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最後關頭,是老夫人救下了我?”莫熙兒後背是傷,只能趴着聽欣榮說話,“這怎麼可能,她不是巴不得我早登極樂嗎?”
“奴婢也不知道爲什麼,好像、好像是跟小姐你身上掉下來的一塊玉佩有關。”欣榮一邊給自家小姐喂水,一邊說道。
“玉佩?”莫熙兒想了想,問道:“是怎樣的一塊玉佩?”
“奴婢依稀記得,好像是一塊上好的羊脂白玉,上面是一個飛龍在天的圖案。”話音剛落,她自己便驚呼着捂住了嘴。
莫熙兒頓時明瞭:天宇國中,龍乃是皇家圖騰,尋常百姓不得擅自繪製,這塊玉必定是那日進宮面聖,皇上賞賜的貼身玉佩。
沒想到陰差陽錯,皇帝竟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他日若有機會,一定要跟他說聲謝謝。
莫熙兒這樣想着,爲自己撿回一條小命笑道:“欣榮,有沒有吃的,我好餓。我要吃芙蓉糕,蓮子羹,桂花糖。”
昏迷了這麼些天,又是高熱不退,難得一醒來就有好胃口,她可不想委屈自己。
欣榮聞言,卻面有難色:“小姐,我們如今,被老夫人軟禁了。”
“我知道。”那老太太能饒自己一命,想必也是害怕皇帝秋後算賬,但那天的事情鬧的那般大張旗鼓,怎麼可能還讓自己有好日子過。
欣榮爲難的說道:“咱、咱們院裡的人手都被調走了,連、連廚房的所有東西也被帶走了,所以……”
莫熙兒明白了:“所以咱們現在沒吃的,也沒喝的,更別提還有人伺候,是嗎?”
“不不不,有吃的,有的。”欣榮說着,幾步跑出去,端進來一個竹籃子,遞到莫熙兒面前:“小姐要是餓,先將就着吃點吧。”
莫熙兒低頭一看,是幾個帶着黴點的硬饅頭:“這……這哪裡來的?”
欣榮卻不回答,只是坐在牀邊,自顧自的從裡面翻出一個稍微軟和點的饅頭,一邊剝着上面的黴點,一邊說道:“這饅頭看着硬,可是配上井水,吃起來倒也很香的。小姐剛醒,吃不了旁的,先等奴婢去燒點熱水吧。”
“我問你這些破饅頭哪來的,你不是說咱們被那老巫婆軟禁了嗎?”莫熙兒覺得不對勁,逼問道。
一顆豆大的淚水砸到冰涼的饅頭上,欣榮吸吸鼻子,笑着說道:“我把我的銀鐲子送給看門的柱子哥了,這饅頭是他悄悄扔進來的。”
莫熙兒閉上了眼睛,眼眶溼了,良久。
“那鐲子可是你過世的孃親留給你的遺物?”
欣榮死死咬着下脣:“我娘說了,活人不能叫尿給憋死。等以後咱們出去了,我攢夠了錢,就跟柱子哥把那鐲子贖回來。”
“欣榮,對不起……”莫熙兒終於忍不住,淚水滾滾滑落:“是我連累了你。”
“小姐說的哪裡話!”欣榮擦乾眼淚,裝作沒事的樣子,“那天要不是小姐心善,爲了保護奴婢,您根本不必受這些罪,奴婢心裡知道。”
“可要不是因爲我,你根本不會被捲進來,也不會被和我一起軟禁在這裡!那老巫婆是想要活活餓死你我。”莫熙兒恨意難消。
欣榮埋下頭,將清理好的饅頭掰成小塊,一點一點喂到莫熙兒嘴裡:“小姐,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將軍一定
會回來救咱們的。”
莫熙兒點點頭,努力將乾澀的饅頭嚥下去:“我答應你,出去那天,我一定第一時間將玉佩贖回來。”
夜府,佛堂!
老夫人頭一次沒有在這麝香瀰漫的屋中參禪禮佛,手中緊握着那塊玉佩,緩緩摩擦,依稀可見紅腫的眼睛。
容嬤嬤陪伴左右,良久,嘆息一聲:“老夫人,凡事且得看開些,免得傷了身子啊。”
“這玉佩,還是那孩子被生生從我身邊抱走的時候,我掛在他胸前的,我聽哥哥說,這玉佩那孩子從小就不離身。”
不知道是欣慰,還是悲慟,老夫人咳嗽了幾聲,眼神中也沒有了昔日的陰鷙冷漠,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母親最溫暖的神色。
容嬤嬤倒了杯茶過來,端端立在身旁:“皇……公子福澤深厚,老夫人享福的日子還在後頭呢。”
“福氣?”老夫人笑容苦澀,閉上了眼睛,復又睜開,“我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我的福氣,還是我的孽障!”
與親生兒子相見卻不能相認的痛苦,允許別的孩子鳩佔鵲巢的折磨,丈夫不在身邊,偌大的府邸都要押在自己一個女流之輩的肩上。
這沉沉的擔子,如果就是別人心心念唸的福氣,那自己寧願捨棄一切,只要丈夫、兒子都能夠在自己身邊。
“……”容嬤嬤沉默了。
當年的事情,若不是老夫人的默許,這件大事誰也不能促成。
只是人會變,月會圓,誰也沒有想到有朝一日,沒了丈夫和兒子在身邊的老夫人,心態也會發生如此的鉅變。
“你說,那孩子把這從不離身的玉佩賞賜給那妖女,莫不是……莫不是已被那妖女迷惑了?”說到這裡,老夫人的聲音有些失措。
“不會的。”容嬤嬤忙安撫道,“公子絕不是那麼不知輕重的人,再者說了,”
她看了看周圍,壓低了聲音,“公子大權在握,佳麗如雲,怎會被一個女子這樣輕易迷惑,夫人且放寬了心,莫要擔心。”
“在理,你說的在理。”彷彿被這番話吃了定心丸,老夫人摩擦着玉佩,自言自語,“不管怎麼說,那孩子把這玉佩給了妖女,就說明妖女對他來說有不一般的地方,我不能……不能傷了那妖女,否則便是傷了我們的情分,對,我不能這麼做。”
“那妖女如今被關,沒有老夫人的命令,絕對沒有人敢擅自接近那裡。”容嬤嬤低聲說道,“只是……老奴怕將軍回來,會被那妖女迷惑,到時候與您爭執,就……”
“他敢!”老夫人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整個人又回到了威嚴的模樣,“有我在,有夜府在,纔有他夜星辰,纔有他執掌軍權的地位,他若是爲了一個女人與我爲難,傳揚出去,滿朝文武的唾沫星子就會將他淹死。”
“老夫人明智。”容嬤嬤笑着奉承。
緩緩摩挲着那塊玉佩,觸手生溫,光滑嬌嫩,彷彿帶着那孩子的溫度般,老夫人脣角漸漸擠出一絲笑容。
良久,嘆息一聲,睜開眼睛,“哥哥那裡怎麼樣了?”
今日哥哥在前朝被陛下訓斥的消息早就傳了過來,當時爲了掩人耳目,不便與哥哥過往甚密,因此只是派容嬤嬤送去了上好的補藥,一切便靜待後話。
容嬤嬤說道
:“丞相狀態還好,只是吩咐老奴好好伺候您,請您寬心,看丞相的神色,應該沒有什麼大礙。”
“那便好。”老夫人嘆了口氣,“人活到這把年紀,什麼名利都有如過往浮雲了,到底是一脈相承,我實在不忍心看着他們互起爭執。”
“不會的。”容嬤嬤安撫道,“丞相一心爲國盡忠,陛下會明白的。”
“我只是怕……”老夫人慾言又止,到底還是揮揮手,“你退下吧,叫隨風來一趟。”
容嬤嬤知道,有些事情,自己知道的越少便越安全,因此也不好奇,行了禮便退了出去,很快,隨風便避開耳目,走了進來。
“不知老夫人有何吩咐?”隨風長劍在手,半張臉隱沒於屏風之後,低聲道。
老夫人轉過身,看着他,目光陰沉:“你對老身有所保留。”
不是懷疑,而是肯定。
隨風挑眉,頗有些好笑:“老夫人此言,隨風不明。”
“你是聰明人,會明白的。”都是江家子女,江淮懂得,她身爲親妹,也差不到哪裡去,“從今天起,你便回去丞相府吧,若是哥哥問起,你只需如實相告便是。”
隨風的笑容漸漸凝固,這便是將自己變成了棄子,“不知隨風做錯了什麼,還請老夫人明示。”
他有他的驕傲,身爲死士,就要有隨時赴死的準備,但是他不打算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在一個女人的一句話裡。
“你沒有資格向我提出這個問題。”江玉的聲音有些惱羞成怒,卻很快回歸平靜,“你走吧,哥哥頗看重你,不會對你下手,你且放心便是。”
話已至此,隨風還有什麼好說,行禮過後便退下了。
老夫人端起茶杯正要喝茶,突然聽見外面一陣喧囂,不由皺眉:“容嬤嬤,是誰在外面這般不懂規矩。”
簾子被掀開,是容嬤嬤有些驚慌的臉:“夫人,宮、宮裡來人了。”
“什麼?”茶杯被跌落地上,清脆的聲音卻不及老夫人的詫異,“這個時候宮裡怎麼會來人,快,快隨我出去。”
匆匆整理儀表,安排人奉上香茗,備好給傳旨公公的金元寶,來到大廳,卻見來人並非往日前來傳旨的御書房近身太監,倒是個面生的小太監。
埋下心中疑惑,江玉跪了下去:“夜府江玉,攜夜府衆人向皇上請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向太后請安,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老夫人不必多禮,雜家今日是奉了太后娘娘口諭,接莫熙兒姑娘進宮的,莫姑娘若在府中,還請出來一見。”那太監雖然面生,說話卻是老道。
竟然是因爲那個妖女,老夫人心中一驚,面上卻不顯露,只是說着人去請莫熙兒,請對方進大廳歇息片刻,順便試探兩句:“不知這位公公尊號是?”
“夜夫人折煞奴才了,奴才在慈寧宮伺候七年,蒙太后垂愛,賜名小貴子。”貴公公也不拿捏,笑着回道。
“貴公公受累了,來人,看茶。”老夫人吩咐道,看了看對方的神色,笑着試探道:“不知公公可知,太后娘娘宣熙兒進宮,所爲何事呢?”
“太后娘娘宣召,豈是我等奴才可以隨意揣測,夜夫人莫要爲難奴才了。”貴公公話雖這樣說,可神色卻有些闌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