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紫染正準備躺下,忽聞窗口傳來輕微的動靜,便又裹了衣物下牀,快步往那兒走了過去。開窗的瞬間,清幽的月光灑下,迎面吹來的冷風甚至順着未裹嚴實的衣襟鑽入四肢百骸,讓她倏地打了個寒顫。
窗樞上正立着一隻白色信鴿,呆頭呆腦地看着她,細小的腳上還綁着一個小小的圓形紙筒。
她有些詫異地挑了挑眉,會是誰給她寫信?
伸手取出那信,便將信鴿放飛回去,微微側首,盯着它飛回的方向,雙眼不由自主地眯起。
打開信條一看,果然是慕容殤——他要回啓聖了,希望能在走之前能與她在京城的夜市好好逛一圈,權當是給他送行。
原本是朋友之間無可厚非的事,可一方面,她不想再讓君洛寒誤會什麼;另一方面,慕容殤的心思她也不是不知道,這種希望,還是不要亂給得好。
倒是君鎖秋比較適合他,身爲皇室最得寵的公主,君鎖秋與他正是門當戶對,另外,君鎖秋的品貌性格皆是上上之乘,身爲公主卻沒有半點架子,好相處得很。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是,那日在景帝壽辰的宮宴上,君鎖秋的視線總是有意無意地徘徊在慕容殤身上,暗藏的一見鍾情的情愫炙熱得太過明顯,連她這個局外人都看得分明。
若是有機會,撮合他們二人倒是不錯。
蘇紫染仰臥在牀,將手支在腦袋下面,之前的倦意因爲這突如其來的一封信消散得無影無蹤,藉着跳躍的燭火,她怔怔地盯着牀頂望了半響,一陣失神。
心中好不容易壓下的千頭萬緒再度涌起,着實惱人。
雖然她不知道君洛羽爲何會跟銘幽族扯上關係,之前雪炎說過,銘幽族人與世無爭,應當不會和外界有所聯繫,更不會將銘幽族的毒藥向外傳播,那必定就是君洛羽通過什麼卑鄙手段得到了紅淚。對於一個爲了權勢地位連自己的國家都可以出賣的人,他還有什麼做不出來?
要扳倒君洛羽談何容易,可若說今日之前她和他還只是私人恩怨,那麼今日之後,他卻是非死不可!只是她還不至於這麼高估自己。君洛羽好歹是一朝太子,心計權謀也並非平常的蠢貨笨蛋,僅憑她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達成這個目標,除非是藉助君洛寒的力量。
也就是說,在此過程中,她無論是明裡還是暗裡,都得幫着君洛寒得到他想要得到的東西——她相信,那個男人,絕不是一個甘於平庸的泛泛之輩。
翌日。
蘇紫染的腦子裡混混沌沌,近天明的時候纔將將睡着,可一大早,院子裡就傳來巨大的聲響,讓人在睡夢中也不得安生。
憤憤起身,她裹着衣服、踩着鞋履,快步走到門邊,“吱呀”一聲將門打開,恨恨瞪着門外的人。
可那人似乎比她更生氣,原本背對着她不知道在尋找東西什麼的身影忽地在一處頓住,許是聽聞了門開的聲音,也可能是因爲什麼別的原因,轉身向她望來的時候,眯起的鳳眸中竟含着一絲咬牙切齒的意味。
蘇紫染頓時一片茫然。
這一大早的將人吵醒,還莫名其妙地用這種眼神看她,她究竟是做了什麼又惹到這男人了?
因爲這份驚訝,她甚至連原本的氣憤也忘了,一臉不解地盯着他:“王爺這是在幹什麼?”
對於她的問題,男人直接無視,仍是一襲墨藍色錦袍,卻不見往日那份深邃與沉穩的氣息,此時此刻,餘下的大約只有一種名爲“火爆”的東西了。
“蘇紫染,本王問你,這是什麼?”他伸手往斜後方的花盆裡一指,語氣不善地問道。
這是什麼?
她微微詫異,卻是耐着性子回到了他:“一盆花。”
“你不要跟本王裝蒜!”他驀地揚了聲調。
一大清早站在院中本就有些泛涼,更何況蘇紫染的衣服還沒穿完,只隨意地披了件外衫,站久了不免有些瑟縮寒噤。聽他這麼胡攪蠻纏的,她的心中也不由生了幾分惱意,蹙了蹙眉:“不就是一盆枯萎的花兒嗎,值得王爺這麼大驚小怪的?”
“一盆枯萎的花兒?”男人揚着眉梢將她的話原封不動地重複了一遍,棱角分明的下顎繃得死緊,嘴角溢出一絲冷然的笑意,“王妃真的確定這只是一盆普通的花兒嗎?”
蘇紫染實在不解他爲什麼非要在一盆花兒上跟她糾結許久,大步朝他走過去,仔細盯着那盆花兒看了半響,終於有些反應過來這花究竟特別在哪裡——這不是她之前送給霓裳、卻又被霓裳以“無子花”之名還回來的那盆嗎?
就因爲這麼個原因,這男人特意一大早風風火火地跑來找她麻煩?
“過了這麼久才和王爺告狀,還真是不像霓裳的性子。”她輕嗤一聲,滿臉不屑。
男人雙目如炬地盯着她,直盯得她頭皮發麻,方纔淡淡地收回視線,所有的脾氣都在一瞬間全部斂了下去,周身的氣息就如往日那般平和深沉,似乎方纔那片刻的怒意根本沒有存在過一樣。
“蘇紫染。”他意味不明地喚了一聲她的名字,中間停頓了許久,直到她詫異擡眸,他方纔沉聲道:“霓裳懷孕了。”
話音剛落,便是“砰”的一聲,有什麼東西碎落在地的聲音。
兩人皆是一怔,被那東西吸引去了目光,緩緩垂眸,卻發現不過是一根玉質的瑪瑙簪子。
院子裡的氣氛頓時變得有些詭異。
須臾,蘇紫染恍然一笑,眉眼彎彎地看着他,輕聲反問:“王爺一大早來就是爲了告訴我這個?”
男人不答,漆黑的鳳眸深得彷彿一團抹不開的墨跡,視線中似有探究,菲薄的脣瓣微微翕合:“霓裳說,你送了她一盆無子花,要不怎麼這花一送回來,她就懷孕了?”
“無子花?”蘇紫染挑了挑眉,真沒想到,這男人也會信這種東西,她垂下眼睫,輕聲笑道,“所以,王爺是來興師問罪的?”
“爲這麼一盆花,本王還不屑。”他冷哼一聲,看着她的視線變得愈發沉冷,“蘇紫染,本王警告你,從今往後,不要再靠近霓裳半步!”
蘇紫染愣了片刻,忽略心中那抹意味不明的氣悶,她無奈地笑了一聲,反問:“王爺何曾見我主動招惹過她?哪一回不是她先挑事?”
男人皺了皺眉,壓着聲音開口,原本磁性低沉的嗓音中竟生出幾分森寒:“便是如此,你也給本王忍着。”
便是如此,她也得忍着?
“呵……”蘇紫染怒極反笑,起初還只是彎了彎脣,可旋即卻是有些忍不住地笑出聲來,接着便是越來越大聲的放肆大笑。
男人眯着鳳眸,一瞬不瞬地緊凝着她,她卻像沒有感知的一樣,直到自己笑累了才緩緩停下來,眼中帶着一縷戲謔的輕嘲。
“王爺這玩笑就開大了,若是我會忍着她,我就不叫蘇紫染了。如果王爺對這樣的我不滿意,那就以七出之條休了我吧!”
說罷,她也不等男人反應,徑直拂袖轉身,直挺挺的背影倔強而孤傲。
身後,男人沉聲一喝,卻不是對着她,而是喚來了侍衛:“來人,將這盆花兒給本王搬出去。”
“是。”侍衛恭敬應答。
便是回到房中,蘇紫染卻依舊覺得冷,哪怕門窗緊閉,卻不知是哪裡吹進來的風將她颳得瑟瑟發抖。
她迅速脫了外衫,重新鑽回被褥中,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可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明明纔出去了這麼一會兒,適才還溫熱的被褥一下子竟也變得冰冷起來,似乎不曾有人睡過一樣冷到心坎兒裡去了,無論如何也捂不熱。
真是人倒黴了喝口水也會塞牙縫兒麼?
蘇紫染兀自彎了彎脣,苦笑一聲。
她真的是瘋了。
瘋了纔會覺得這男人可憐、覺得他情有可原,瘋了纔會始終對他抱着一絲念想、始終割捨不下,瘋了纔會相信他那句和霓裳並不是她想的那樣。
她現在真的很想知道,她想的到底是哪樣,纔會讓那男人覺得他跟霓裳的關係和她想的不一樣!
瞧瞧,懷孕多大呀,便是人家來招惹她,她也得忍着,絕對不能罵回去!
不過是清風居里最普通的一盆花,只因爲霓裳一句“無子花”就真的成了她的錯,竟還勞煩他王爺大駕,連存活在她的清風居里也不被允許,這又是個什麼理兒?反正她也不怕不能懷上孩子,反正她問心無愧,這男人又何必多此一舉?
哦,對了,估摸着他是想派人去查查這花兒,若是能找出些證據來,便可以趁機休了她。
這不還是她剛剛自己出的主意麼,怎麼那麼快就給忘了?
牀榻上,女子穿着寢衣,翻來覆去,輾轉反側,頭都快轉暈了,可無論如何就是睡不着。
泄氣地一掀被褥,索性再次翻身下牀,裡裡外外地將自己打點好,挑了件霜青色的裙衫便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