和你談的了。”
他們現在,可以談的事情,也就這麼三件,除了談論這三件事情之外,他們兩個和最熟悉的陌生人沒有任何差別。
“蕭衍,我們好聚好散不行嗎?”
蕭衍盯着她纖細的背部,冷哼一聲:“好聚好散?你現在就這麼想擺脫我?”
現在,對她來說,他是一種負擔,離開他,就會是一種擺脫,對嗎?
好,那他就讓她永遠擺脫不了他這個負擔。
“蕭衍。”半昏半暗的光線中,喬默轉眸看了面色鐵青的男人一眼,她緩緩開口,“我們現在……在一起的意義究竟是什麼?你考慮過嗎?”
男人彷彿被問住了一般,久久都不語。
喬默抿了抿脣瓣,脣角滑過一抹若有似無的苦笑,深吸一口氣,才說道:“很久以前,我想過。我以爲我跟你在一起,是因爲我爸爸的醫藥費,還有那張形同虛設的婚姻合約,可後來,我才發現,我之所以能那麼理所當然,心甘情願的待在你身邊,那是因爲我,我……”
“我知道,你愛我。”
蕭衍清淡的笑了下,那麼縱容,甚至有一絲絲的小得意。
那聲“你愛我”,不像是在說“你愛我”,而是理所當然的,像是他在說“我愛你”一樣理所當然。
喬默也並不否認,事實上,她也不想否認。
喬默愛蕭衍,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所以,就算是因爲我愛你,你也該給我一條活路,不是嗎?”
喬默從未那麼卑微的乞求過一個她那麼愛的人,放自己一條生路。
她曾經飛蛾撲火過,現在終於發現,如果繼續再愛蕭衍下去,她會死,會窒息,會將所有的自己全部掏空。
她,愛不起。
“喬默,這是我聽到過,最爛,最爛的分開理由。”
蕭衍幾不可聞的冷笑一聲,將右手抄進西褲口袋裡,那枚鑽戒一直都在,他摸出來,舉在喬默眼前,黑色眸子緊緊盯着她,眼底像是失望,又像是落寞,心灰意冷。
喬默擡眸看見那枚鑽戒時,眼底明顯怔忪了一下。
這枚婚戒……不是早就被他從八十層高的辦公大廈扔下去了嗎?
怎麼會……還好好的在他手上?
蕭衍勾了勾削薄的脣角,“喬默,你知道我爲什麼留着它。”
如果換做是別的女人,給他戴了綠帽子,他會容忍她到現在?
不。
蕭衍情商慢半拍,卻在心裡無數遍的問過自己,爲什麼喬默在做了這種令他無法容忍的事情後,他還是想要寵着她,還是不想要和她離婚,還是……想要把她牢牢地拴在自己身邊。
他懂了。
蘇景煜所謂的“一見鍾情”,他也懂了。
有些人,看一輩子,也不能激起任何心底的反應,可有些人,只要看一眼,便能激起內心深處最激烈的情感。
喬默對於空窗期三十二的蕭衍來說,對一個空白了三十二年的男人來說,他寂寞,他孤獨,喬默是他所有的歡愉……和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