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颯被警方刑拘了。
學校接到警方的通知後,又炸開了鍋。老師和學生把教學放在一邊,聚在一起都是議論楊颯和藍月的事。老孟倒是顯得很鎮靜,各處巡視,呵斥驅散那些在議論的師生,明知是無用功,卻樂此不疲。大概,他覺得這是他樹立個人威信的好時機吧。
還有兩個人對事情的發展表現出和老孟同樣的鎮靜,那就是我和小周。
“當時,你就發現有問題了?”小周問我。
“是的,是有幾個疑點不太好解釋。”我沒繼續往下說,因爲,不太好解釋的也僅僅只是疑點,我能發現,細心的人也能發現,警方當然更不可能忽視。但要真正判別死者是被縊死還是自縊,或者是死於其他因素,需要更多確鑿的證據支撐,特別是動機,無論自殺還是他殺,都需要動機。
我對藍月的死抱有懷疑,但在現場沒能找到可以鎖定嫌疑人的有用的證據,多少有些沮喪——這場該死的雨,擁擠的人羣也將樓梯間裡可能留下的腳印或其他痕跡破壞殆盡了。
這也是我想留下來的真正原因。
楊颯在藍月死後的表現在我看來沒有什麼不正常,悲傷的情緒與反應也不像是僞裝出來的。不過,這些都是表象,自然界裡,人是最善於僞裝的動物,無論外形還是內心,造詣之高可謂登峰造極。
想不出還有什麼是我們僞裝不出來的。
警方刑拘楊颯,並沒有向外界透露原因,但我想,他們這麼快就將嫌疑鎖定在老楊的身上,自然有他們足夠的理由。
“校長和藍月感情極好,”劉熙在課餘時間跟我們說起楊颯和藍月的事,“從來沒見過他倆紅過臉吵過架。甚至可以這麼說,老楊能辦起這所學校,藍月有大部分的功勞。”
“哦?出資的是藍月嗎?”
“呃……也可以這麼說吧。”
“難怪連一個招生廣告,楊校長都非要等藍月親自到場。”
“這不算什麼,更小的事,老楊都會徵求藍月的意見,而且,不是做表面文章的,是真心地尊重藍月的意見。”
“那你跟我說說,他們是怎麼認識的?”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也是在平時閒聊時聽大家說起過,算是茶餘飯後的談資,當不得真。”
“沒事,我們也是閒聊嘛。”
“據說,老楊以前並不是做美術的,他最早是做油漆工出身的,從小就喜歡畫畫,逮到什麼就畫什麼。小時候他家裡條件不怎麼好,雙親也離世得早,初中沒畢業就到施工隊做了油漆工。他有個習慣,在油漆東西的時候,先畫自己想畫的東西,畫完之後再刷上油漆遮蓋住。這樣一做就做了十幾年,後來,大概二十多年前吧,藍海搬到長沙定居……”
“等等,你說的藍海,就是有名的金石大家藍海嗎?”
“是的,就是他。”
“啊?那,藍月是藍海的什麼人?”
“藍月就是藍海的孫女。”
“喔……原來是這樣的關係。不好意思,打斷你了,你繼續。”
“老楊那次是爲藍海的新家做油漆,他還是老習慣,先在各種要刷漆的物體上畫上圖,然後再刷上面漆遮蓋。也湊巧,那天,藍月到新家看裝修的情況,進門就看到了滿屋子都是老楊畫的圖,牆上、門上,到處都是。藍月當時就被老楊的畫給吸引了,她覺得一個沒有接受過專業繪畫訓練的油漆工,能有那樣大膽的筆觸和海闊天空的想象力,是件不可思議的事。她讓老楊停下手頭的工作,等她回來。老楊當時莫名其妙,後來才知道,藍月去請來了她的爺爺,藍海。藍老看到老楊的作品後,也是深感震驚,一番交流之後,藍老就收下老楊作了他的弟子,老楊當然是求之不得,欣喜若狂。從此,老楊就沒有再做油漆工了,跟着藍老開始學習繪畫。”
“唔——這真是一段奇遇啊。”
“是啊。老楊做了藍老的學生後,藍老不但沒收他的學費,而且在最初幾年的時間裡,老楊都是住在藍老的家裡。可以說,藍老和藍月,對老楊不僅有知遇之恩,也有呵護之情。老楊和藍月剛認識的時候,藍月還只是個十八歲的姑娘,老楊那時候都二十八了,大了藍月整整十歲。他們在一起呆了幾年之後,就有了感情,最後,在藍老的主持下,老楊和藍月順理成章地結婚了。
“老楊和藍月結婚之後,就搬出了藍老家,開始了獨立生活。本以爲得到了藍老的真傳,名利雙收不過是手到擒來的事,可事情卻沒有想象的那麼順利。藍老生性怪異固執,從不爲自己的學生打廣告,也不允許他的學生借用他的名號,所以,老楊離開藍老後,完全要靠自己去拼。他是藍老的私人弟子,並沒有任何學院的專業文憑,找了很久也沒找到合適的工作。藍月與他結婚之後,又考上了中國美術學院的研究生,哦……也就是我們業內常說的浙美。藍月需要到杭州深造學習,沒辦法幫到他。那幾年,老楊畫過行畫,雕過印章,還爲死人畫過遺像,反正,只要能做的事都做了。生活過得非常艱難,直到藍月讀完研究生回來後,情況纔有了改變。
“藍月回到長沙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老楊放下手上所有的工作,兩人窩在家裡潛心創作,生活費都是藍月去找他爺爺借的。經過近一年的埋頭苦幹,藍月又借款舉辦了兩人的第一次畫展。畫展很成功,老楊也是在那次畫展後才真正得到長沙美術界的認可,成爲一名民間青年藝術家,他的生活狀況纔得到真正的改善。
“後來,兩夫妻在一起相互合作扶持,陸陸續續推出了一些作品,收益也越來越好。前些年,老楊看到美術高考生培訓市場的行情不錯,就打算辦一個培訓學校。有次藍月在國外進行一次長期的考察交流活動,楊颯沒有和藍月商量就擅自做主把學校的前期工作都開展起來了。等藍月回來時,楊颯正面臨資金短缺的難題。學校總共投入需要三百多萬,可兩人手頭上的資金不到二百萬。藍月也沒怪他,而是想辦法跑貸款拉股東籌集到差額的款項。所以,實際上,藍月纔是這所學校真正的老闆。”
“哦,原來是這樣,藍月對老楊的幫助真是很大啊。”我總算明白了老楊和藍月的大致情況,“老楊看上去是個大老粗,講話也很粗魯,原來從沒受過高等教育。我就說嘛,學校怎麼取了個那麼俗的名字,哈哈,看來是老楊的傑作……油漆工出身卻娶了個大家閨秀,真有點董永和七仙女的味道……還有,他的出身也很有意思,跟白石老人也有點類似啊。”
“是啊,老楊沒受過高等教育,只是憑着天分畫得一手好畫,說話從來都是這麼粗魯的。藍月也由得他,有時候也會叫老楊‘瘋老頭’。老楊在別人面前是本性難移,說話從不顧忌什麼的,只是不敢在藍月面前放肆。”劉熙點上一泡煙,繼續說,“近兩年,老楊似乎也有了點變化,好像做老大做慣了,有點愛在外人面前擺老大派頭,對誰都是呼來喝去的。唉……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人嘛,都是會變的,何況,老楊從油漆工到藝術家又做到今天的美術學校的校長,這變化大點也不奇怪。”
“是啊,都會變的。”我附和着。
照這麼看來,楊颯和藍月的感情是沒有問題的——如果楊颯的本質不壞的話。而且,藍月對楊颯的幫助非常大,失去藍月對楊颯來說只會讓自己的生活與事業更加困難,他不該做任何對藍月不利的事情纔對。
可是,警察這麼快刑拘楊颯,到底是發現了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