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廷酒店,1602房間。
賀沉看了眼面前的東西,臉色微微一沉:“說了不用。”
蔣贏把換洗衣物遞給阿爵,連帶着阿爵的眼神也十分微妙,她忍不住嘆口氣:“順手而已,不該碰的東西沒碰過。”
她知道賀沉不喜歡別人亂動他的東西,自己也不會逾矩到拿小叔子的內衣褲之類,只不過拿了兩件襯衫:“事情發生的太突然,阿爵肯定還來不及準備,都是自家人,不用這麼見外。”
賀沉沒再接話,只是另一手接過她帶來的資料,阿爵幫着把人扶起來。
蔣贏一直盯着他血色盡退的臉龐,等他低頭看文件時,又說:“真的不用去醫院?這是槍傷。”
“不用。”賀沉低聲答應,視線依舊落在面前的文件上,浴袍領口處還隱隱露出了白色繃帶的痕跡。
蔣贏看他氣色非常差,眉心微微一蹙,回頭看了眼一直默不作聲的阿爵:“如果不是需要這份股權轉讓書,你們是不是連我也要瞞着?”
和朋友一起看完《歌與火》,結果就接到了阿爵的電話,只說急需她的股權轉讓書。再後來她親自給賀沉去了電話才知道對方中槍了,並且這兩天賀家出了大事……
阿爵無聲地瞧了她一眼,算是默認了。
蔣贏吸了口氣,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這麼大的事——賀氏易主,明天青州所有報紙都會大肆報道。”
賀沉將手中的文件放置一旁,臉上並沒有太多情緒,好像眼下失勢的不是他一樣。男人烏黑的眼靜靜注視着蔣贏,數秒後卻微微勾起脣:“加上你名下的股份,賀淵其實也沒佔多少便宜,費了那麼多心思我依舊是賀氏第二大股東。”
他靜了靜,脣角的笑意卻更深了一些:“不過蔣贏,你真不用跟我玩心思,這上面的條件即使你不附加註明我也會那麼做,這麼不信任我?”
賀沉臉上在笑,眼底卻早就冰冷徹骨。
剛看到股權轉讓書上那些條件他還以爲自己眼睛出了問題,這個向來在他眼中柔柔弱弱的女人,這時候卻獅子大開口,在他最落魄的時候。
蔣贏臉色一變,不自然的慘白,卻仍是抿着淺淺笑意:“我孤兒寡母,自然要爲將來考慮。這些股份如果落在賀淵手裡,我和霆衍很快就會沒命。但是給你就不一樣——”
她安安靜靜地注視着賀沉,很聰明地掩去了不可提及的那段隱秘感情:“你不會傷害我和霆衍,相反,這些股份給你之後若東山再起,依你和賀峰的關係會一直照料我們母子。但這是你辛苦打下的江山,難保將來我和霆衍也會被視爲眼中釘,所以我只能現在多撈些好處。”
賀沉沉默着,腦子裡第一閃過的念頭居然是——現世報。
原來被人利用的感覺就是這樣?
可很奇怪,賀沉此刻覺得慍怒,卻沒有多少難受的感覺,心跳平穩而鎮定。他甚至更多的是替大哥不值。
阿爵的手機鈴聲突兀地打破一室僵冷,他接通之後臉色倏地一變,賀沉在邊上看着,心臟不由沉了沉。
果然他掛斷之後,阿爵便低聲說了句:“溫醫生不見了。”
蔣贏也是一怔,下意識看了眼賀沉。
賀沉的眸色瞬間轉冷,整個人全身都好像覆了一層寒氣,臉色也難看到了極點,一句話幾乎是從胸腔處吼出來的:“一羣廢物。”
他說完居然就要下牀,阿爵急忙伸手去攔他:“你做什麼,醫生說了不能——”
賀沉冷冷地瞧他一眼,眼眶赤紅地像是發怒前的獅子。阿爵沒說完的話全都卡在了喉嚨口,他已經許久沒見過這男人露出如此可怕兇狠的眼神了,就連被賀淵暗算踢出董事局都不見他如此失控易怒。
“不能讓她一個人。”賀沉沉聲說着,腦子裡白茫茫地什麼都不剩了,他不敢想溫晚會去了哪裡,如果遇上賀淵——
他飛快地將襯衫拿了過來,都顧不上當着蔣贏的面了,利落地準備換上,可解開浴袍帶子的手也抖得控制不住。
阿爵還是不怕死地攔住他:“你他媽不要命了?就算要找也還有我,我一定幫你把人找回來。”
賀沉是背對着阿爵的,可是無端地,阿爵就是能感覺到他肩膀隱約在顫抖,過了好一會才聽到他低沉沙啞的聲音:“你說的,找不回來,我饒不了你。”
可是她有心躲,他要去哪裡找?
一連過去了好幾天,青州統共就這麼大,溫晚卻一點消息也沒有。
“已經確定不是賀淵乾的。那羣小混混全是外省人,找到他們也是一問三不知,但給他們看過照片,應該和顧銘琛有關。”阿爵看着牀上氣色越發差的男人,有些不忍心地又說,“已經找人跟着他了,暫時還沒有消息。”
賀沉垂眸不語,可是黑密的睫毛一直在劇烈顫慄着。
她爲了離開他,居然回頭去找顧銘琛!
他一直都知道顧銘琛在溫晚心裡是個特殊的存在,愛不得、卻也恨不能,但一直是避之而唯恐不及的。現在,她卻回頭去求他?目的就是爲了離開他。
她恨他……已經超過了顧銘琛了?
賀沉說不清這時候自己到底是氣憤還是嫉妒,他只知道胸口那個地方揪得難受,那種感覺以前從來沒有過。他伸手去拿牀頭櫃的止痛藥,阿爵受不了地一把奪了過來:“你真以爲這玩意兒是靈丹妙藥啊。”
說完又覺得不對,他眉心一緊:“傷口又疼了,要不要找何醫生過來看看?”
賀沉的拳頭攥的死緊,骨節處都泛着森白。疼的不是傷口,他太清楚是哪裡了,自詡這場遊戲他纔是掌控者,這時候看起來,輸的是他纔對。他一直在研究琢磨溫晚的弱點,對症下藥,步步算計,卻忘了對一個人付出這麼多精力也是一種感情付出的形式。
阿爵瞧他那副樣子,心裡隱隱猜到了什麼,輕嘆了口氣,無奈地拉過扶手椅往牀邊一坐:“她要真是被顧銘琛帶走的,給她點時間冷靜也好。你之前逼的太緊,沒看她已經越來越抗拒你?”
賀沉沒臉說出口,他哪裡是想逼溫晚,他分明是害怕了。
害怕她離開他視線範圍之內,害怕她出事,更害怕她被顧銘琛找到。
賀沉驕傲一世,卻從不敢承認顧銘琛是他心裡過不去的一道坎兒,那是溫晚第一次愛上的男人,他們有那麼多的回憶,光是這一點他就輸了,永遠比不上。
以前顧銘琛不在乎溫晚,可是現在他想回頭了,他回頭了,溫晚會不會還站在那裡?賀沉以前很確定,現在卻好像什麼都不確定了……
阿爵看他臉色晦暗不明,眼底卻盛滿了痛苦,簡直驚得無以復加,這還是那個他認識的什麼都不在乎的賀沉嗎?
溫晚從賀沉家離開後也沒閒着,她不指望從賀沉那裡得知真相,於是想自己着手調查。但眼下出門要格外注意,再被賀沉找到就麻煩了,所以刻意喬裝打扮了一番,鴨舌帽兜帽衫,她身材嬌小纖瘦,這時候看起來倒有些學生的青澀模樣在。
她運氣還不錯,陳叔叔家住的那一片政府正在籌劃拆遷中,很多人都搬走了,但還剩下不少家裡條件不好沒錢買房的。
一路走過去,碰到到幾個小孩子在巷子裡嬉戲打鬧,老舊的樓房看起來有些危險,樓與樓之間距離很近。
溫晚留意到巷子裡有個很舊的小賣鋪,一看裝修就有些年頭了,門口聚了幾個大爺大媽在打牌,這麼冷的天情緒還挺高。
她假意去買了瓶水,站在門口喝着,過了會就和小賣鋪主人聊了起來:“大爺,你知道以前住這的陳孟光嗎?”
一說這名字,老頭的眼角微微眯了起來,奇怪地打量她一眼:“你問這幹嘛?”
溫晚一看就有戲,笑着說:“那是我家一個遠房親戚,好多年沒聯繫了,聽說以前就住這。”
那大爺聞言臉色更難看了,原本正在看報紙的,忽然“啪”一聲就把報紙給摔桌上:“我不認識什麼陳孟光,你還買別的不買,不買就趕緊走,站着礙事。”
溫晚沒想到老爺子臉色變得這麼快,但這人肯定是認識陳叔叔的,不然怎麼一下子就能記住全名呢?她支吾着說:“哦,我還要包這個。”
隨便挑了包餅乾放在包裡,老爺子找零的時候依舊沉着臉。
溫晚沒問到什麼有用訊息,站在樓前有些泄氣,也不知道是陳叔叔在街坊間關係不好還是她的方式有問題,總之不能白跑纔是。
溫晚還想上樓去看看有什麼線索,剛走了幾步就聽到有人叫自己。
“溫晚!”
那聲音太熟悉了,她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只是沒想到打扮成這樣也能被他一眼瞧出來。溫晚咬了咬牙轉過身,果然看到賀沉就站在不遠處陰鬱地瞧着她。
溫晚緊了緊手指,餘光飛快地觀察了一眼此刻的形式,賀沉離她的位置並不遠,但看他那副泰然處之的樣子,恐怕早就有了後招。
她反而不急着跑了,站在原地冷冰冰地問:“有事?”
賀沉藏在大衣口袋裡的手早就緊握成拳,他坐在車裡看到她的瞬間,全身的血液纔好像是重新燃了起來,貪婪地注視着她,看着她一張素淨的小臉幾乎挪不開眼,這段時間他想她都快想瘋了。
可此刻她就站在他面前,看他的眼神卻再也不像以前那樣,語氣甚至疏離到了極點,只是那麼毫無感情的兩個字。
他不說話,一步一步地朝她走過去,緊緊攫住她的雙眼,努力想從裡邊探尋點什麼。
可即使站在她眼前,和她呼吸相聞,她臉上的表情也淡到了極點。
賀沉壓抑着胸口翻江倒海的情緒,深深汲了口氣:“跟我回去,欠你的答案會全都補給你,不帶半句假話。”
溫晚輕輕笑了一聲,聳了聳肩膀說:“不必了,真相呢,我覺得自己查到的更可信。你的話,以後我連一個標點符號都不會信。”
她說這話時表情非常平淡,好像在說一件極不重要的事情。
賀沉一言不發地望着她,溫晚恍然大悟般點點頭:“當然了,賀先生也可以用相同的方式來阻止我,但是隻要我還活着,就一定要還我爸一個公道。”
兩人站在歲月斑駁的筒子樓前,賀沉一身黑衣黑褲,臉卻蒼白如紙。在她眼裡,他不僅僅失了誠信,連品格也低劣至此。
他怔了很久才啞聲說:“我不會傷害你。”
溫晚沒什麼表情地撇撇嘴角,似笑非笑地揶揄道:“是呀,你是良心過意不去在補償我呢。因爲蔣贏?”
她那無所謂的姿態真真是戳到了賀沉痛處,他薄脣一動,艱難地說:“別亂猜。”
溫晚看着他眼底情深不惑的樣子,心臟還是細微地抽動一下,不能信,不能再信了,這個男人最擅長的就是謊言和欺騙!
她故作輕鬆地往後退,脣角微微揚起。
賀沉黑眸一緊,馬上意識到不對,但已經來不及了。溫晚大聲且異常清晰地喊了一句:“開發商來和大家談判了,快過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