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夜一直進行到凌晨1點多,直到結束時,葉子也沒來。因喝了酒不便開車,我和小周當晚留在了美術學校。
從蔡敏那裡得到的信息,讓我們似乎都明白了老楊與葉子之間原來早就有了牽扯不清的關係,藍月的死也有了新的更合理的解釋。這樣一來,很多無法解釋的現象似乎也可以說得通了。
當藍月得知楊颯與葉子有了私情,她當然是傷心欲絕,二十年的感情竟然被毀於一旦,特別是她對楊颯曾有過那樣深沉的恩情。她無法接受與容忍這樣的背叛,孤傲倔強的性格也無法讓她做出常人那樣的哭鬧舉動,她最終選擇了安靜地離開,卻又不想讓楊颯輕易得逞,於是,利用冰塊自導自演了一幕栽贓嫁禍的縊殺事件。只是,她對於栽贓嫁禍的手法過於生疏,雖然留下了不少疑點,卻沒有一個證據能將楊颯定罪。
藍月的行爲讓我再次見證了女人的偏執與瘋狂,心底裡有些替她惋惜,如果她能再冷靜地策劃一下自己的行動的話——她離成功也僅僅只是一步之遙。
今晚,隔壁沒有再傳來異樣的響動,我很快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早上,大家心照不宣地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照常繼續着新一天的生活與工作。葉子難得地起了個早牀,當我們正在食堂就餐時,她也進來了。
葉子滿面春風地跟大家打招呼:“今天天氣真好,太陽出來了,小白兔子一跳一跳又一跳——大家早啊!”
聽到葉子唱“小白兔子一跳一跳又一跳”,我一口豆漿差點沒噴出來。
“葉子,今天怎麼這麼早?”劉熙問道。
“睡得早就起得早唄——”葉子笑着走到早餐窗口去領早餐去了。不一會,她拿着托盤又回來了,上面放了兩份早餐,“我給老楊送一份過去,你們吃好啊。”婀娜地走了。
高上面無表情地一直埋頭吃着早餐,眼睛看都沒看葉子一眼。
等葉子離開後,蔡敏把裝着早餐的托盤往前一推:“吃不下了!”呼了口氣接着說,“我說你們男人怎麼個個都是這樣的啊?藍姐這才走了幾天啊,就跟別的女人好上了,這也太不人道了吧。”
劉熙卻是頭也不擡:“小蔡老師你也是瞎操心,人家只怕是早就好上了,什麼叫藍月才走就好上了?”
“藍姐就這樣白白地……啊?這也太讓人心裡難受了。”
“可這也不全是男人的事,像葉子這樣的女人,有幾個男人經得起誘惑?還有,藍月自身也有問題,不去想辦法挽回,卻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唉……這樣的事,社會上見得還少嗎?何必走絕路嘛。”
“你不懂藍姐。”高上輕聲地說着。
“我不懂?你懂?”
“我也不能說全懂,但至少,我理解她爲什麼要這麼做……”高上擡頭看着劉熙,“因爲,她把自己的尊嚴看得比生命重要。”
“那你呢?你也是這樣的人嗎?”我問高上。
“我?”高上似乎沒料到我會問他,他稍稍頓了一下,“可能吧。但……要看對象是誰,要看這個人是不是值得我拿尊嚴與生命去交換。如果不值得,那就由他去吧。”說完,又朝我笑了笑,“霍莘你說呢,是這個理嗎?”
我也笑了:“嗯,是啊,愛之深,纔會恨之切。如果沒有愛,那就什麼也談不上了。”看來,高上的心態倒是調整得很好,又或許,他和葉子之間,也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這類事,司空見慣。
吃完早飯,我回到客房給呂昭打去電話,將昨晚聽到的信息告訴了他。呂昭聽完,沉默片刻後說:“如果真是這樣的話,藍月自縊的解釋就更合理了……我們昨天還去找了藍老,想了解誰是他的遺產繼承人,可藍老不肯講。”
“你還是懷疑有人縊殺了藍月?”
呂昭吁了口氣:“也僅僅只是停留在懷疑層面啊,我們做了大量的外圍調查,沒發現什麼有用的線索。”
“嗯,我懂的,你這麼做,是因爲藍老的遺產太珍貴了,如果藍老另有骨肉,知道藍老的那幅《蘭溪》是想傳給藍月,難免會讓人懷疑是否有人想除掉藍月,從而將遺產竊爲己有。”
“是啊……藍月的案子雖然已經結了,但我對藍月自殺這個事總是覺得有些疑慮,所以想從遺產繼承這條線去查一下。沒想到,藍老斬釘截鐵地說,絕不可能是那個人做的,而且,他也不願意告訴我們誰纔是《蘭溪》的繼承人。”他停了下,“今天聽你這麼一說……或許是我多慮了。回頭,我再找楊颯做一下調查,如果事情屬實的話,藍月的事……大概也就這樣了。”
“那好,如果還有什麼新的消息,我也會隨時通知你的。得空的時候,我們再聚聚。”
“好的,近段有幾個新案子在查,稍稍得空,我就去找你。”
學校裡的學生又多了一些,三個教室裡都有了學生在聽課,劉熙、高上、文華三人在授課,我跟他們打過招呼後準備離開,又想,還是跟老孟蔡敏他們也說一聲爲好,於是上樓。
在二樓行政部辦公室和老孟寒暄了幾句,老孟說,學生慢慢多起來了,心裡也慢慢踏實些了。正說着,從敞開的房門看到老孟和葉子上了三樓。
“幸虧你幫忙給我們打了廣告,要不,現在還不知道是個什麼樣子。”
“別這麼說,你們打廣告是出了錢的,我只是搭個線而已,沒幫到什麼忙。”
“反正,這份情,我孟桐領了。”
“有情就好,人若有情,就是晴天,哈哈。”我笑着,“哦,老孟,藍月的保險辦好了嗎?”
“手續都已經走完了,如果不出意外,撥款也就在這幾天吧。”
“呵呵,這個事,也不知道是該賀喜老楊還是……不過,有了錢就好了,更不用擔心了。”我說完,跟老孟告辭,“那我再去跟他們打過招呼,就回去了。”
“好好,經常來玩。”
我和小周跟隔壁的唐姐也打過招呼,然後先上四樓去找蔡敏,進門就看見蔡敏在鼓搗着幾塊藍布。她在畫室角落裡的水池邊用電池爐煮着一個大鐵鍋,水汽蒸騰,鍋裡是淡藍色的液體,她正用一根木棍攪動着鍋裡的藍布。
“蔡老師,你這是在幹嘛呢?消毒麼?”
蔡敏回頭一看是我們,笑道:“哈,不是消毒呢,我在做幾幅蠟染。”
“哦?蠟染是這樣煮出來的?”
“是啊,要煮,煮過之後,布上的蠟纔會脫落下來,圖案才顯得出來呢。”
“搞不懂。”
“應該煮好了,我給你看看啊。”蔡敏說着,用木棍將鍋裡的布挑起來,小心地用手扯住布角拉開,隔着窗外透進來的光線,就看到在展開的藍布上,有很多美麗的淡藍色圖案。
“再洗幾次,把那些圖案裡的藍色洗乾淨,晾乾,那圖案就變成白色的了。湘西,廣西,還有貴州的少數民族,特別是苗族,都是用這種辦法制作裝飾布的。”
聽蔡敏這麼一說,果然,這些圖案與苗族服飾上的圖案很接近。
“這些圖案是怎麼來的呢?”我問。
“用蠟畫上去的。先把蠟燒熱成液體,拿毛筆蘸着畫在棉布上,我們一般用白色的棉布,畫的地方要讓蠟浸透。再把畫好圖案的布放進染料裡染色,被蠟封住的地方,染料就浸不進去,還保留着布原來的顏色。染好顏色之後,放熱水裡煮,蠟遇熱就融化脫落了,等蠟脫落,原來畫的圖案就顯現出來了。囉,就是這個樣子了。這個是蠟染,還有一種是扎染。就是把布隨意用繩子或橡皮圈紮起來,一塊布上可以扎很多地方,把紮好的布浸到染料裡去染色,染完之後,那些被紮起來的地方因爲染料滲不進去就形成一朵朵的白花,像菊花一樣,很漂亮的。”
“原來是這樣的,聽起來好像並不複雜。”
“是啊,是很簡單的,你要來試試不,自己做幾塊桌布玩玩?”
“不了,我們要回報社去了,改天得空再來找你做着玩啊。”
從蔡敏的工作室出來,我們就往樓下走,就聽到葉子的聲音從楊颯的辦公室傳出來:“快點寫啦!要遲到啦!哎——對齊對齊,別寫歪啦!”又聽到楊颯甕聲甕氣的聲音:“好啦好啦,就一排了——這真的能行?”葉子說:“我說能行就能行!我保證,上完這周的課,把這個月的賬結了,就再也不去做模特了,放心啊。”接着是一聲響亮的“啵”兒。我們走到三樓樓道時,就看到葉子正好走出房門,把一張紙小心地插進手包裡。
“葉子,這是要去哪呢?”
葉子擡頭一看是我們,笑着說:“美院那邊還有幾堂課要去,老師也真是心黑,每月結一次帳,我要是不去,這個月都白做了。”
“做完這個月,下次再也不去了?”
“是啊,還去做什麼?有老楊養我,鬼才想去做模特呢。”葉子說完就出門往樓下走,“我先走了啊,要不,又要遲到了,拜拜!”
我和小周走進楊颯的辦公室時,他正搖着頭把一刀信箋丟進抽屜裡,口裡還在念叨着:“打油詩不像打油詩,檢討不像檢討,這也能行?”
“一個人在自言自語些什麼呢,老楊?”
“哦,霍莘,小周啊。”老楊起身與我們握手,“沒什麼,是剛纔葉子讓我幫她寫份檢討。”
“檢討?葉子這麼大的人了,還要寫什麼檢討啊?”
“她上次在美院有堂課遲到了,考勤的老師要罰她,她就要我幫她寫份檢討,免得被扣工資。”
“寫的什麼檢討呀?”
“檢討?呵,她寫成打油詩了。”老楊笑着擺擺手。
“哦?哈,葉子也會寫詩嗎?真是近朱者赤啊,快念給我們聽聽。”
楊颯開口之前忍不住啞然一笑:“還真是一首打油詩——我是葉子,很是慚愧。慚因遲到,愧因懶惰。月亮作證,永不再犯。別再罰我,了了算了!”
聽楊颯唸完,我忍不住哈哈大笑,小周也是捂住了嘴。我說:“這還真是簡單明瞭,該講的意思都講清楚了,哈哈……別再罰我,了了算了……了了算了!哈哈,葉子真是個人才啊!”
“是啊是啊,常聽人說,每個人都有一個小宇宙,我以前還不相信,現在我算是信了。”楊颯讓我們坐到沙發上,又幫我們沏上茶,“這些天來,你們兩位爲我們學校做的一切,我都聽他們講了。唵……我是個粗人,不會講什麼客氣話,嗯!謝謝你們!”
“應該的,都是朋友嘛……不過,我們也沒幫上什麼忙,你自己沒事就好。”我端起茶杯,輕輕吹開上面的浮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