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隨着《潛龍於淵》在內地各院線的上映,在公司北京分部的一系列宣傳攻勢下,電影海報貼得滿世界都是。
從中國人自己的電影業以來,沒有任何一部真正成績好票房好的電影能逃過某種“潛規則”。《潛龍於淵》當然也不能例外,很快圍繞着易青和他的公司以及對他私生活的種種猜測,各種惡評、罵評、醜聞緋聞紛紛問世。
各種媒體,各類博客,你方唱罷我登場,好不熱鬧。
當然,《潛龍於淵》也獲得了國內觀衆的許多肯定,這從上映三週票房就過一億大關的成績可以看的出來。但是在中國的泛娛樂化和泛狗仔化的社會風氣下,必然有這樣一羣人,他們見不得任何人、任何作品身上帶一個“好”字,並立志把所有不屬於自己且高於自己的“好”全部描述成“惡”——這是包括易青和孫茹在內任何人都無法改變的事。
易青和孫茹所能改變的,只是他們地公司和他們的新作品而已。
……
“《潛龍於淵》本港票房的財務報表已經出來了。”會議室裡。易青微笑着對大家道:“根據香港電影人協會最後向媒體公佈的數字,和我們實際收到地收益統計,《潛龍於淵》在本港上映五十天最後的票房總額,是將近八千萬。”
“哇……”參加今天會議的公司中層以上的同事一起譁然。紛紛鼓起掌來。
孫茹道:“我現在知道香港電影爲什麼會一年年不景氣下去了。象〈潛龍於淵這樣的電影,超過全港票房記錄《功夫的票房一千八百萬,就這樣,尚且拿不回投資,連保本都做不到。如果是在國內,各個院線很多都是國辦的,私人的電影院在國內還很少,所以一部片子只要拿出百分之十幾的票房分給這些院線,再扣除一些發行方面的費用,剩下地錢就可以回到投資人手裡了。可香港這裡。光是院線系統,就要抽去我們將近一半的票房收益。《潛龍於淵》實際投資將近六千八九百萬。根本拿不回本錢。”
易青道:“所以實踐證明,如果大陸不向香港開放電影市場,給予香港電影與國內電影同等地待遇;那麼,以香港電影目前的市場情況,還不足以承受比較大的製作。現在在香港拍戲,只能是小成本,投資超過五千萬以上的。風險就會非常大。”
李杜打了個哈哈道:“所以我常說,張一謀他們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守着那麼大個市場,觀衆基數論億來算,票房高也是必然的嘛。《潛龍於淵》只靠香港票房當然不行,但是我們有大陸市場殿後,孫董事長也就不用哭窮啦。”
易青笑道:“什麼也瞞不了李大作家。《潛龍於淵》在國內已經上映二十多天了,票房已經過了一億。”
“哇!”大家又是一聲驚呼。
易青等大家高興完了,接着道:“其實董事長的意思是。《潛龍於淵》其實只能算中等投資,尚且要靠大陸市場地助力才能拿回成本。所以這次的經驗告訴我們,在香港搞那種投資幾億的大片絕對是自尋死路的做法。要拉動香港的電影市場,盤活香港的電影資源尤其是人才方面的資源,我們不但是有很長的路要走,而且要搞小成本製作。”
依依聽到這裡,不解的問道:“我不太明白,既然我們公司跟大陸院線和國內電影市場有非常良好地聯繫,那麼即使拍大片也一樣可以收回投資的嘛!那還有什麼問題呢?”
孫茹抿嘴笑道:“我們公司一年拍一部大片也一樣可以賺到錢,只不過咱們易總野心比較大,覺得這樣不過癮,他要選擇最賺錢的方式,還要賺快錢。”
“哦……”依依應了一句,反正她對錢沒什麼感覺,要說做電影地話,她還是喜歡小製作,因爲小製作對演員的依賴比較大,發揮空間多,演起來過癮,不象大片全是聲光畫影那一套,全是美術、音樂、攝影的天下。
易青道:“所以我們公司下一階段的主要運營方針是以小搏大,多面出擊。簡單說,我們要以小成本製作的電影作爲20年的主打,公司要一次性投資三部或四部電影,全面覆蓋本港及國內市場!這樣,明年我們就有望出擊國際市場了,把國香港電影、中華人影業出品做成一個大品牌。諸位覺得怎麼樣?”
“好!”李想、單少玉兩人一齊叫了出來,摩拳擦掌,熱血沸騰。與會的藝創部成員個個眼睛都亮了起來。
要是照一年一部公司主打電影的做法,那麼導演、監製、女主角這些位置來回來去都是易青、孫茹、依依這些人擔任,下面的人怎麼也輪不上出位的。
比如吳明玉和陳雲可這樣的美女,青春無價呀!國內她們的同學很多專業不如她們的,都已經在電視劇圈子裡當上了女一號女二號,自己守在光芒四射的依依之下,要什麼時候才能出頭啊?
現在公司的戲多了,那就是說人人都不會閒着,大家都有出鏡的機會,都有擔任劇組要害職位的機會了,能不高興嗎?
易青跟孫茹對望了一眼,相視一笑,這都是他們兩個事先商量好的。先讓這些創作慾望超強的昔日同學狠狠的憋上大半年,嚐嚐當配角懷才不遇的滋味,然後再突然給他們一個一展才華的機會,這樣自然會收到士氣大振的雙倍效果。
易青接着道:“現在我宣佈本年度的新戲任務分派計劃。公司藝創部導演組現在有四名導演,分別是易青、孫茹、李想、單少玉。孫茹雖然是董事長,但是在創作上,依然要受藝創部節制。本年度公司要開的四部新戲,以四位尋演爲創作單位,組成劇組。每位導演自行去尋找劇本,向公司藝創部交出劇組人員名單及導演策劃案。由藝創部中層以上部門主管會議討論通過每位導演的計劃。獲得通過的,才允許開拍;三次以上不能通過的,公司取消該導演本年度出品拍戲的資格,並且在他的薪資中扣除公司運營過程的經濟損失。”
“提問!”沒等易青說完,李想大聲道:“請問,劇組的人員組成,除了公司藝創部的人員以外,還能否向公司以外聘用人才?還有,如果我要公司裡的同事幫忙,他們是不是不能拒絕?”
易青道:“反正董事長會根據每個導演的拍攝計劃,給出一個不超過二千萬成本的預算案,你在預算之內,愛請什麼人是你的事,就算把劉德樺請來也隨便你。而且道理上說,你只要是爲公司拍戲,同事們也沒有理由拒絕你。”
“太好了!那我先說了,”李想眼珠子溜溜轉,大聲道:“我要李杜給我寫劇本,羅綱擔任攝影指導,何風來錄音!嘿嘿,我先訂下了,你們誰也別跟我搶哦!哈哈!”
孫茹白了他一眼,道:“你乾脆讓我和易青給你做副導演好了。美得你。公司最強的這些班底,想要跟誰得憑他們自願,這就要看尋演的本事了。你的策劃做的好,給出的創意有搞頭,這些同事都是識貨的,自然會跟你合作。他們當然會選擇有希望發財、有希望拿獎的片子跟。”
“切……”李想登時蔫了,苦笑道:“那還說個球了!這裡誰能搞得過易頭兒!”
孫茹笑着看了看易青,道:“那就難說了!咱們四個都是一個班一個老師教出來的!他這個頭名狀元還能當一輩子嗎?”
易青得意的擡了擡下巴,對孫茹道:“知道你不忿我很久了,有什麼招放馬過來就是。”說着,易青轉向大家道:“好了,基本方向有了,各位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吧!兩個星期之後,再到這裡來開會,四個導演拿出自己的創意方案或者是劇本來,到時候再分派人手,組成四個劇組。在這兩個星期內,演員部、文學組、攝影組、錄音、美術各單位也可以先跟幾個導演接觸一下,參與參與他們的創作,心裡有個底。”
孫茹點點頭,最後宣佈道:“公司日常的行政運作,就拜託各部門主管了。有什麼不明白的,可以聯繫我們的行政顧問寧倩華小姐,她會幫忙的。散會。”
隨着孫茹一聲散會,大家紛紛站起身來,只聽見李想的大嗓門在那裡嚷嚷:“哎喲,杜哥、綱子、何風師兄,您幾位中午哪兒吃飯去?雞鮑翅怎麼樣?小弟我請了……”
看到易青沒走,好象還在上網,孫茹故意留到最後,神秘兮兮的靠過來問易青道:“喂,大木頭,你想好拍什麼了沒有?”
易青笑咪咪的看着眼前的筆記本電腦,不出聲。孫茹噘嘴嗔道:“人家跟你說話呢,還打遊戲,還……”
話沒說完,孫茹探過頭去,看見易青根本沒在玩遊戲,電腦屏幕上分明顯示着一個叫“網”的原創小說網站,上面易青正在看的那本書,書名是五個字——《終生制職業》!
“也許什麼時候該請個助理了。”在飛機上,易青一個人寂寞的望着窗外掠過的白雲霧靄,百無聊賴的想道。
說起來,易青現在已經是在香港嶄露頭角的大影業公司總經理加藝術總監了。而且還拍了一部當紅賣座的電影,在國內乃至全亞都有了點小名氣。
但是在他的內心深處,卻依然沒有從當初那個在電影學院和孫茹整天打打鬧鬧的大男生的世界裡走出來。
直到這一次自己獨自出差,才突然覺得自己身份不一樣了,象去和《終生制職業》的作者談改編授權這種事,真不該自己親自去纔對。
連孫茹也覺得,公司派個行政人員,拿着一個願意買斷《終生制職業》的影視改編權的底限價碼,去和作者本人談判就行了,何必扔下公司那麼一大攤子事,由個總監親自出馬呢?
但是,易青想來想去,還是想親自見見這個網絡上的傳奇人物。因爲易青在看他的作品時,捕捉到了一種感覺,真要描述還真說不上來,只是能讓人熱血沸騰。在浮躁喧囂的塵世裡,這種感覺彷彿有讓人涅磐重生的力量。
這個作者在網上叫軍刀,湖南人。文筆很糙。但是卻有一種強烈的穿透力和震撼力,令人不自覺地被他所吸引。
據說他是個退伍特種兵,參加過不少邊界發生的小型戰鬥,立過功、負過傷。前兩年退役後開始寫軍旅小說。着實紅過一陣子。
易青偶爾閒時也翻翻這些小說網站,換換腦子,一天碰巧就看到了網站給這本書做的廣告宣傳。
書的封面上赫然寫着“爲國盡忠,終生爲業”八個大字。
易素看到這四個字,就猛地一激靈。一種男性特有的豪情一下子在胸臆之間膨帳開來。他覺得這八個字太有“感覺”了。藝術家嘛,講的就是一個“feel”……,
繼續看下去,原來所謂“爲國盡忠,終生爲業”就是說當兵的一天當兵,終生都以此爲自己的職業,無論什麼時候祖國需要。隨時都可以再爲祖國犧牲流血。
易青當時深吸了一口氣,他深深的被震撼了。身爲導演的觸覺告訴他。這種感覺、這種精神正是這個時代的中素年男性羣體所最需要的——一種純男人的剛性,一種浸透了忠誠和榮譽地彪悍,一種簡單直接而勇敢果決的霸氣!
要是把這種東西表達出來,一定會引起大多數時代下地青年男性的強烈共鳴!
他根本沒看這本小說,在那一剎那就已經決定了,一定要拍這個電影——要拍這種感覺。
藝術是什麼?電影是什麼?藝術最本質的屬性就是它能以某種神秘的審美形式傳遞人的情感和情緒;電影就是用來傳遞這種情感和情緒的審美載體。
三流的導演靠橋段和噱頭吸引人,二流地導演靠故事情節打動人。
易青是一流的導演,他只要一個感覺就夠了。至於小說的故事。歸根結底是要爲電影的靈魂服務的,是要爲“種子”服務的,是要爲感覺服務的。
所以易青把小說下載在自己的筆記本電腦上,在飛機上看。
飛機快到長沙的時候,易青已經把這本小說看了個大概。纔看到十幾萬字,易青就知道,這個小說拿來拍電影一定要大改——簡直要全改成另外一個故事才行。
不然,別說國內政審通不過,就連香港也不見得敢上映這種隨時會引起政治爭議地題材。
不過。看了軍刀的小說,易青內心的那種噴薄而出地靈感,如泉涌般的激動。更加強烈了。他知道,只要放手讓他改,這一定是一部賺盡天下男人淚水的,足以使自己——不說名垂千古,名垂千日是一定行的。這種電影,拍出來一定熱個兩三年也話題不斷。
問題是,傳說中的那位頭角崢嶸的特種兵,那位火一樣剛烈,刀一樣犀利性格的男人,可能讓他肆意改動自己的作品嗎?
對一個性情梗直的作者而言,動他的作品簡直就象動他的女人一樣,是大忌呀!
易青在飛機上,忽然覺得脖子涼涼的。奶奶的,要是惹急了那老小子,動起手來哥們兒可不夠給的,一軍刀扁刺過來……乖乖,依依和小茹不是要守寡了?
……
易青手上有軍刀的電話和地址,是在公司的時候,他通過的編輯拿到的。網站聽了他找軍刀的目的,再徵求軍刀本人的意思——網絡寫手的作品能改成電影,網站當然很熱心,軍刀也同意,於是易青就拿到了聯繫方式。
易青原本把事情想的很簡單,以爲這世上有種科學發明叫出租車司機,只要到了長沙拿地址給他一看,那就是一馬青川的事了。
結果他繞着市區兜了幾個大圈,還找不到地址上的地方,換了兩個司機也沒找着,把易青急的都出汗了。
易青本來是不想打電話去軍刀家裡的,顯得自己這個公司的人很無能。但是現在不養打不行了,他只好拿手機出來撥通了那個號碼。
接電話的是個女的,說是軍刀的老婆。她一口長沙話,在電話裡指點易素怎麼走,聽的易青雲山霧罩,忙不迭的把電話交給出租車司機。
兩個長沙人一頓叨咕,終於整明白了路線。司機把電話交到易青手裡。
“喂,易同志嘛……謝謝你啊,大老遠來一趟,中午就在家吃飯吧。我這就給你們買肉去!”
電話掛上了。不知怎麼地,後面那句話讓易青忽然覺得特別溫暖,看來這夫妻都是實誠人。
只不過這年頭,誰還缺口肉吃啊?易青笑着搖了搖頭。
出租車做好做歹,終於在一個很偏僻的衚衕盡頭停了下來,可憐的司機一頭汗哪!易青特意多給了幾十塊錢,下了車。
易青站在樓下,仰頭看了看眼前這幢舊式的小樓,心說不是傳聞中地起點寫手都相當有錢嘛,怎麼一個當紅作家還住這種地方。
易青按着地址上的門牌號找上門去。沒等敲呢,門自己就開了。
一個彪悍壯碩的漢子一臉的期待。站在門口,剃着個光頭,虎背熊腰,聲如洪鐘。
“是易導演吧!老遠就聽見腳步聲了,沒想到你來的這麼快,太好了太好了!”這漢子一疊聲的說道,殷勤的把易青往裡迎。一看就知道不是個慣常應酬的人。說話舌頭還打結,但是對易青來到的期盼和熱切卻不是裝的。
“請問怎麼稱呼?”易青很有禮貌地問道。
“您就叫我軍刀行了。”軍刀一邊說着,一邊往裡讓易青:“坐、坐,坐。喝水喝水……”說着,他不好意思的對易青點點頭道:“對不住,窮家破瓦地,沒東西招待,只有白水。”
易青偷眼打量了一下這隻有二三十平米的一室一廳,雖然房子不大。也沒有什麼昂貴的傢俱和電子產品,但是非常整潔,裡面臥室裡的被子。非常顯眼的疊成了豆腐塊。
最值錢的東西,大概就是客廳角落的一張書桌上擺着臺組裝機電腦,看樣子夠古老地,十四寸的顯示器。
“呃,我代表我們公司這次來,是爲了……
易青話才說了一半,軍刀在他沙發對面的一個板凳上坐下,劈頭就是一句,打斷了他的話:“你們公司肯出多少錢買我的書?”
易青楞了一下,心說開場白都沒有講,你猴急什麼,錢錢錢的,多俗啊。
“你們能出多少錢?”軍刀第一次問的時候,神色很尷尬,但是第二遍,就問的非常堅決。
“咳咳……”易青清了清嗓子,對軍刀道:“錢的事,還可以商量。我有一點很重要地要跟您說明。就是說,我們買斷的是您作品的改編權,也就是說,我們不會照本宣科地根據您的故事去拍電影,而是……”
易青一邊說一邊觀察他的反應,很小心的道:……自而是可能對您的作品做一定程度……呃,可能是很大程度的修改,不知道您……”
“這不重要!”軍刀非常爽快的道:“你們願意怎麼改就怎麼改,全改了都行。只要你們肯給我錢,隨便你們怎麼拍都行。”
易青訝然張了張嘴,一方面,意料之外的順利讓他有點措手不及;另一方面,軍刀的反應讓他非常彆扭!
傳說中鐵骨俠心的軍旅作家怎麼三句不離錢啊?真是一身銅臭。難道錢就可以買到一個創作者的執着和自重嗎?
易青努力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態,正色道:“關於價錢方面……
軍刀馬上道:“其實我當然希望你們能多給點、給高點,但是如果你們能給現金的話,特別是如果今天就能給我錢的話,哪怕少給點也行……你們,你們能儘快付錢給我嗎?”
易青好半天說不出話來。在圈子裡這麼多年,愛錢的人他見的多了,愛錢愛成這樣急不可耐的,還真是個稀罕玩意兒……
什麼東西嘛!以前那個徐曉君,還會藏着掖着點,做點表面工夫,這個所謂的軍旅作家,一個貪字就寫在臉上了,要錢要的這麼直接的,太噁心了吧!
正在易青不知道說什麼好的時候,突然敲門聲響了。
軍刀連忙衝易素點點頭,站起來開了門。
一開門。易青還以爲是軍刀的老婆回來了,門口站了一個文弱清秀地年輕女孩兒,軍刀要是找到這麼個俊媳婦,那真是好命了。不過可惜一臉的病容,瘦得腮幫子都陷下去了。
女孩兒一張嘴,易素知道誤會了。
“哥,咳咳,”女孩帶着一身寒氣,進門先是一通猛咳嗽,啞聲道:“哥,我感冒的挺厲害,你別站我對面……哦,你有客人啊?”
軍刀把她拉進屋子。關上門,對易素道:“她就是應小蝶。”
шшш•Tтkǎ n•C 〇 易青恍然大悟。立刻對那個女孩多看了兩眼。上網看軍刀書的人都知道這女孩,據說是軍刀地乾妹妹,小說寫的很不錯,有點才女的意思。她也在起點寫書,寫的小說紅的很。
軍刀連忙跟易青告了罪,把小蝶拉到裡屋去。
易青沒有偷聽人家說話的嗜好,無奈這房子實在太小。隔音效果太差了;更重要的事,軍刀那廝的嗓子,耳語也跟打雷似的。
“怎麼樣?錢呢?”軍刀一開口就是這麼一句,易青在外面皺了皺眉頭。
“別急,哥。”一陣悉唆聲,象是拿出了個什麼東西,小蝶道:“哥,這是這個月的。”
“才三千多?”軍刀地聲音象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失望到了極致似的頹然道:“怎麼搞地!這麼少?”
“對不起哥。咳咳……”小蝶的聲音充滿了歉意:“這個月我感冒了,還發燒。實在支撐不起來,晚上寫了。白天還要去打點滴……更新就少了,稿費就……”
“唉……”軍刀在裡面長嘆一聲,道:“你怎麼搞的!這麼點錢夠.什麼的?算了算了,你在這裡休息會兒吧!外面的那個,可是位大財主,我現在就出去應酬應酬他,你好好休息,別出來了。”
易青在外面,氣得七竅生煙。要是換了唸書的時候,他簡直就要衝進去揪住那個叫軍刀的一頓胖揍,打不過也要打。
這都什麼人啊!還認乾妹妹呢?原來認妹妹就是爲了榨她地錢,要她帶病寫作賺錢給他花——愛錢愛成這樣,真是匪夷所思。
易青突然覺得,之前看軍刀的小說時那種熱血沸騰的感覺全沒了,心裡一陣陣翻騰,來這一趟他別提多後悔了,改編這種人的東西拍電影?笑話!
易青想了想,站起來準備不辭而別。就在站起來的一剎那,正好看見裡屋的情景。
只見軍刀往外急走,走的急了,房間又太窄,一張鋼製的舊式雙人牀就佔了大半空間,軍刀一擡腿砰得一下,小腿迎面骨踢到雙人牀的鋼製牀腿上了,好大一聲響。
疼得軍刀一咬下嘴脣,捂着小腿就蹲下了。
“哥,你怎麼了?”小蝶慌忙過來道:“要不要緊,這地方你原來就有傷啊!不行,給我看看。”
“行了,沒事,別婆媽了。你坐着去吧,不能讓客人等。”軍刀掙扎地站起來,一跳一跳的瘸着就出來了。
易青這下走不了了。只好坐下敷衍一下。
軍刀來到易青對面坐下,易青勉強的笑了笑,正在想着該怎麼開口告辭。
軍刀看着他,似乎一時也不知道怎麼開口。不過,軍刀地手一直捂着小腿,臉色刷白,額頭見汗。
易青心裡暗笑,該!不過說也奇怪,碰一下而已,怎麼就疼成這樣了?
軍刀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了,他高聲叫道:“小蝶,你出來陪易導演坐一坐,我走開一下。”
說着,軍刀向易青連連告了罪,起身一拐一拐的進了衛生間。
小蝶從裡面出來,笑着跟易青打了個招呼,坐在他對面,有一搭沒一搭的寒暄起來。
不過小蝶明顯心不在焉,支着耳朵聽衛生間裡的動靜,而且嘴上還不由自主的說了出來:“他怎麼進去這麼久還不出來?”
易青趁機站起身來,道:“既然今天你們都有事忙,那我就不打攪了,我先告辭了,再見。”易青連約下次什麼時候見的興趣都欠奉,就想借機抽身。
小蝶一看易青要走,急忙站起來準備挽留,突然聽見衛生間裡砰得一聲響,好象什麼玻璃類的東西掉在地上了。
小蝶再也顧不得易青,連忙向衛生間衝了過去。
易青好奇心頓起,跟上去一看。只見小蝶猛得推門進去,看見軍刀跌坐在瓷磚地上,手裡一個瓶子歪在一邊,汩汩的不知流出什麼液體。
易青吸了吸鼻子,媽呀,好大的酒味,看來是一瓶醫用酒精。
易青還沒來得及想軍刀躲在裡面用酒精幹什麼,就看到了讓他嚇了一大跳的情景。
只見軍刀右邊小腿的褲管捲了起來,在他迎面骨的部位,一條四指長的猙獰恐怖的蜈蚣紋傷疤,傷口裂開了血紅的口子,可是邊緣全部都已經腐爛見膿了,可見發炎感染有幾天了。
“哥!”小蝶一下子就哭出聲了,一把抱着軍刀哭喊道:“哥你幹什麼!你不是還有錢嗎?我前幾天給你的錢呢?你不是答應我要去醫院看的嗎?就算……就算你不捨得花錢上醫院治傷,你給自己買點消炎藥也好啊!哥呀,我的傻哥哥呀!你至於自己躲起來用酒精洗傷口嗎?”
小蝶泣不成聲的哭着,使勁搖着軍刀。
軍刀微微的醒覺了一點,看着眼前淚眼婆娑的小蝶,啞聲道:“別哭了,老班長的媽媽今天晚上就要動手術了,我看樣子今天也沒力氣出門了。你快把那三千多塊錢給他們家匯去,不夠的,我還有點錢在你嫂子那裡,跟你嫂子商量,再……再、再想想辦法……”
軍刀勉強說完這句話,便乏力的閉上了眼睛。但是,他沒有倒在地上,而是拼盡了全身的力氣奮力的昂然站了起來!
易青呆呆的看着這一幕,這漢子竟不甘倒下!他倚靠着牆壁站立的姿勢,象一個間關百戰的英勇的士兵,即使創痕累累,依然給人山一般屹立的形象!
“謝謝,小姐,這裡!”
在醫院外的永和豆漿店裡,易青叫來了服務員:“小姐,我想請你們幫我煮一杯薑絲可樂,可以嗎?”
易青一邊說着,一邊直接把五十塊錢遞過去。
服務員慌忙搖手道:“對不起,我們這裡沒有賣這個的。”
“請你幫幫忙吧,我的朋友感冒了,很不舒服。”易青執意把錢塞給服務員,道:“反正你們這裡也有可樂,麻煩一下大廚師傅們吧,謝謝你。”
應小蝶連忙推辭道:“不要了,易導謝謝你,我好多了,別麻煩了。給我一杯豆漿就行了。”
易青搖頭道:“不行,感冒的人腎臟負擔重,暫時別再吃豆製品了。小姐,謝謝你幫幫忙,價錢貴一點沒問題的。”
服務員小姐看了看易青認真的樣子,再看了看手裡的錢,終於點頭道:“好,我去幫你說。”
服務員走開了,易青接着問小蝶,道:“怎麼樣,你餓不餓。剛纔送軍刀去醫院,你好象全身力氣都用光了似的,要不要吃點東西。這裡的瘦肉粥和蟹黃湯包都還不錯。”
小蝶笑着搖了搖頭,好奇的打量着易青。前一段《潛龍於淵特別火的時候,在電視上她是見過這個聲名鵲起地青年尋演的。
這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啊?看着好象跟軍刀哥哥一樣。是個霹靂如火的脾氣,愛憎來地都快;可是對待朋友,尤其對待女生,卻如此的細心體貼。如春風沐人般讓人心裡暖洋洋的……
也許搞藝術的都是這麼讓人捉摸不透吧!
“想什麼呢?”易素的豆漿來了,他握着杯子問正在發呆的小蝶道。
“哦,沒什麼……小蝶不好意思的回過神來,掩飾道:“我在想……呃,我在想軍刀哥哥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
……
薑絲可樂來了,裡面放了足量的姜,光是聞氣味就讓小蝶覺得自己身上彷彿有了力氣。
她一口氣喝了大半杯,全身都熱了起來。
“謝謝你,易尋。”
“不客氣,”易青赧然道:“比起你和軍刀。我其實真該感到慚愧纔是。”
小蝶黯然低頭,輕聲道:“軍刀哥太傻了。醫生早就告訴過他。再不小心處理,他的腿很可能會廢掉的,他還是不放在心上。每次叫他去住院,看看能不能把身上那幾塊彈片取出來,他總是說,誰誰誰傷地比他還重,誰誰家裡又比他困難。哪有那份閒錢。”
易青駭然道:“我以爲只是老電影裡纔有這種情節呢!彈片?嵌在他身上多久了?部隊不管治嗎?”
“管。當然管。”小蝶道:“我聽嫂子說,復員前動過兩次手術,拿出來好幾片了。但是大部分都嵌的比較深,而且都是卡在神經線和骨膜之間,不能動,動一動身子就廢了。所以,就一直放在他身上沒拿出來,一到陰雨天,那麼堅強地漢子。疼得使勁拿菸頭燙自己。有時候發現有點發炎化膿的跡象了,他就自己用刀割開傷口,往裡倒酒精消毒。也真虧他忍得……”
小蝶說着說着,眼淚又下來了。
“今年也不知道怎麼了,軍刀哥好象犯了太歲一樣,倒黴的事都趕在這年裡來了,他的日子特別難。一開春,幾個戰友一起舊傷復發了,都是農村的,沒錢做手術,軍刀哥把所有的錢都給了幾個戰友,能借的親戚都借遍了。本來還以爲度過去了,沒想到——他當年在雲南配合掃毒地時候,犧牲了一位老班長,他就常年幫着奉養老班長的媽媽。結果老太太年初也得了白內障,不開刀一輩子就瞎了。軍刀知道這消息的時候,家裡連伙食費都快見底了,愁的他幾天睡不好,只好找網上的朋友想辦法。”
易青聽到這裡,由衷的說了一句,道:“我來的晚了!”
小蝶眼睛亮了亮,擡眼打量着眼前這個虎氣生生,卻又透着斯文睿智的青年。白頭如新,傾蓋如故。有時相同類型的人一旦碰在一起,只要幾句交談,就勝過了半生地相交。
易素已經很自然的把自己當作小蝶和軍刀的朋友了,這句話,分明是要把他們地事當作自己的事的意思。
小蝶敲着杯子笑道:“你和軍刀都是一樣的男人,都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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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蝶這句話,讓易青如銘五內,又慚愧不已。
……
軍刀睡在牀上的樣子,竟給人一種刀一般鋒銳的感覺!
易青看着他冷峻如刻的臉部線條,彷彿象看着一尊古希臘神話裡走出來的英雄人物一般;不過,他比傳說中的英雄更血肉豐滿,更貼近人間。
易青伸手幫軍刀調慢了點滴流速,悄悄的掩門離開了病房。醫院給軍刀掛了針消炎退燒的藥,原來從昨天晚上開始,軍刀一直在發燒;早上易素來的時候,他已經是硬撐着來和易青應酬了。
易青站在走廊上,摸出一支菸,點燃着對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車流和嘈雜的街市,默默的抽了起來。
“喂,先生,您怎麼在醫院抽菸呀!掐了掐了!”
一個護士聲音嚴厲的呵斥道。
易青這才意識到,歉然點了點頭,把煙掐滅了。
他最近已經很少抽菸了。依依和孫茹管得忒嚴,現在連小意都趕上來搶他的煙了。因爲是“依依姐姐交代地”。
他突然很想抽口煙,因爲他心裡堵的慌。
在這個和平年代,軍人的犧牲與奉獻似乎已經被人們完全漠視了。
因爲人們並不知道,在幾萬公里的中國國境線上。幾乎每天都會發生一些或大或小地衝突;還有西南對抗國際販毒分子的戰鬥、西北對抗民族分裂分子的戰鬥……
我們的敵人一刻也沒有放棄過顛覆和侵害我們的念頭,他們想把西藏從中國分裂出去,想把新疆從中國分裂出去,還想把雲貴一線變成他們銷售毒品的白色天堂。
正是無數象軍刀這樣的共和國衛士,他們用自己的血肉,爲我們築起了長城。決蕩醜類於疆場,護衛神州,他們不畏流血犧牲。
我們每天都在呼吸着由他們保衛着的空氣,他們把整個的生命奉獻給了我們;可是,我們這個社會。又給了他們什麼?
多少從軍隊下來地英雄好漢,一到了地方就成了受人白眼的累贅和土包子。一身傷病。連個看大門、保安地工作都找不到。特別是那些農村兵,當兵前就沒什麼文化底子,回到家鄉連地都沒力氣種了,你讓他們幹什麼去?
我們的主流媒體只會整天拿些邊邊角角的特殊例子來吹噓,或者寫個電視劇說哪個特種兵退伍以後當了啥啥總經理啦,又和女記者談上戀愛啦等等。
這是軍人的生活嗎?真有人關心過他們的疾病苦難嗎?
沒有!人們關心某個日本商品展銷會。或者關心某個韓國明星又到中國來開演唱會了之類的消息遠勝過關心他們!
從某種意義上說,軍刀還是幸運的。至少,他還能用自己地一技之長,通過寫作這種方式賺一點錢,賙濟他的戰友們。可是現在,連軍刀都倒下了……
……
軍刀只在醫院躺了一天,第二天,就吵着要回家了。
小蝶的感冒總不見好,易青說什麼也不肯她再跟自己一起去接軍刀。楞是把她趕回去了。
第二天,易青通知了軍刀的妻子,兩人一起把軍刀接回了家。易青給軍刀從醫院帶了一大包消炎藥。估計能吃個三年五年的。軍刀拄着柺杖,也爭不過易素,只好不停的說謝謝。
回軍刀家的路上,刀嫂告訴軍刀,老班長母親的手術費,易青和小蝶當天中午就匯過去了,事情已經解決,不用擔心了。
軍刀聽妻子這麼說,也不知怎麼感謝易青好,只是說了一句:“易導,您不嫌棄的話,中午一定要在家吃飯。”
“是啊,易尋,在家吃吧,昨天你來地時候,我特地去菜市場割的肉,還在冰箱裡呢!”
易青一口就答應了,如果跟軍刀這樣的人還客氣,未免有些假。
到了軍刀家,趁着刀嫂在裡面給軍刀換紗布地空兒,易青悄悄給孫茹打了個電話。
在電話裡也說不清楚,但是易青來的時候,跟孫茹說好的收購《終生制職業的改編權公司給出的最高底限是人民幣五十萬。
這個價碼,在國內來說,已經算高的了;但是易青還是覺得,軍刀這本書不應該只值得這個價。
所以他在電話裡告訴孫茹,近期要請原著作者去香港。具體的價錢到時候再商議,還有,讓孫茹聯繫一下香港最好的醫院最好的外科。香港的醫療條件比較好,不知道那裡的國際大醫師們,對付軍刀的舊患會不會有些新的辦法。
中午吃飯的時候,桌上只有一道菜——一個軍用的小不鏽鋼飯盆,滿滿一盆的幹辣椒熬白菜,上面零星撒着幾塊切得大大的白多紅少的紅燒肉。
軍刀顯然是非常粗線條的人,他似乎一點沒覺得宴請易青這位“大財主”就一道豬肉乾椒熬白菜實在是怠慢了。他自己一副胃口大開的樣子,拿着筷子不停的招呼易青道:“吃啊,別客氣。哇,今天改善生活了。”
易青捧着碗站起來看了看電飯鍋,問刀嫂道:“嫂子,米飯夠不夠啊?給我換個大碗行不行。”
於是,易素和軍刀,兩個人一人一個八兩大碗,用飄着豬油和紅油的白菜湯泡飯,每人連吃四大碗。
那火辣辣的滋味,那鮮美的肉香,勝過了易青所吃過的任何一席盛宴。
刀嫂笑眯眯的看着他們,道:“看看,這纔是男人吃飯呢!”
……
軍刀的傷勢恢復快的驚人。兩天後,易青和軍刀已經在準備飛往香港的機場外等候登機了。
不過,經過安檢的時候犯了難。
易青明明已經替軍刀檢查兩遍了,身上所有的金屬製品都已經卸下來了。可軍刀過安檢的時候,金屬探測器還是“嘀……嘀”的作響。
機場負責安檢的是個臉上有點可愛小雀斑的年輕女孩兒,一來二去小姑娘不耐煩了,衝着軍刀直嚷嚷:“喂,你這人怎麼回事啊!什麼好東西不肯拿出來,怕我們昧了你的是怎麼着?你快點行不行!你自己看看後面多少人排隊等着呢!”
軍刀苦笑道:“小姐,要是我能把它們拿出來,那纔是求之不得的事呢!”
易青聽軍刀這麼說,才恍然大悟,連忙在旁邊跟雀斑女孩解釋道:“這位大哥是位退伍的特種兵戰士,以前在邊界戰鬥中負傷過很多次,身上有幾塊金屬彈片,實在取不出來。”
小雀斑驚訝的張大了嘴,象看一個傳說中的人一樣,狐疑的看着軍刀,彷彿在掂量這話的真實性。
“那,也得檢查一下。你過來,向前一步。”
軍刀脫掉了外套,只穿着薄薄的襯衫。小雀斑拿着一個長柄的前頭帶個大圓形的手柄金屬探測器,開始在軍刀身上掃了起來。
探測器剛剛移過軍刀的手肘,就聽見“嘀”的一聲響。
雀斑女孩臉色一變,她現在信了,真是有彈片在身體裡面。
探測器移過軍刀的左邊肩骨,又是嘀的一聲……
接着是右邊的鎖骨,又是一聲——“嘀”!
小雀斑看着軍刀的眼神,漸漸從狐疑變成了欽佩,又從欽佩變成了仰慕。接着是右手、右腿、左腿、腰、背、肋骨、胸骨……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探測器也不知響了多少聲,不知怎麼了,兩行清淚從雀斑女孩稚嫩的臉龐上緩緩的落了下來……
喧鬧的機場,這一角似乎突然變得格外安靜,等在軍刀後面的旅客,都在肅穆的望着這個一臉坦然的軍刀,個個肅然起敬,誰也沒有出聲。
易青望着軍刀,一陣陣的心潮澎湃,這一身創痕累累的傲骨啊!在暗夜裡敲來,是要錚錚的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