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又一個啤酒館子砸在了牆上。
孔儒百無聊賴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鬍子已經那麼長了,他伸了個懶腰,隨手關掉了電視,坐在牀上發呆。
自從那天晚上孫茹把他帶到華星大廈裡來開始,一連幾天他都沒出去。外面黑道上的人下了格殺令要殺他,他是知道的。孫茹交代把八樓的一間臺詞練功房改成臥室,搬臺電視和大牀進來給他暫時住,等風聲過了再安排他。
現在的孔儒就象一具行屍走肉,只有一個軀殼,每天什麼也不想,也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只知道喝酒,喝醉了就睡。孫茹交代了華星總檯的小姐們,儘量照顧他的生活需要,所以他三餐都是別人買來,包括啤酒和零食。
這幾天,他一直在回想當年在孫老爺子家裡,和孫茹、寶叔他們一起生活時的一些趣事。現在回想起來,他這一生過的最充實最有意義,最有家庭溫暖的日子就是那幾年了。
所以他其實不怪孫老爺子,他只是怨恨易青這個馬屁精矇蔽了老爺子的眼睛,使老爺子看不到他孔儒的才華。
有時候他經常會想起武俠小說《射鵰英雄傳裡的黃藥師。他覺得孫老爺子就是那樣的人,即使把徒弟腿全打斷了,他的徒弟們還是眷戀着他,盼望着想重歸師門。
想到這些。他地心思活動了些,突然想出去走走了,他想見見孫茹,和她談談。然後跟她借點錢,回大陸算了。總不能永遠這麼在香港耗下去,現在身無分文,可日子還是要過下去,想來這一點香火之情,孫茹還是有的。
孔儒走到這一層的走廊盡頭,那裡有個保安室專用的內線電話,他每天就是用這個電話讓華星地人給他買外賣上來的。
他撥通了總檯的電話……
“您好,請問是孔先生嗎?您有什麼需要?”
“請問,孫茹……呃。你們孫總今天在哪裡?”
“孫總和易總正在接待八家影業集團的客人,周文懷先生他們親自來了。”前臺小姐說話的口氣充滿自豪,她們都是易青的粉絲。八家影業的董事或主席親自來和易青談事情,雖然她們不知道是什麼事,但是都覺得很有面子。
“哦,什麼時候結束呢?”
“不知道,今天董事會還要開個會。”
“知道了。謝謝你。”
孔儒關掉了電話,有些氣悶的嘆了口氣。八家影業的董事?哼哼,想也知道是怎麼回事。
易青現在掌控了原來十一家社團握在手上的八家影業集團地股份。這些股份佔每家淨股的至少20悄以上,也就是說,以後香港電影所有上的了檯面地公司,都得看易青的臉色,至少易青有五分一的發言權。
一統香港電影界?這小子好大的野心!
今天八家影業集團的人來,顯然是想跟易青商量買回那些股份,但是想必易青決不會同意地,他花了那麼大的力氣,費了不少金錢。怎麼可能把到手的大筆財富拱手讓人,那豈不是爲別人打江山?
想到這裡,孔儒冷哼了一聲,他可不想去看易青如何風光。他拍拍手,就象回去等孫茹完事再找她談回大陸地事。
這時,他隱隱聽到,就在他住的那間練功房旁邊,傳來一聲聲“嘿,嗨,霍霍”的喊聲,還伴隨着一陣陣啪啪啪的聲音。聽起來,象是武行在練功房裡練功夫。
百無聊賴的孔儒忽然起了好奇之心,他也想看看易青是怎麼訓練武行的。於是他循着聲音找了過去。
……
與此同時,華星的大會客室裡,坐滿了一屋子人。
佳禾電影的主席周文懷先生;環亞綜藝集團主席林建月、環宇國際集團主席林曉民,美亞娛樂資訊集團主席李國新,銀河映像當家導演大股東杜其峰,澤東電影主席大導演王家偉,東方娛樂控股有限公司辛事長黃百鳴,這些香港影業的大亨們,各自帶着助理和公司地專用會計師,巴巴的等在會計室裡。
“各位長輩,來晚了來晚了!”說話聲中,邵氏電影新一代的兩位年輕家主,由華星的工作人員引着,滿頭大汗的快步走了進來。他們兩人最誇張,光是助理就帶了四個,加上三位會計師,這裡得專爲他們騰一排沙發才坐的下。
本來就擁擠的會客室更顯得小了,冷氣也不太夠。
不過沒有人喊熱,大家都知道,這是一個對於自己的公司,和對自己的事業乃至自個香港電影圈的未來都極爲重要的時刻,歷史性的時刻。
“咦?華星的主席易青呢?”年輕的邵家長孫有點急噪,剛坐向就向着周文懷先生髮問道:“怎麼把各位晾在這裡,自己跑了?太沒禮貌了吧?”
周文懷瞥了他一眼,他和他們的爺爺是故交,所以能以長輩的身份教訓他們,道:“在人家的地方不要亂說。華星還沒來得及開董事會,是我們來的早了。易總和孫總剛纔都露了一面,現在開會去了,我們是自願等在這裡的。”
邵家兄弟想了想,默然點了點頭。
全香港能讓這些人坐着等他開會的,除了特首可能也只有華星這位易主席了。
這八家影業公司,多年來都被黑道各社團挾制,沒有完全的自主權沒,這次被易青說動,主要也是看在電子大王史蒂文森李肯出手的份上。不過他們實在也不相信易青真能一下子搞定八家全部的黑股份,沒想到易青雷霆手段,又快又準,使他們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
現在他們最擔心的,只怕是前門驅狼,後門入虎。華星易青這條大老虎,算是徹底養肥了。要是他想壟斷整個香港的電影產業,靠着他手上的這批股份,再加上史蒂文森李恐怖的財力支持,逐一的對八家影業公司提出收購,恐怕也不是太難的事情。
這份擔心,令這些商場宿將憂心如焚,所以才一大早就跑來,等着跟易素進行這場重要的談判。
在商言商,一統香港電影界,成爲一個地區的行業霸主,這個誘惑誰能抵抗的了?
……
華星大廈頂層的小會議室裡,華星的幾位董事正在召開董事會,討論八家影業的股份處理的問題。
佔整個華星集團近七成股份的幾位大股東都在,易青,孫茹,寧倩華,依依,羅綱、何風,這些都是香港電影界這幾年新崛起的名人。
會議很快的結束了,其實這些人一向以易青馬首是瞻,統一一下思想就行了。
易青站起來道:“那我和小茹就去執行董事會的決定了。各位不後悔吧?”
寧倩華笑道:“易主席,你就放心去吧。你已經爲我們這些股東賺了很多錢了,這兩天華星的股票懲到十幾塊了,我們要是不支持你的決定,那不是太貪婪了點兒?”
羅綱、何風等人一起都笑了起來。
孫茹也笑着道:“那就別讓我們的客人久等了,各位散會吧,我跟易青去。”
依依道:“我也去。去見見王家偉導演。”
於是衆人說說笑笑,出了會議室,各幹各的去了。
易青和孫茹、依依捧着一堆文件,坐電梯下樓,來到會客室。一進門,易景就笑道:“讓各位久等了。”
看到易青和孫茹、依依,幾位香港影業大亨紛紛坐直了身子,他們預料到,一場艱苦的談判就要開始了。
周文懷先生看了看他們三人,詫異的道:“是不是請貴公司所屬的會計師也來一下。”
不愧是商場老將,想的比較周到,這麼大宗的生意,如果沒有會計師,怎麼討價還價?今天其他各個公司可是都帶了會計來的。
依依和孫茹對看了一眼,忽然大笑了起來。
易青微微一笑,道:“這個……好象就不必了吧?”
說着,他站了起來,把手上的文件夾逐一打開,看了一下擡頭,就把文件一一放到相關的影業公司當家人手上。
周文懷狐疑的接過屬於佳禾公司的那一份,打開看了起來。
易青發完文件,簡單的解釋道:“這是我們華星爲各位擬訂的股份買賣合約,當然只是一個初步的契約,詳細的法律手續,我們明天起會委託專門的律師樓到各家公司去辦理。”
這話剛剛說完,最先拿到合約草本的周文懷就驚訝的叫了出來——
“這……這怎麼行!這太……易總,這太不合適了!這、這讓我說什麼好!”
易青還是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這時,其他各家公司的總裁也紛紛看清楚了手上的合約,一起驚訝的擡起頭,看着易青,心裡琢磨不定,不知道易青爲什麼要這麼做。周文懷又看了看手上的合約,終於忍不住說道:“易總,你們要用上個月13號時的股價把你手上佳禾公司的股份轉讓給我……這不是讓你們華星太吃虧了嗎?上個月那個時候,全香港的影業股都在大跌,那時候佳禾的股票是最低的時候,而你手上的佳禾股份,現在可以賣六七倍這個價錢了。更何況,你爲拿回我們八家的這些股份,額外的花了那麼多錢,費了那麼多時間精力……現在這個價錢把股份讓給我,這……這讓我這老臉怎麼放得下來接受呢?不行不行,我很感謝你肯把股份還給佳禾,但是一定要擬一份合理的合約,我周文懷做了一輩子生意,講得是公公道道,不能佔你們華星的便宜!”
老先生說的有點激動,他說話的口氣,就差沒有以老前輩的口氣教訓易青說:年輕人,生意不是象你這樣做的,哪有你這樣做生意的。
現在的易青在這八位影業大亨看來,簡直是敗家子了。
其他的幾家影業公司有附和的,也有不吭聲的,更有在心裡罵周文懷有便宜不知道佔的。他們手裡的合約,也大同小異。
易青點頭道:“佳禾的周總說的好,做生意要公公道道。當初我求各位出手幫助我打那場硬仗,就曾答應會把各位公司裡被無理侵佔的股份還給各位,而且還說了。只要各位站在我這邊,必有重謝。今天我們華星以低價轉讓地,是各位公司的股份,都是各位創業時期辛辛苦苦打下來的天下。現在只是物歸原主而已。我當初說了,我易素來香港,是爲了拍好電影,是爲了給香港電影做點事來的,今天如果我佔了各位一點便宜,那我就成了用這個口號來謀私利地僞君子了,各位不會這麼不肯成全我吧?”
邵氏兄弟兩人對看了一眼,忍不住一起讚道:“好,易總你真是沒話說!我們邵家交了你這個朋友,今後要是有什麼事。赴湯蹈火,傾家蕩產,你說一聲。我們照做!”
依依在一旁笑道:“赴湯蹈火傾家蕩產的事,易導是不會讓大家做的。只要將來各位的公司,多多照顧華星的藝員,請我們拍戲,賞口飯吃就行了。”
黃百鳴和王家偉。杜其峰等人聽了,一起哈哈大笑。杜其峰道:“我倒是想請依依小姐拍戲,只是一直請不到哦!”
孫茹道:“另外。各位如果想回報些什麼的話,不妨回報觀衆和回報香港電影吧!香港電影已經沉靜了這麼多年了,希望明年,沒有了黑道上那些事,各位能拿出真正的好東西來。我希望明年一年,全香港至少有十到二十部票房五百萬以上的電影,我個人承諾了,只要各位的公司拍的東西沒有大多違禁地內容,我負責牽線在大陸全線上映!”
孫茹的這番豪言引得衆人又是一片譁然。搞電影的或多或少都對孫茹地背景有一點了解。當年佳禾的國內分公司副總裁就曾爲了佳禾的電影進埠的事情在電影學院外苦等孫大小姐。今天聽她玉口親自承諾,將來各家香港公司的內地查和上映發行就有了保證,這真是大大地財路一條。
易青也笑道:“除了拍戲和各種公司間的合作,在這之後我還有點想法,是關於成立新的香港電影協會,和訂立新地行業規範等問題的,比如反黑和反狗仔等等,希望大家屆時能支持一二。”
各家老闆連忙紛紛點頭,回顧自己身邊個個帶了會計師,如臨大敵的樣子,顯得那麼小氣,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又談了幾句,紛紛告辭。
易青和孫茹站了起來,把各家老闆送到電梯口。一一送走了八家影業公司的老闆,易青回到會客室,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全身放鬆的嘆了口氣。
依依走進來坐在他身邊,意味深長的看着他,輕輕的在他大腿上拍了拍。
易素閉上眼睛道:“結束了,終於結束了。”
依依知道他的意思,輕輕的替他揉起肩膀來。
這一陣,易青真是辛苦了。從和李恩華、孫茹商量聯繫華雲豐開始,一路精心謀劃,小心佈局,直到收繳十一家社團在八大影業地股份,再直到今天。
整個過程,不知花費了易青多少心血。終於達成了他的目的,也初步達成了孫老爺子當年改革香港電影的願望。那就是驅逐黑道勢力對香港電影的控制,實現香港電影人的創作自主。剩下的,就是易青他們最擅長的拍電影方面的事兒了,只要電影人能自己做主,香港的電影人能拍出世界上最好的電影,這是易青一直堅信的!
易青舒服的睜開眼睛,看到送完客人回來的孫茹也正站在門口笑吟吟的看着他,眼神裡,有壓抑不住的對這個男人的欣賞。
易青,你辛苦了。
……
孔儒小心的推看練功房的門,悄悄的往裡張望了一下。
只見一個矯健的身影穿着一身唐式的練功服,頭帶面盔護具,手持一根竹劍在那裡練習“三步一進擊”,口中叱吒有聲,儘管只是一個最簡單的入門起手式,竟也顯得威勢無倫,隱隱有風雷之聲。
孔儒訝然張大了嘴,他從未想過一個男子舞劍練劍的姿態可以如此完美。
他是學形象藝術的,又非常注重視聽語言中的具像性,此時看到這名男子如此協調優美的身姿,糅合了陽剛陰柔兩種美的極致,不禁看入了神,不知不覺的擡腳走進了練功房。
背對着孔儒的這名男子竟立刻察覺到了孔儒的行動,低喝道:“入室請去鞋襪!”
孔儒驀然吃了一驚,他立刻意識到這個帶着面盔的男人是誰了,連忙心虛的低頭後撤,準備趕緊退出去。
華雲豐隨手褪下面盔,長笑道:“小孔,咱們也算是一場相識,爲何如此薄情,吝惜片刻呢?”
孔儒尷尬的站在那裡,進退不得,想了想,只好褪去鞋襪,光腳走了進來。
只見木板地上隨意的放着幾個草皮墊子,華雲豐隨意的選了一個,坐了下來,含笑看着他,英俊的面容裡有一種沉靜的高雅。
孔儒赫然在練功房的三面牆鏡中看見自己和華雲豐的臉。
孔儒和華雲豐,兩人都是極英俊的男子,孔儒平生也常常以此自傲,覺得自己即使跨行拍戲,拿個把偶像類的獎項也沒有問題。
但是此時面對華雲豐的孔儒,卻感到了異樣的自卑。鏡子中的華雲豐風姿瀟灑,飄飄然有出塵之姿,酷似孫茹的俊面在精緻優美之外,透着一種陽剛的霸氣。
而孔儒再看看自己,光是有整齊俊美的五官,風語小說wap.fywap.net但是卻透出一股陰霾的死氣,過於挺拔的鼻子顯得多少有些陰鷙桀驁,最奇怪的是氣質暗沉彷彿有什麼鬱積在一起不能暢通一樣。
孔儒發了一秒鐘呆,暗自嘆了口氣,移過一個墊子,在華雲豐的對面坐了下來。
“恩,呃……華……華先生,”孔儒想了半天,終於確定了稱呼,勉強笑道:“想不到您對日式劍道也有興趣。”
“錯!”華雲豐肅然坐正身子,緩緩將竹劍平置膝上,莊容道:“中國古劍道!”
孔儒一聽暗叫慚愧,心想自己也是真笨,如果是日本劍道那就該是穿和服着白襪練習了,怎麼會穿唐裝赤足呢?
華雲豐雙手平撫竹劍,淡然道:“我八歲練劍,至今四十年整。”
孔儒眉毛一挑,心裡覺得奇怪,忍不住脫口道:“四十年,先生竟還執着於最基本的起手步伐。”
華雲豐微笑道:“非我執着,是你不能悟。劍之道,在爭競攻伐,是爲小道;人之道,在無慾休爭,是爲大道。萬物相育而不相害,道並行而不悖。”
孔儒肅然躬身道:“請先生教我。”
華雲豐長嘆一聲,道:“我幼年從我義父學劍,半生打遍黑道,殺盡仇寇,自問天下難覓敵手。但是一直到十年之前,方纔經高人指點,了悟劍之大道。可惜不能多聆教誨,竟仙人永隔。”
孔儒一聽肅然起敬,問道:“不知道這位高人是誰,竟有此蓋世風骨,能令華先生這樣的奇人如此景仰。”
話音剛落,孔儒只覺得眼前一黑,接着金星亂冒,只聽得“突突突”三聲,腦袋上結結實實的捱了華雲豐三下竹劍,不禁大驚,滿臉驚愕,不解的看着華雲豐。
華雲豐正襟危坐,面現悲傷之色,道:“當年點化我之人,正是你的老師孫國放教授。我今天這三記,是代老師以竹杖打你,你可心服?”
孔儒呆了半晌,想起孫老爺子的絕世風標,不禁神往。於是孔儒雙手交疊放於地上,以額頭觸手背,躬身施大禮,畢恭畢敬的對華雲豐道——
“願聽先生教誨!”
華雲豐微笑點頭,長長的嘆息一聲,徐徐開口道:“佛說〈百喻經有云——昔有一人,巧於牧祟,其祟滋多,乃有千萬。極大慳貪,不肯外用。時有一人,善於巧詐,便作方便,往共親友,而語之言:‘我今共汝極成親愛,便爲一體,更無有異。我知彼家有一好女,當爲汝求,可用爲婦。’牧祟之人,聞之歡喜,便大與祟及諸財物。其人復言:‘汝婦今日已生一子。’牧祟之人,未見於婦,聞其已生,心大歡喜,重與彼物。其人後復而與之言:‘汝兒已生,今死矣!’牧祟之人聞此人語,便大啼泣,噓唏不已。”
華雲豐說完,看着孔儒道:“孔儒,你可知這意麼?”
孔儒微微一笑,他在多年前就已經聽過這個故事了。這是佛教經典《百喻經裡的一個故事。說的是有一個牧祟人,很會牧祟,他所豢養的祟繁殖得很快,沒過多久,他的祟從幾千只到一萬隻了。他很是節省,從來不肯殺一隻祟請客或自己吃。別人見到他雖是眼紅,可是卻也奈何他不得。那時有一個人,很會機巧詐騙,走過來甜言蜜語地和他作很好的朋友,牧祟人信以爲真。於是這個人就對牧祟人說,“我和你已成爲知己朋友了,心裡不論有什麼話都可以說出來。我知道你沒有妻子,很是寂寞。現在我打聽東村有個女郎真是美麗極了,給你作妻子。很是合適。我作介紹人,是一定可以成功的。”牧祟人聽了很歡喜,就給他很多祟和一些其他禮物,算作聘禮。過了幾天。這個人走來對他說,“她已經答應作你的妻子,而且你的妻子今天已經生了一兒子了,我特地來給你道賀。”牧祟人聽到還沒有見過面地妻子,就已經替他生了個兒子,心裡更加歡喜,就又給了他很多羊和別的東西。再過了幾天,這個人又走來說,“唉!真可惜,你的兒子今天死了!我真替你難過。”牧祟人聽了以後,便號啕大哭,悲痛不止。
孔儒微笑道:“這個故事倒是有趣。這世上的蠢人何其多也?人應當勤奮所學。開拓視野,明白是非,使自己不受他人地欺騙。世人都喜歡不勞而獲。從你手中騙取利益,你自己沒有戒備之心,怪得誰來?”
華雲豐聽孔儒這樣說,只是片言之中,充滿了舉世都是我的敵人的狹隘心態。不禁呆了呆。一個人要乖僻偏激到何等地步,纔會把這麼一個勸善的故事理解成這樣。他搖了搖頭,忽然手持竹劍。照孔儒當頭打來!
說也奇怪。孔儒明明駭然看見,那竹劍照着腦門下來了,下意識的想躲,可是左閃右閃倒似都脫不出華雲豐竹劍的範圍一般。未及轉念,砰得一聲,頭頂上結結實實的又捱了一下。
孔儒從小博學,也知道華雲豐這是棒喝的意思。
當頭棒喝是禪宗祖師點化弟子的特殊方式。轉自風語小說網。禪宗認爲佛法不可思議,開口即錯,動念即乖。在接引學人時。師家爲了粉碎學人的迷情,或考驗其悟境,或用棒打,或大喝一聲,以暗示與啓悟對方。
相傳棒地施用始於唐代的德山,喝的施用始於馬祖道一,故有“德山棒,臨濟喝”之稱。一喝之時,大地震動,一棒之下,須彌粉碎,棒喝遂衍爲禪地宗風。
當下孔儒非但不以爲忤,反而神態更加恭敬,欠身道:“請先生指點迷津。”
華雲豐嘆道:“世人每每經不起名利食色的誘惑,便貪着於世間的欲樂,爲它所誑惑,而拋棄了自身善法功德的無價之寶。結果,不但喪失了生命內在的完滿,而且也喪失了生命及財物,弄得大憂苦,大悲泣,正是自尋煩惱。人世間地一切名利、地位、物慾,皆如故事裡別人許給牧祟人的妻子、兒子一樣,只是身外無聊之物。”
孔儒聞言,心念微動,若有所思。
華雲豐又道:“又有一個故事。日本有幅名畫,名爲《宮本武藏觀鬥雞圖》,你可知道?”
孔儒還在想着剛纔那個故事,突然聽見華雲豐發問,隨口道:“聽說過。宮本武藏是日本戰國第一高手,劍道大師。”
華雲豐點頭讚許道:“你很博學,知道的倒不少。這幅畫畫地是一隻天眼窺視之下,兩隻鬥雞正在爲爭食而互相啄鬥。倘若那天眼便是宮本武藏,你以爲他觀鬥雞的目的何在?”
孔儒心虛的看了看華雲豐膝上的竹劍,想了一下,道:“宮本武藏觀鬥雞的逸事,乃發生在他於兒玉原太郎決戰前夕。我看他是在觀察鬥雞進攻趨退之間的套路,從仿生學的角度,悟出一套精妙的劍術來。”
“啪!”
沒等孔儒說完,頭上又重重地捱了一下。
華雲豐嘆道:“癡兒癡兒,竟爾不悟。其實即使是智慧學識遠不及你的一些人,在這類的哲理寓言問答遊戲中,也能遊刃有餘。而你實在是……心魔迷障,不可教也。”
孔儒低頭不語,額頭上微微見汗,隱隱也知道自己太過偏激、狹隘,想事情往往越想越窄,心智自然大打折扣。自己雖然明知如此,但是多年來無法自制,往復煩惱。
華雲豐道:“宮本武藏觀鬥雞,戰勝兒玉原太郎之後,已經成爲日本第一劍聖。慕名求教的人和希圖和他比劍打敗他揚名天下的人絡繹不絕,但是他終生不再用劍與人爭競。正是因爲他看穿了人世間所有的爭競,無論是第一劍聖之名,還是其他什麼物慾財色,都只不過是兩隻公雞口裡的一條青蟲一般。世上的人爲名利權位,爲了金錢女色,或者爲了一時之氣,爲了在人前揚眉吐氣,動輒把那些比自己優秀的或者與自己相當的人,當作你死我活的對手,一生不壓得別人一頭就覺得簡直活不下去……這樣的人,豈不就如同那兩隻公雞一樣微賤可笑?”
孔儒木然呆望着華雲豐。一身的汗,忽然之間竟似涼了,衣服冰冰的貼在身上,若有所思之餘,只覺得渾身冰冷。
華雲豐道:“最後再與你說一個故事,你若不悟,我也是無法了,孫老師在天有靈,也不該怪我。”
孔儒擦了擦額角,躬身施禮,靜靜聆聽。
華雲豐道:,‘有國於蝸之左角者,曰觸氏有國於蝸之右角者,曰蠻氏時相與爭地而戰伏屍數萬。’這個故事,你可知道出處?”
孔儒呆了半晌,忽而潛然垂淚,久久不語。
這個故事出自《莊子的“則陽”一篇,說的是蝸牛角上有兩個王國,左角上的國家叫觸氏,右角上的國家叫蠻氏。這兩個國家整天爲了各自的利益和地盤打仗,死了千千萬萬的人。
國家與國家間的戰爭,尚且如蝸牛的兩角一樣渺小不足道,那麼世人爲了自己的利益,自相殘害,苦苦爭鬥相逼,豈不是更加的虛妄而可笑?
孔儒點頭道:“多謝先生用心良苦。蝸牛角上爭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隨富隨貧且歡樂不開口笑是癡人。”
華雲豐聽他隨口吟出白居易的這首勸酒詩,知道他已知道其中深意,微微一笑,手按竹劍,閉目冥思,不再說話了。
此時已經過了中午,外面隱隱的傳來一些腳步和笑語之聲。那是華星公司簽約的二三線藝員們,結束了一個上午的練功課業,三三兩兩出去吃午飯了。
香港正午的驕陽,透過敞亮的落地玻璃大窗,照在室內這兩個不知飢餓的男人身上。
華雲丰神情恬淡,表情沉靜;而孔儒卻眼角隱隱抽動,卻象承受着某種強烈的痛苦一般。
此時的孔儒,心中狂濤翻涌,如在針氈釜底一般的難受,只有一個聲音翻來覆去的在問道——
我錯了嗎?是我的錯嗎?
我這麼多年,勤學苦讀,發奮上進,剷除了一個又一個前進路上的競爭對手,難道都象是在蝸牛左右角上爭鬥一樣可笑?
我爲了得到孫老師的信任,打敗了那麼多個競爭對手,包括現在和易青的爭鬥,難道都象鬥雞一樣無聊?
我一生自負博學多才,智慧過人,而且積極進取,不甘居於人下,這種種執着,竟都是錯的?難道我還不如那些“隨富隨貧且歡樂不開口笑是癡人”的普通平民百姓?
如果是這樣,人生還有什麼意義?我的人生還有什麼追求?我是誰,我要到哪裡去,我該做些什麼,我活着是爲什麼?
孔儒想到此處,內心如沸,不能自制,忍不住放聲大笑三聲,淚水滾滾而下。他對着華雲豐深深鞠了一躬,一言不發,起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