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大家等着看盧植第二篇文章要撈誰的時候,誰也沒想到,盧植第二篇文章把張儉狠狠的批了一頓,特別對張儉逃亡出塞的事情大加鞭撻,說他是忘記了華夷之辨,自甘墜落。如果說盧植批評李膺的名士習氣只是白玉微瑕,那批評張儉就等於給他的人品定了『性』,別說平反,這一輩子都別想擡起頭來了。
洛陽士人頓時一片譁然,步雲裡熱鬧起來了,不斷有人上門要和盧植理論。劉修早在讓盧植選這個題的時候就有準備,他在太極道館進行了一次公開的辯論會,讓盧植登臺演講,把張儉逃亡出塞,爲鮮卑人做謀主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講了一遍。這可不是空口說白話,他是有人證的,安排張儉出塞的人中就有『毛』宗的父親,當年的外黃令『毛』欽。[.]
這件事一抖出來,那些氣勢洶洶的想爲張儉討個公道的人立刻啞口無言,大受打擊。誰也不敢再和張儉搭邊,投靠鮮卑人,這可比殺人放火還要可惡。
更重要的是盧植身高八尺,相貌堂堂,再加上一副如洪鐘一般的好嗓子,配上深厚的學問做底蘊,簡直是天生的演說家,這次演講比文章更動人,到場的所有人,包括他的對手,都被他儒雅的風度和清晰的思路所折服,輸得心服口服。
接下來,盧植第三篇文章說到了趙歧,趙歧得名是因爲他得罪了當年的大宦官唐衡兄弟,被迫逃亡多年,後來又被列入黨人禁錮在家,其實他和那些著名的黨人沒什麼關係,所以盧植這篇文章寫得很流暢,直言趙歧是被誣陷的。文章一發表,天子很快就下詔赦免趙歧,並且徵召趙歧爲議郎。
接下來,盧植每三天一篇文章,縱論黨人,不虛譽,不諱惡,嚴格按照劉修開始和他商定的原則,實事求是的論說他們的所作所爲,並給出恰如其分的評價。以盧植的學問和見識,他這些文章寫得堅實無比,來找麻煩的人不少,但是能從中挑出刺的人卻沒幾個。
而讓他名聲越來越響的是他讚賞的黨人先後都得到了赦免,就算有些被他嚴重批評的黨人,也多多少少得到了天子的寬恕。在這期間,袁紹並沒有放棄,他也組織了一些人上書請求赦免一些黨人,但是成功率極低,雖然不能說一個也沒有,但是和盧植幾乎例不虛發的命中率相比,他組織的上書近乎盲『射』。爲了能在和劉修的較量中奪回先機,他不得不依照盧植的文風進行調整,而不是隻圖嘴上舒服。
激憤的輿情得到了渲泄的通道,看着一個個黨人被赦免,士人們漸漸的冷靜了許多,他們在等着看下一個被赦免的會是誰的時候,也從咀嚼盧植的文章中得到了一些啓發,開始認真的觀察大漢的危機。
不得不說,大漢朝的讀書人憂患意識和參政意識都是後來的讀書人無法相提並論的,雖然獨尊儒術近三百年,不少人讀書就是爲了求官,但是這其中像盧植這樣真正以天下爲已任的人還是非常多,他們慢慢的聚集在一起,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手去寫,爲朝廷提出各種各樣的建議,這其中自然不乏書生氣,但態度卻端正了不少。
劉修鬆了一口氣,開始準備王符《潛夫論》和崔寔《政論》的出版事宜,他專門派人到安定和涿郡求到了這兩部書稿,更讓他意外的是,王家和崔家的人一聽說他要把這兩部書印出來給天下讀書人看,爲朝廷提供參考,他們連潤筆都沒提,直接白送了,還一個勁兒的感激不盡,讓劉修很是感激了一番。
與此同時,宮中選秀的事情也到了最後一關,在此之前,天子放出了三千多宮女,都是年滿二十五歲,從未得到天子寵幸的宮女,這些女子大部分都是洛陽周邊的人,入宮幾年,當初的奢望早就磨光了,現在被放了出來,還來得及嫁人,算是萬幸中的萬幸,一個個喜極而泣,山呼萬歲。
這其中自然有些小道消息傳了出來,說天子之所以除了大皇子之外一直沒有兒子,並不是沒有女子懷孕,而是何貴人很強悍,一旦發現哪個宮女懷孕了,她就用各種辦法,不是『逼』着宮女把孩子打掉,就是連宮女一併收拾了。
這些消息未經查證,也沒人敢光明正大的傳播,只是在口耳之間隱隱綽綽的傳,把何進一家氣得暴跳如雷,到處追查,卻什麼也查不到。
王楚自然也聽到了這樣的流言蜚語,對入宮的事更是憂懼不已。
最後一道篩選終於在八月下旬開始了。
王瑜心神不寧的坐在鴻都門外,王斌在一旁陪着,王楚和其他經過初選的女子已經進去了,能不能被選中,就看今天的結果。
“阿翁,我這心裡有些不安。”王斌蹙着眉頭,輕聲說道。
“怎麼了?”王瑜端坐在車上,不滿的掃了兒子一眼,張了張嘴,斥責的話卻沒說出口,因爲他現在心裡也非常不安。關於何貴人強忌的話他也聽到了,想着王楚那柔弱的『性』子,真要遇到何貴人這樣的屠家女,大概不是件好事。只是一想到父親王苞的期望,他又不敢說什麼。
“阿翁,你聽到宋家的消息了沒有?”王斌猶猶豫豫的說道:“我可聽人說,宋皇后現在非常得寵,陛下經常留宿椒房殿,就連何貴人也不如她受寵。如果……”
王瑜眉頭緊鎖,沒有吭聲。他也非常擔心,當初準備送王楚入宮,就是因爲宋皇后不得寵,而何貴人進宮幾年連個兒子都沒有,現在不僅何貴人已經有了兒子,而且宋皇后又得寵了,那王楚入宮還有意義嗎?
宮內,王楚坐在一隊花容月貌的妙齡女子之間,輕輕的撫着琴絃,今天是最後的複試,只要通過複試,就會成爲宮中的女官,今年天子要提倡節儉,所以挑選的人數大爲下降,總共只取兩百人。
她的手指在琴絃上緩緩的划動,心中涌過一串串流暢的音符,美妙的節奏讓她有一種想把這些音符彈出來的衝動,但是她不能。
她今天要彈的是大雩曲。
在參加複試之前,祖父王苞和父親王瑜都提出了擔心,說大雩曲大概是太古了,非常難聽,很難給她加分,但她說,天下大旱,天子現在正爲旱災而擔心,大雩曲雖然難聽,卻是急天子之急,憂天子之憂,比那些靡靡之音更能出人意料。王苞和王瑜聽了,也就沒再說什麼。
這當然是劉修的主意,劉修千叮嚀,萬囑咐,你要是想落選,你就一定要彈大雩曲,否則以你的靈『性』,你彈任何一隻常見的曲子都掩蓋不住你的琴藝。
王楚明知道這是劉修哄她開心的諂媚之詞,但她就是喜歡聽。
旁邊的女伴們看着王楚眉宇間的喜『色』,都不禁有些嫉妒,雖然她們也是幾千人中挑出來的,可是和王楚站在一起,還是要比王楚略遜一籌。不過她們並不擔心王楚,因爲王楚大概是有因家庭情況不好,請不起善於化妝的人,她畫的妝讓她漂亮的面容大爲減『色』,特別是今天畫了一對直直的眉『毛』,把本來挺不錯的秀眉描得又粗又直,總給一種太強硬的味道。
面對女伴們的輕視,王楚心中暗自得意,既然這些女伴都覺得不好,那就是真的不好了。
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王楚,王楚,哪個是王楚?”柳雲霜尖着嗓子叫道,王楚連忙抱着琴走了上去,柳雲霜抹了抹額頭的汗珠,不高興的瞪了她一眼:“快點,要我叫幾遍啊,看不到還有那麼人等着?”
王楚也不敢回嘴,小步急趨的跟在後面,進了複試的正堂。大長秋曹節據說因病被免了,所以代表長秋宮來的是中常侍呂強,代表永樂宮的是中常侍王甫,代表天子來的是張讓,三個人並排坐着,掃了一眼趕到堂下的王楚,不約而同的交換了個眼『色』,『露』出了不滿的意思,然後把目光轉向了負責初試的掖庭令畢嵐,責備的味道非常明顯。
這女子遠看身段是不錯,近看怎麼長得這麼彆扭,這樣的人也能通過初試,你究竟收了她們家多少錢?
畢嵐冤死了,他是真的一個錢也沒收到。
王甫不快的擺擺手,示意王楚快些表演自己的才藝。王楚擺開琴,調了調音,如高山流水的琴聲流淌而出。王甫等人頓時眼前一亮,這隨手一撥便是妙音,看來這女子雖然長得不怎麼樣,卻有一手的好琴藝。天子愛好文藝,也許能看上她。
此時此刻,正在後室靜聽的天子也是一愣,端着酒杯的手在空中滯了一下,不由自主的豎起了耳朵,傾聽接下來的演奏。他對琴道頗有造詣,一向非常自詡,可惜宮裡善奏的宮女不少,但能和他交流的還真沒有,宋皇后雖然現在不再那麼死板了,但琴藝還是生疏得很,至於何貴人就更不用說了,掄棍棒還行,彈琴就是抓瞎了。
今天聽了這麼多秀女的才藝,這個秀女是第一個讓他心動的,他突然之間有了希望。因爲經濟困難,他不得不接受了劉修的建議,從宮裡挑了三千多宮女放出去,又大幅度減少了選秀的名額,他本來已經不報什麼希望了,沒想到今天還真聽到了一個善於鼓琴的。
不過,天子剛剛升起的希望隨即破滅了,外面那個秀女彈的曲子那就叫一個難聽啊,不僅沒有一絲剛纔那種空靈,連一點讓人開心的感覺都沒有,好象面對的不是一個豆寇年華的秀女,而是一個披頭散髮,一會兒瘋狂,一會兒呆癡的女巫。天子只聽了不到兩節就再也忍不住了,站起身,透過窗棱向外看了一眼。
只看了一眼,天子就死心了,恨不得把畢嵐抓進來打一頓,長成這樣的你也敢選?
“篤篤篤。”三聲敲擊,解脫了王甫等人,也解脫了王楚。王楚費了好大的力氣纔沒讓自己笑出聲來,抱着琴連忙跑出去了。
“這女子背影倒是真漂亮,可惜長得太讓人生氣了。”天子嘟囔了一句,示意蹇碩到外面直接把剛纔那個折磨他耳朵的女子的名字劃掉。
王楚出了宮,很“悲傷”的把自己落選的消息告訴父兄,王瑜和王斌互相看了一眼,嘆了一口氣,沮喪的說道:“既然已經如此,那多說也無益,還是先回家再說吧。”
王楚心虛的應了一聲,轉身上了自己的車,車簾還沒有拉上,就忍不住笑出聲來。
越騎校尉曹破石帶着幾個人從車邊走過,正好聽到王楚開心的笑聲,心中不由得一『蕩』,轉頭看了一眼,卻看不到車裡的人,再一看,正好看到苦着臉的王瑜,便叫了一聲:“王司馬,你怎麼也在這兒?”
王瑜雖然是長水營司馬,不歸曹破石管轄,可是他的官階比曹破石低,長水校尉和曹破石關係又非常親密,更重要的是曹破石自己雖然沒什麼本事,但他的兄長曹節卻是個不能惹的人,所以一看到曹破石,王瑜連忙上前回話,把情況說了一下。
曹破石聽了,不免有些不解,不過他也沒留心,只是開了個玩笑:“你女兒沒能入選,不如嫁給我做妾吧。”
王瑜很尷尬,卻不敢當面拒絕,只得含糊的敷衍了兩句,推說家中還有事,轉身就要走。曹破石也沒當真,急着要去找兄長,兩人就此別過。
有了之前的心理準備,王瑜雖然有些失落,卻還是不能接受,只是被老子王苞狠狠責備了幾句,覺得當初沒有堅持讓王楚換掉大雩曲實在是個失誤。按宮中的規矩,一過十八歲就不能參選,王楚今年落選,以後也就沒了機會,看來不得不着手爲她選個有權有勢的佳婿了。
劉修在第一時間得到了王楚落選的機會,他立刻央求盧植代他向王府求親,盧植一聽說王家和『毛』家有親戚關係,劉修和王楚又有交往,倒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便抽了個時間趕到王家。一聽說盧植來了,王苞父子也不敢怠慢,連忙出來相迎。盧植現在雖然只是個白身,但是他的名頭響啊,一連幾篇文章救出了幾個黨人,他的威望現在是無人能及,是洛陽最有名的名士。
只是他們對劉修都沒什麼好印象,一來是有成見在先,二來是劉修幫助找的大雩曲正是王楚落選的罪魁禍首,現在劉修這麼急的上門求親,他們都覺得劉修嫌疑非常大。但這些話他們不好說,就算說了也沒用,落選已經落選了,你還能翻盤不成?他們便推脫說,劉修的確是個人才,但是現在還年輕,應該多多把心思放在學問上,以後好建功立業,不要急着成家云云。這話一聽就知道假,可是意思卻很明白,王家還是不願意把王楚嫁給劉修。
盧植也有些不高興了,沉着臉轉身就要走,劉修急了,這怎麼能走呢,十八歲的姑娘是大齡女青年,我一出門,說不定王家馬上就會把她嫁了。
劉修從席上站起來,緩步走到王苞的面前,從懷中掏出侍中的印綬,往王苞面前輕輕一放。王苞一愣,不明白劉修這是什麼意思。
“敢問王公,就算上世家子弟,像我這個年齡做到侍中的有幾個?”
王苞這次是真的震驚了,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現在是侍中?”
劉修點點頭,一聲不吭,到了這個時候,任何謙遜都沒有意義,還是來得直接點比較好。
王苞父子面面相覷,他們一直以爲劉修就是個商人,可沒想到他身上居然藏着一副侍中的印綬。侍中比二千石,雖然沒什麼實權,卻是天子近臣,非權貴子弟不能擔任,像劉修這麼年輕就做到侍中的更是少而又少。而他配着侍中印綬,不到宮裡當值,卻在宮外經營太極道館,這後面意味着什麼,更容易讓人浮想聯翩。王苞雖然官做得不大,但是人老成精,他雖然好奇劉修是怎麼做到侍中的,是因爲宗室,還是因爲大儒子弟?好象都不太對,但這些不重要了,劉修現在能做到侍中,只要一外放,至少是個太守,以後的仕途不用說,肯定是一路通途,他能看上王楚是王家的榮幸。
王家的態度立刻轉了一百八十度,熱情招待盧植和劉修,言語之中的傲慢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恭維和毫無保留的讚賞。
親事定了下來,盧植雖然很高興爲劉修做了一件大事,但他還是對劉修說,你父母都健在,這麼大的事不能不告訴他們,還是立刻派人把他們接到洛陽來,你和王楚年齡都不小了,儘快把親事辦了,你也好安心做事。
劉修滿口應了,立刻派劉備和『毛』宗趕回涿郡報信,同時把父母一起接到洛陽來。
搞定了親事,劉修心裡放下了一塊大石頭,人逢喜事精神爽,走路都帶着風。不過,他沒高興幾天就遇到了一個麻煩事,掌櫃羅敷突然上吊『自殺』,雖然及時被人救了下來,沒有生命危險,但情緒一直不穩定,連接幾天沒來道館上班。劉修大驚,找到羅敷的丈夫安權一問,安權愁眉苦臉的對劉修說,曹破石看中了他的老婆羅敷,要他把羅敷送給他,羅敷死活不同意,結果就上吊了。
劉修一聽就火了,對安權破口大罵,你還是不是男人,人家要你老婆,你居然還好意思來對我說?你怎麼不大耳刮子扇他?
安權都快哭出來了,撲通一聲跪在劉修面前。東家,你是不知道曹破石的厲害,他是我的上司,掌握着我的生死,更重要的是他兄長就是宮裡最有權勢的宦官曹節,連姓劉的渤海王都搞不過他,當年的竇家那麼威風,不也是敗在他的手裡,我一個小小的伍伯敢和他作對?他捏死我,就像捏死一隻螞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