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皇帝猶豫了一下,轉了個彎,並沒有直接開口,而是說道:“這些年,朝廷一直重視邊城,朕也一直將最多的物資發放道邊城一帶。
爲了救助百姓,爲了修築大壩,可是近來幾日暴雨,竟然把邊城的大壩沖垮了。”說着,皇帝不由自主的冷笑了一聲。
“呵,真是,這邊城的官員到底在做些什麼?難道邊城大壩都是用稻草木枝建造的嗎?”他的聲音不自覺得提高了八度,發自胸腔肺腑,有一種撼動人心的力量和深情。
太后手中的佛珠並沒有停下來,而是繼續轉動,“皇帝應該冷靜下來,調查一下朝廷的物資究竟去了何處,不該感情用事。”
“是。”皇帝低着頭,尊敬的回答道,低頭時,目光靜靜掃向腰間的玉佩,思考了一下,小心翼翼的看向面前那合着雙目靜坐的老人。
小心的說道:“母后,兒臣想問一件事。”
“說。”太后的聲音清新寡淡,聽起來似乎已經沒有任何慾望,一個已經年邁之人,心無雜念也是好的。
皇帝遲疑了一下,看着太后小心翼翼的試探,“兒臣想問母后,在兒臣出生之時,可曾給兒臣隨身佩戴過什麼?”
“皇帝怎麼了,突然問這個做什麼?”太后的聲音清冷冷,忽然睜開雙眼。
屋內是佛手香焚燒的味道,白煙繚繞,金色輝煌的大殿被蒙上了一層朦朧的白色霧氣,看起來隱隱約約不似人間一般。
一時間,空氣中是詭異的安靜,安靜的如同掉一根銀針落在地上都會發出聲音。
皇帝的眸子清澈,表情鎮靜,聲音極其有底氣,“兒臣最近在看孔子,孟子的大論,孔子曰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而老一輩人又常說,一歲看到老。所以……”說着皇帝的聲音頓了頓。
見太后仍舊沒有絲毫不對勁的反應,於是說道:“朕想知道剛剛出生時,朕是什麼樣子。聽說從嬰兒的抓週可以看出以後的作爲,並且抓週物會藏在嬰兒的身上佩戴。所以,母后,孩兒想知道自自己的兒時抓到了什麼?”
他的聲音輕輕淺淺的,語氣裡帶着幾絲好奇的聲音,像是真的非常疑惑的樣子,藏在了袖袍的手心裡卻攥出了汗珠。
他的額前出了一層層薄薄的汗水,生怕太后起疑心,莫名的,他有一種緊張感,生怕太后說出什麼不對勁的事情。
太后沉吟了一會,思索的道:“皇上最近在想什麼?不關心國家大事,竟然想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太后的聲音呵斥道,帶着幾分嚴厲的味道。李曄十分恭敬的低下頭,連聲謙虛的說道:“太后教訓的是。”
他的聲音帶着幾分慚愧,完全像是一個儒雅之人,他低着頭,想了想還是不甘心的問道;“母后,告訴兒臣一下吧,不然兒臣這心裡總是忍不住好奇。”
“你小時候很懂事,讀書寫字都不用哀家和先皇擔心,你也很聰慧,從一出生便抓了一個好周。
那時候哀家的地位不高,你又剛剛出生,哀家怕你出什麼禍事,便將抓週的事情隱瞞了起來,只告訴你父皇,家裡的風俗不一樣,忘了在你滿月的時候給你抓
周。”
太后的聲音清冷,清冷中又帶着幾絲不易察覺的慈愛,像是陷入了深深回憶。
片刻之後,又再次擡眼瞧向皇帝。李曄的心中瞬間像是被什麼東西擊中了一般,他忍住身體的顫抖,害怕的問道:“母后,朕抓到了什麼?”
“虎符。”太后的聲音極其清淡,如人飲水一般毫無味道,聽不出喜怒哀樂。
皇帝身子一驚,下意識朝後退去,站在原地晃了晃,如遭雷劈的模樣。忍不住繼續問道:“難道朕就沒抓到玉佩什麼的嗎?母后您也沒給朕隨身佩戴一塊玉佩?”
太后詫異的瞧向李曄,目光靜靜掃向他腰間的玉佩,沉聲道:“皇帝你這是怎麼了?來責怪哀家當初沒給你戴玉佩麼?
這皇宮中的玉都是上好的和田玉,若是當時哀家給年紀輕輕的你配上那麼一塊好東西,指不定會叫哪個賤人鑽了空子。”
她的眼睛微微閉上,回憶了當時的場景,當初在宮中她帶着皇帝,母子二人四面楚歌,她哪裡敢輕易露富,處處都是謹言慎行。
若不是當初有了丞相忽然的幫助,自己說不定早就挨不過當時的局面了。哪裡還有如今的皇帝和自己。
“不敢,兒臣近幾日聽聞寧貴人懷了身孕,想着準備一塊好的璞玉留給自己的皇子,希望他們能如璞玉一般將來成爲棟樑,這纔想着問問母后,當初是不是給兒子佩戴了什麼,才叫兒子這麼優秀。”
皇帝觀察着太后的表情,小心翼翼的說道。
太后沉吟一聲,冷冷的“嗯。”了一聲,緩緩開口說道:“沒事皇帝就退下去吧。朝政要緊,不用再哀家這麼一個老太婆身上多浪費時間。”
“是。”說着,皇帝轉身退出了太后的寢宮,出了宮殿,張澤海跟在後面,便看見他的臉色陰沉的不像樣子,以爲是自己做錯了事情。
可是想着,今日自己一大早上便服侍皇帝如往日那般,沒什麼閃失啊?若不是自己,那皇上便是和太后鬧了矛盾。
如此想着,張澤海便更加不敢多言了,徐徐的跟在皇帝身後不敢出聲,皇帝重新回到了房中,此刻他絲毫不想那個女人,滿腦子想的都是那塊玉佩,和老夫人的臉。
想着想着,竟然覺得好笑起來。忍不住冷嘲道:“真是怪哉怪哉,天下怎會又這等稀奇事情,朕可是皇帝!堂堂的一國之君啊!”
呵呵,他連聲冷笑,竟然覺得自己此刻的行爲有多麼愚蠢。
皇家齷蹉多,他自小就在深宮大院裡成長,自然是懂得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的,因此在莫熙兒受到那些老嬤嬤羞辱的時候,他才如此的感到噁心和厭惡。
只是沒想到自己竟然都變成了陰謀的產物。
他的身世究竟如何,恐怕連太后都不知道吧。
他輕輕摘下腰間的玉佩,從一旁的錦盒中掏出另一塊,將兩塊拼湊在一起。這是玉佩的巧妙之處,他是兩塊凹凸相拼接的,不同於平常的那種半圓形拼接玉佩。
聽太后方纔那說話的語氣,似乎是不知道有這塊玉佩的存在,可是太后年紀大了,究竟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忘記了呢?
李曄想到此,有些苦惱
,他不敢再往下想去,一想到若是太后不是自己的親孃他該如何是好。
這幾日他一直在反覆做一個噩夢。
夢中,他變成嬰兒的模樣,在風雨交加,電閃雷鳴的夜裡,有人不斷搖晃着他的嬰兒籃,各色身影交錯,太監和宮女尖叫驚慌,急促的腳步聲在他身子周圍不斷響起。
他睜開眼想去看看情況,可是他的身子動不得,嘴裡除了咿咿呀呀什麼都說不出來。
恍惚間,他發現自己原來身處在一家富貴人家的大院,這是一間裝飾極其典雅的房間,屋子裡雖然比不上皇宮那般富麗堂皇,卻也是雕花鉤欄,裝飾各色,帶着與衆不同的味道。
他的牀前放着兩個白玉象牙雕刻的雄獅,氣勢威武。
雄獅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瞧着他,目露兇光,嚇得他哇哇哭了出來。
李曄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哭,更不知道爲什麼會做這樣的夢。峰迴路轉,似乎過了很長時間,又似乎是一瞬間,場景立即轉換成又一幕。
但他並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他深處在皇宮之中,看見父皇抱着他逗他玩,那唯有天子纔有一副威嚴面,孔活靈活現的展現在父皇的臉上,年輕的母后扶着門靜靜的朝着裡屋張望,面上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
然後是兵哥鐵馬的聲音,他從夢中被驚醒,一身冷汗浸溼衣衫,清冷的月色從窗外照射進來帶着絲絲寒意,他驚懼的渾身打顫。
爲什麼?究竟是爲什麼?這些天李曄每次回想起來,都會感到一種莫名無形的恐慌感。
對於自己身世的恐慌,對於這高高牆院的恐慌感。
窗外桃花灼灼,樹葉茂盛,空氣中盛滿海棠花的清香,一夜大雨傾盆,花瓣掉落。
桃樹上一片翠綠茂密的枝葉搖晃,窗上濺落起幾滴泥土,塵埃漫漫。在春風拂面的溫暖中,迎來的又是一個豔陽美滿的晴天。
太后的壽辰如期而至,皇宮的大門敞開着,一家家帷幔富麗的馬車踏踏駛入宮門,從馬車中緩緩下來的,都是一個個溫婉賢淑的大家閨秀,還有穿着乾淨帥氣不凡的世家子。
最後下來的便是各列官員,他們老成持重見多了這樣的大場面,間或幾個偶然從車上下來,遇到同朝的同僚都相互露出客套的虛僞笑容,寒暄兩句。
莫熙兒便混在其中,馬車上她第一個走下來,然後是夜星辰,最後過了許久,老夫人才被柳絮昕攙扶着走下來。
這是一種非常奇怪的組合,卻又說不出來哪裡不對勁,總是有人好奇的側目回頭瞧着他們。
按理來說,老夫人上了年紀,本來可以不用來參加這種宴會的,可是太后娘娘發來的請貼上,邀請了老夫人,老夫人就必須要來,總不能弗了太后的面子。
夜星辰冷冷瞧了老夫人一眼,面上並沒有露出別的表情,而是徑自朝着大廳中央走去。今日的宴會擺在御花園。
御花園中百花叢開,正是開放的最是燦爛的時候,宮女太監一個個將糕點酒水盛了上來,還有桃子,一個個碩大的桃子都捆着金色的絲線,纏繞成了好看的樣子,寓意王母娘娘的長壽蟠桃,壽與天齊,如是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