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星辰卸下一身酒氣,站在窗前,手裡握着一杯暖茶,眉頭緊鎖:“你是說,劉乾坤他們已經開始進攻三大部落?”
青龍站在屋中,同樣憂心忡忡:“留在營內的弟兄飛鴿傳書,說是三大部落已經集成盟友,他們雖然人數不多,可勝在各個驍勇,都是以一當十的好手,若是劉副帥貿然出擊,屬下擔心……”
剩下的話他沒有說出口,可是夜星辰何嘗不明白:“如今我朝軍馬已到,糧草卻遲遲未至,我本意屬劉乾坤耐心拖延,他豈會如此糊塗?”
“會不會是劉副帥剛愎自用,打算趁將軍不在,私自出兵,如若大獲全勝,便可去陛下面前邀功。”青龍的揣測也不無道理。
可是夜星辰卻並不這樣看:“劉乾坤爲人雖迂腐木訥,可帶兵打仗的事情他也算是個中好手,不會這樣意氣用事,更何況,我雖不在營中,可是兵符調動需得我親自出馬,若是他暗中有所異動,皇上也必定不會與他善罷甘休。”
青龍聞言點頭:“將軍說得有理,那眼下我們該如何是好?”
蓬萊國的人近在眼前,且好不容易纔有所牽扯,若是這時候半途而廢,日後想要接着調查莫熙兒的身世便多有不便。
可是軍營之中如今異動頻頻,更是需要將軍出面主持大局的時候,真是叫人左右爲難。
若是以前,青龍.根本不必擔心將軍會有所猶豫,一定是把軍國大事放在首位,可是他也親眼見到了將軍的改變,只要遇到莫熙兒的事情,將軍素日的冷靜與剋制便蕩然無存,如今軍情緊急,他會作何選擇?
夜星辰猶豫一下,臉色沉靜,聲音低沉:“我今夜回營。”
“那這裡的事情?”青龍驚喜,卻並不意外。
“吩咐下去,繼續監視姜維他們,有任何情況都要向我彙報。”夜星辰的聲音擲地有聲。
“是,屬下遵命。”將軍依舊是以前的將軍,青龍心中有難以抑制的高興。
夜星辰將杯子放下,從行囊中拿出行軍圖,自桌上展開,“劉乾坤的行動路線制定的是哪一條?”
他來之前與劉乾坤商議過,烏騅谷三面環山,只有一條狹長的僅能容納一人行走的通道能夠進入谷內,且通道旁便是懸崖峭壁,路途艱險,易守難攻,三大部落爲了抵禦外敵,一定會將此處重兵把守,屆時便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對天宇軍隊大爲不利。
青龍上前,就着熒熒燭火看了一圈,指着那條天險之稱的道路說的:“據說是這條。”
“真是胡鬧!”夜星辰低喝一聲,此處雖然看似是唯一入口,但是險峻萬分,莫說三大部落會否埋伏在此,就算是讓我軍人馬全數通過,也需要至少一天一夜的時間,打草驚蛇不說,更是拿將士們的性命做賭注。
“這個劉乾坤到底在搞什麼。”夜星辰百思不得其解,轉過身看向青龍,“今日營中可有人前往?”
“有一個青年男子三日前去見過劉副帥。”青龍不解的說道。
“青年男子?可知道究竟是何人?”夜星辰心中一緊,直覺告訴他,劉乾坤的這番鉅變,與這個人必定有脫不了的關係。
青龍搖搖頭:“因爲當時天夜已晚,而且兄弟們並未收到監視劉副帥的命令,所以並未追蹤。”
夜星辰沉思片刻:“收拾行囊,即刻啓程。”
他心中突然有
些不安,這種不安不是無緣無故,是他多年來身處朝堂和軍營之間所磨練出的本能。
依靠這種本能,他躲過了無數次暗殺,避開了無數次冷箭,如今,他面對本該最爲信任的副帥,也產生了這種質疑。
這讓他不得不懷疑,劉乾坤是否真的開始心急立功,纔會這般激進?
或者說,是某個神秘人向他獻計,那這個神秘人,究竟有何目的?
一路騎馬而馳,他心中不僅思索着這一系列變故,還在思考此番仗事。
早在和劉乾坤商議之時,他心中已經有了一個膽大的計劃,只是因爲糧草未至,且三大部落並非燒殺搶掠之輩。
只是因爲他們乃是遊牧民族,一路遷徙而來,牛羊逐水草而居,付出甚多,可是收穫卻很少,每當年關將至之時,寒冬總是讓他們斷了生計,生活窘困,餓死的人口和牲畜不計其數。
夜星辰行軍打仗多年,也曾數次與他們的族人有所交集,遊牧民族的人總是少言寡語,但是待人真誠,頗有草原兒女的雄風色彩。
他還記得幼時入營,初次上戰場殺敵,被敵人的鮮血淋遍全身,整個人如同嗜血修羅,在背後被人稱作狼崽子,他年紀小,又性格內斂,不願與人爭辯,可是並不代表不會受傷,便總是在訓練過後一個人騎馬去營外三十里的草原疾馳。
有一次想念家鄉,在外坐的久了,不知不覺便已天黑,待到他想回回營之時,卻發現自己被狼羣包圍,草原上最可怕的事情就是遇見狼,比這還可怕的,就是遇見一羣狼。
皎皎明月下,狼羣綠色的眼睛比天上的繁星還要多,他到底年幼,身上只帶了一把匕首,胯下的神駿馬早已驚的蹄聲作作。
他心慌意亂,甚至覺得自己或許會死在這裡的時候,兩個穿着異族服裝的男子揮舞着火把,帶着幾條兇狠壯碩,如同出生小牛犢的獵狗衝進了狼羣包圍圈,大聲的吼着他聽不懂的話語。
後來他才知道,那是這些遊牧民族震懾狼羣的語言,也是向他們心中的神——媽祖祈禱的咒語。
或許是那些咒語起了作用,或許是獵狗留着誕水還在大聲吠叫的模樣,讓狼羣感到了威脅,又或許是他命不該絕,就這樣,狼羣竟然慢慢退散了。
而那兩個救了他性命的牧民,面對他的道謝,竟也只是擺擺手,靦腆的笑了笑,便將驚魂未定的他扛上肩膀,帶回了他們的帳篷。
帳篷裡是他聞不慣的腥味,還有臉蛋黑紅的大辮子阿婆,見他進來也只是笑着點點頭,不說話,也不打聽他來這裡的緣故,靜靜的聽那兩個恩人如何簡單明瞭的描述救下他的過程,點點頭,爲他端上一碗煮的熱氣騰騰的酥油茶。
從那以後,他無事之時便會去那裡找他們,也許在那裡,他才感受到了什麼是家的氣息。
大家都不是多話的人,他去了也只是喝一碗酥油茶,靜靜的跟着救下自己的扎康大叔和扎頓大哥學御馬,或者什麼都不坐,只是看着文頓阿婆的大辮子發呆。
那裡的人們都很善良,也很團結,見到自己會友好的打個招呼,後來去的次數多了,便也有同齡的孩子來找自己,起初只是和自己坐在一起看天邊的雲,後來不知何時開始,便一起混的熟悉了。
有時是他們教自己如何分辨草原上哪種糞便可以撿回去燒火取暖,有時候是自己和他們圍坐在篝火旁
講述天宇京城的繁華,每每說到元宵佳節的萬家燈火猜謎會,他們便會聽得入了迷。
頓珠就是其中一個。
她是部落首領的女兒,扎着滿頭的小辮子,頭頂帶着一塊並不昂貴的珊瑚墜子,繫着黑黑的帶子,垂在額間,兩隻黑黝黝的眼睛總是入迷的看着自己,彷彿看到了京城內的繁華盛世。
那個時候的部落還是簡單而純粹的,只是爲了溫飽而存在,爲了活着而存在!
可是後來,一切都改變了!
天宇國和夏、周兩國三國鼎立,撐起了大片的經濟貿易,蓬萊這樣的小國也能依靠得天獨厚的藥材領域佔得幾分田地,可是他們這些居無定所的遊牧民族,卻只能如同落水狗一般被各個國家驅逐。
夏國驅逐了便去周國,周國驅逐了便去天宇國。
如此周而復始,很多人都病倒了,他們的牛羊駿馬都因爲沒有肥美水草的滋養和人工的放逐而變得消瘦、焦躁。
見識過廣闊遼源的天宇國土,他們自然心生豔羨,也曾數次試圖進入天宇國土求助,卻總被拒之門外。
當時的夜星辰只是一個有夜老將軍背.景的小兵,在很多人眼裡,他是一個沒有能力的紈絝子弟,在很多人眼裡,他也是一個殺人如麻的鐵血工具。
面對朋友的淚水,他無能爲力!
所以他能夠理解今時今日,爲什麼三大遊牧部落會結成聯盟!
沒有尊嚴的活着,還不如死去!
長此以往,難免產生異心,加之他們乃是馬上民族,彪悍卓越,搶到的東西便是自己的,於是三大部落聯盟,也在情理之中。
有些話夜星辰雖未言明,但不代表他心中不是這般想象,他總覺得陛下如今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天宇國土遼闊,地大物博,並非不能接納三大部落的人生存,卻不知何故,屢次將他們驅逐出境,縱然本着大國之風,也不必如此咄咄逼人。
但身爲臣子,皇帝所言便是命令,何況他雖與陛下多年相交,但君臣身份決不能改,有些話並非他一己之力可以說出,便也沉默了。
沒想到今日竟然釀出大禍,他心底深處委實不願對三大部落用兵,因此一拖再拖,卻未想到劉乾坤竟如此大膽,罔顧軍令,實在可氣。
劉乾坤和李青峰坐在帳中,面色陰沉,踱步不止,“如今已經放出風聲,若是夜星辰還不肯歸來,那該如何是好?”
“副帥何必如此心急,依我看,不管夜星辰今次是否歸來,我們都有把握將他治罪。”
李青峰不知從哪裡掏出一把羽扇,緩緩搖曳,“他身爲將軍,卻因私事將滿朝將士棄之不顧,此乃第一罪;
收到陛下傳召而不肯歸,此乃第二罪,就算他在軍中威望再高,只要觸犯了這兩條,誰也不能替他求饒。”
“可是……”劉乾坤到底還有幾分猶豫,在他眼裡夜星辰也是一個鐵骨錚錚的軍人,本該戰死沙場,不該被朝中這些風雲詭譎的陰謀所擊敗,更有甚者,他也會擔心日後陛下狡兔死走狗烹,自己的下場將會比夜星辰更殘忍。
李青峰哪裡看不出他的心思,心中冷笑兩聲,嘴上卻說道:“副帥宅心仁厚,不願與人爲難,可是須知他夜星辰在位一日,副帥的雄才偉略就永無出頭之日,你可甘心?”
甘心?如何甘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