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星辰腦海中思考着先前看到的那塊蓬萊古玉,再聯想到那四位神秘人士之中最爲引人矚目的公子,心中不由生出一股莫名的情緒。
那位公子看起來風度翩翩,英姿不凡,縱使衣着樸素,卻依然不掩其出衆的神采,倘若沒有猜錯,他們一行人必定是前來尋找熙兒的。
既然如此,他們與熙兒到底是什麼關係?或者說,那位翩翩公子,與熙兒究竟有着什麼不同尋常的關係。
恐怕夜星辰本人自己都不知道,此時此刻,這顆只會因爲戰場而熱血沸騰的心,因爲對莫熙兒的愛意,而對一個素未平生的英俊少年,產生了從未有過的情緒,或者說,是嫉妒。
黑夜漸漸降臨,柔和的月光下,這座在尋常不過的小鎮竟然帶着些許神秘的柔美,或許是因爲那點點燃起的炊煙。
讓身處朝堂,被爾虞我詐包圍的心逐漸被軟化,夜星辰坐在牀邊,如鐘不動,巍峨挺拔,但神情卻是從未有過的溫柔。
不知道那個傻丫頭現在如何了,她一向聰慧,善良柔軟,又識得大體,卻總是這般小心翼翼的活在自己身邊,歸根到底,是自己對她保護不夠,口口聲聲強留她在身邊,到底是對是錯?
母親對她敵意深重,屢次三番刁難於她,自己雖有心護她周全,卻終究不能時時刻刻在她左右。
加之她來歷不明的身份,失去記憶的說辭,還有那頭忽白忽黑的長髮……種種都表明,自己與她之間,有着太多需要解決的障礙。
“啾。”一聲清脆的鳥鳴將他的思緒帶回現實,夜星辰定了定神,目光如炬看向窗外,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一個矯健的身影翻過窗戶進了屋子跪在其面前。
“屬下參見將軍。”來人正是此次隨行的暗衛首領青龍。
夜星辰接過他遞來的紙條,匆匆看過,頓時川眉緊鎖:“果然是蓬萊的人。”
“屬下知道不可打草驚蛇,故只是在其睡處留下了朱雀和玄武二人,以便隨時彙報行蹤,其餘的兄弟都撤了回來。”青龍低聲道。
“做得好。”如今敵我不明,加之他也是公務在身,很多事情的確多有不便,這樣的安排顯然讓夜星辰很滿意,“下去領賞吧。”
“爲主子盡忠,奴才不敢求賞。”青龍話雖如此,卻未動身,顯然還有後話。
夜星辰看了看地上的身影,到底不是拖泥帶水的人,賞罰有序是軍中規矩,他帶的人也不例外。
相比那些有口不言的人,他更喜歡這些能夠聽從吩咐之餘,還願意提出要求的暗衛,有能力,纔有資格,不是嗎?
“說吧。”他倒了杯茶,卻不急着喝,只緩緩移到座上。
青龍深吸一口氣:“奴才想替白虎求主子賞。”
“白虎?”夜星辰輕聲唸到,腦中想起一個熟悉的面孔,看向青龍:“上次在高昌時疫之中,他不是受了傷,被遣送回習教所好生將養了嗎?”
“正是!”青龍喉頭微緊,跪在地上的身子也有些不穩,想到兄弟們的眼神,到底還是說了出口:“奴才想求主子爲白虎和朱雀指婚。”
話音落下,屋中寂靜一片。
良久,遠處的萬家燈盞漸漸開始熄滅,孩提的哭鬧聲也緩緩淡去,只有這屋子之中,寂靜的彷彿沒有生氣一般。
青龍不愧是習教所出來的,縱使膝蓋早已沒了知覺,還能不動如鬆,只是鬢角的汗出賣了他此刻緊張的心緒。
衆所皆知,暗衛者,即無名無姓,無生無死也。
入習教所者,無論男女,都是無父無母,無名無姓的孤兒,由皇家一手栽培,容顏出衆者,主攻琴棋書畫,鶯歌燕舞,傳遞消息;
骨骼驚奇者,主攻武林絕學,暗殺探秘;天資聰穎者,主攻奇門遁甲,八卦五學,兵法如炬。
但唯一不變的法則,就是忠誠!
因爲忠誠,所以才能活着;
因爲忠誠,所以才能活得更好;
更因爲忠誠,所以只能也必須,無慾無求的活着!
這是身爲一個暗衛,最基本,也最無奈的法則!
將軍府暗衛,本就是習教所所有受訓暗衛們至高無上的榮耀,更遑論夜星辰的赫赫戰功與高潔人品更是讓人無不敬仰。
青龍深深明白自己今日提出的請求是多麼的膽大妄爲,倘若換了旁的主子,只怕此刻他早已被拖出去亂棍打死。
可他做不到忽視白虎和朱雀這兩個跟自己弟弟妹妹一樣重要的人,明明深愛,卻不能相守的苦楚。
或許連他自己也在賭,賭夜星辰的善良,賭……他遇見那個女人之後的改變。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夜星辰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青龍垂下頭:“青龍知罪。”
“你的確有罪。”夜星辰放下手中早已冰涼的茶杯,飛出一腳,將跪在地上的人重重踢了出去。
青龍被踢的仰躺在地,復吐出一口鮮血,重新跪爬回夜星辰腿邊:“青龍知罪。”
“身爲暗衛,本不該有人世間半點情.欲,否則如何盡心盡力爲主子辦事,習教所乃是皇家秘密籌辦,多年來爲皇上盡忠職守。
你們被皇上賞賜給我,既是聽命於我,也是聽命於聖上,怎可有此大逆不道之想法,簡直放肆。”夜星辰面無表情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人,漸漸在自己的話語下開始簌簌發抖,知道他便是聽進去了。
“你回去自己領罰五十軍棍,至於白虎和朱雀……”夜星辰低聲道。
青龍的聲音開始出現驚恐的顫抖,“將軍,今日之事乃是青龍一人主意,與他們二人毫不相干。
青龍知錯,願領受任何責罰,還請將軍念在白虎年紀尚小,此次受了重傷,朱雀乃一介女子的份上,免於他們二人的刑罰,”
夜星辰沉吟再三,低聲道:“白虎於高昌時疫之戰中有功,朱雀雖爲女子,巾幗不讓鬚眉,但功過不相抵……傳我密令,着白虎朱雀二人前去鷺洲島爲陛下采摘千山雪蓮,用以延年益壽,任務未完,不許回京。”
青龍先是一驚,“將軍息怒。”
話音未落,已經回神,又是一喜:“將……多謝將軍,奴才這就傳令他們二人。”
“等等
。”夜星辰喚住了驚喜不已的青龍,眼神看着天空中已經漸漸升起的明月,因着心中念及的人,聲音也帶了些許柔情。
“千山雪蓮六十年一開花,六十年一結果,加之鷺洲島又身處三國交界處,無數人馬虎視眈眈,他們二人此去艱險可見一斑,你且帶我的令牌交予他們,告訴他們,夜家,與他們同在。”
若是先前青龍對夜星辰的感激還有些許猶豫的話,此刻也早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感激與敬佩。
夜家令牌,見牌如見夜府當家,天宇國上下客暢通無阻,還有無數銀號、商行、綢緞、玉坊、兵器閣可大行方便之道。
夜星辰此舉,雖然看似是將白虎和朱雀發配苦寒之地,卻是爲了讓他們二人可喜結連理,用心不可謂不深!
青龍堂堂七尺男兒,煉獄出身,此刻竟眼眶酸澀:“青龍替白虎、朱雀謝將軍。”
謝我嗎?夜星辰微微一笑,苦澀不已,揮揮手:“退下吧。小心盯着那四個人。”
毫無聲息,屋子裡已經只剩下了一個寂寥的身影。
“熙兒,倘若你知道,我今日竟也違背了初衷,放走了兩個心有旁支的暗衛,你是會說我傻,還是笑着說我做得好?”
修長有力的手指緩緩劃過杯盞,脣角溢出一絲柔情的笑,“你那麼善良,身邊所有人你都願意以誠相待,相比定會覺得我做的很不錯吧。”
戰場廝殺多年,他心中早已不再有半點多餘的同情與憐憫,但人性告訴他,縱使是無名無姓、無父無母、無生無死的暗衛,也該有尊嚴的活着!
自己做不到與皇上的雄才偉略抗爭,但是至少,能夠做到在自己能力所及的範圍內,爲了他們的生活做點什麼。
病牀上,白虎激動的打翻了藥碗:“大哥,你、你說的可是真的?”
青龍一向沉穩,此刻也不免激動不已:“我誑你做什,這是將軍親口說的,你看,這是他叫我帶給你和朱雀的令牌,還能有假不成。”
白虎又驚又喜,不敢置信,拿着牌子翻看了好幾遍,連連點頭:“是夜家令牌,沒錯,我見過,是夜家令牌,大哥……”
說着,竟不能抑制,熱淚滾滾,索性把臉埋進枕頭裡,饒是不出聲,顫抖的肩膀也出賣了他此刻難以平復的心情。
青龍本想笑他兩句,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到底還是落在了自己腿上。
白虎再擡起頭時,眼眶已經微紅,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情深處,他硬撐着下了牀,跪在地上:“大哥,請受小弟一拜。”
青龍沒有攔他,攔也是攔不住的,硬生受了這一拜,快速將他扶上牀。
有些話不必多說,白虎也知道爲自己求下這莫大的恩典,青龍需要承受多大的代價,不說別的,單是願意將自己當成親弟弟看待,將朱雀看成親妹妹一樣,處處提點自己,教育自己的這份恩情,白虎這個木訥寡言的男兒,將會銘記一生。
青龍拍拍他的肩膀:“走的時候不要忘了跟朱雀去謝恩。”
白虎點頭,目光堅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