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檸檬電視臺大樓。
採訪部裡突然響起部長肖偉的聲音:“嚴之凡,你這寫的是什麼玩意。我要的是和春節,和民俗有關的報道,你交給我這篇什麼女人與狗,是在侮辱我的智商嗎!”
肖偉平日裡都是和和氣氣的,像現在這樣大發雷霆也真少見,可見部長大人是動了真怒。採訪部的辦公大廳裡,人人縮着腦袋,生怕被連累到。作爲當事人的嚴之凡,本人卻沒什麼感覺,就像聽不到似的。直到肖偉走了過來,把一份草稿拍在他的桌子上,嚴之凡才擡起頭,“啊”了下問:“領導,你剛說什麼來着?”
坐在嚴之凡旁邊的一名同事搖了搖頭,心想這小子死定了。
肖偉氣不打一處來,剛要發作,可想到嚴之凡的背景關係,肚子裡的氣就瀉了大半。他嘆了聲說:“小嚴啊,你平日裡工作都挺嚴謹的,今天是咋回事?生病啦?還是失戀了?”
嚴之凡揮了揮手,道:“你說啥呢,領導。哦,這稿子我應該是搞錯了,要不這樣吧,我重新給弄下。”
“得得得,小嚴,不然你休息兩天,把狀態養好了再寫吧。”肖偉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他鼻子道:“不過,可別再弄錯了。還有半個月就要過年了,你可捉緊點。稿子最遲這個週末,就得給我。”
“行,謝謝體諒啊,領導。”嚴之凡握着肖偉的手使勁晃了晃。
“輕點輕點。”肖偉抽回了手,笑着搖頭說:“年輕就是好,手勁真大。”
然後晃回辦公室去了。
周圍幾個同事譁一聲叫了開來:“這是咋的啦,咱們領導難得發一次脾氣,居然雷聲大雨點小。”
同事們跟着起鬨,肖偉突然冒了出來,大聲道:“吵啥呢吵,快乾活!”
採訪部裡才又安靜了下去。
中午吃過午餐,嚴之凡有些魂不守舍地往大樓裡走。走進大堂的時候,沈夢佳的聲音在門邊響了起來:“你搞什麼,一付不在狀態的樣子,難道真生病了?”
嚴之凡停下來,看了女孩一眼苦笑說:“你還不知道我在想什麼?”
“一邊聊聊?”沈夢佳問道。
兩人走到大堂角落的沙發套組處坐了下來,嚴之凡攤手道:“是不是總局的人都這麼霸道,你說他們一來,就要看潘多拉構件的解析情況,又要強行把小雅給接收了。我還以爲,局裡的人都像咱們郭局長好說話呢。”
“我這還是第一次見到總局來的人,可不好評論。不過平時裡就聽說,總局的人辦事效率都挺高的,他們雷厲風行,也就不奇怪了。”沈夢佳道:“其實你還是擔心小雅吧?”
“能不擔心嗎?”嚴之凡苦笑:“你又不是不知道小雅,她一個小姑娘家的。萬一真叫人帶回去,我都不敢想像,她會傷心成什麼樣。”
“看不出來,你還會關心人,還是說只對小雅情有獨鍾?”沈夢佳故意道。
嚴之凡搖頭道:“都這時候了,就別調侃我了。”
“你根本用不着擔心,郭局不是說了,她會找總局理論去。現在你要做的,就是想辦法把小雅拉過來。就像郭局說的,如果小雅成了咱們分局的人,在人員高度上,咱們分局就有話語權了。至少,總局不能強行把小雅帶走。”
嚴之凡往前傾身,壓低了聲音說:“你覺得郭局能說服總局嗎?而且那些總局來的人你也看到了,萬一他們繞過郭局,私自行動,我怕老田一個人罩不住啊。”
“你這擔心是多餘的。”沈夢佳往後面靠了靠,道:“如果高書博真這麼做,那郭局肯定會投訴他,就算他是總局的人,就算他是特級,受處分絕對跑不了。”
嚴之凡冷笑道:“如果他真的做了,那麼事後再處分他,又有什麼用。算了,不說了,你說得對。現在與其擔心這些,不如找機會勸小雅加入。這方面,我得好好想想才行。”
他站了起來,看樣子打算離開,沈夢佳奇道:“你要去哪?”
“我突然想起,今天好像張科可以出院了。他的妻兒也不知道去哪了,現在槎城裡也沒有親朋好友啥的,我去看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隨便一個人靜靜,好好想想怎麼勸導小雅。”嚴之凡往大門走,揹着沈夢佳揮了揮手,離開了電視臺大樓。
嚴之凡並不知道,在他和沈夢佳對話的時候,他那放在口袋裡的手機,正顯示着通話狀態。可嚴之凡壓根沒聽到來電鈴聲,更沒主動接聽。
下午二時,他來到了槎城人民醫院。走進醫院,嚴之凡輕輕嘆了聲,這個醫院裡也曾經發生過不少事,還記得剛來槎城的時候,人民醫院就發生了屍體偷竊的事件。之後在這個醫院裡,他更認識了骨科醫生李若彤,現在連張科也在這裡住院。
他搖搖頭,自嘲道:“我還真跟這裡有緣。”
來到病房,推開門,就見到張科自己在收拾東西。嚴之凡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呼出口氣,然後換上笑臉大聲道:“老張,身體咋樣了,可以出院了?”
張科聽到嚴之凡的聲音,回過頭來,呵呵一笑道:“原來是嚴記者啊,怎麼有空來看我啊。是啊,我今天可以出院了,手續都已經辦好了,這不簡單收拾下東西,就可以走了。”
嚴之凡走過去,幫他收拾東西,並問道:“出去後有什麼打算?”
“能有什麼打算?”張科嘆了聲說:“現在妻兒也沒有消息,我打算回老家,順便再打聽她們的消息。希望她們能夠平安回來,我就心滿意足了。至於槎城這,我是不敢再留下來了。上次命大,嚴記者救了我。可誰知道,還有沒有下次,要是有,我還能不能這般命大。”
“我倒不這麼認爲。”嚴之凡笑了起來,拍了拍張科的肩膀說:“你看這次都能夠死裡逃生,這說明什麼。這說明老張你福大命大啊,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相信我,你一定可以和妻兒團聚的。”
張科笑了起來:“那就承你貴言了,嚴記者。”
“老公?”
突然有把女聲在門外響起,張科全身像觸電似的震了下,手上的行囊掉了下來。嚴之凡回頭看去,只見門外站着箇中年婦女,剪着齊肩的中長髮,樣子很平凡,可看着張科的眼睛,眼角卻噙着淚花。
張科**着轉過身,看到這個女人,舌頭打結道:“老婆?是你?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夢吧?”
“爸爸!”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從女人旁邊鑽了出來,模樣看上去和張科有幾分相似,他忽的跑了過來,一把抱住了張科說:“爸爸,這些天你都上哪去了。媽媽說你去出差,可怎麼在醫院啊?”
“小海。”張科蹲了下去,把男孩緊緊地抱在懷裡,再忍不住哭了出來:“爸爸回來了,爸爸回來了。”
張科的老婆也走了近來,三人抱成一團痛哭流淚。過了好一會,張科的情緒算是穩住了,才抹了把眼淚問道:“你們去哪了?怎麼會知道這裡。”
“是我帶他們來的。”從病房外走進來一個清麗時尚的女子,正是精神科醫生蘇悅紅。她今天穿了身米色的套裝,顯得很商討,朝嚴之凡點點頭微笑說:“嚴記者,你也在這啊。”
“蘇醫生。”嚴之凡和她握了握手,然後好奇地問:“這是怎麼回事?”
“我收到你的短信,知道張先生住院後,來看過他幾次。我見張先生已經恢復正常了,而且很記掛着他的妻兒。所以我私底下找了幾個朋友幫忙,其中一位在鐵路局上班,他花了幾天的時間,幫我查到了劉苗苗女士的購票記錄。”蘇悅紅微笑着看向張科的妻子。
劉苗苗就是張科老婆,她在張科住進精神病院之後,一時間慌了手腳,不知所措之下帶着兒子回老家了。由於現在的高鐵都已經實現實名制,所有記錄在鐵路局的電腦裡都有存檔,蘇悅紅那朋友才能查到。之後找到劉苗苗的老家,並通過當地的市政局找到她的家,最後蘇悅紅纔跟劉苗苗聯繫上。
一聽自己丈夫已經恢復正常,而且還在住院,劉苗苗連忙帶着孩子趕回來,於是纔有了現在這一幕。
張妻抱着張科哭道:“老公,我對不住你。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卻帶着孩子跑了。可我實在嚇壞了啊,你說好端端的人怎麼就會瘋了呢。我真不知道如何是好,回去之後,我也想過回槎城來找你,就是忙着安頓小海,沒能立刻趕回來。”
“沒事,沒事的。老婆。”張科替妻子抹着眼淚說:“我不怪你,反正你現在回來了,這就好了。以後咱們好好過日子,都好好的。”
劉苗苗使勁地點着頭。
十分鐘後,張科收拾好了東西,他握着嚴之凡和蘇悅紅的手,說:“真不知道應該怎麼感謝兩位,兩位真是我的再生父母。”
“張先生,你別客氣,跟嫂子好好過日子就行。”蘇悅紅柔聲道。
嚴之凡也拍着他的肩膀說:“沒錯,老張。槎城別呆了,就像你說的,帶着妻兒離開這,重新開始吧。”
張科點點頭,再次和嚴之凡兩人告別,便牽着老婆孩子的手離開了病房。他們一走,護工便進來打掃東西,嚴之凡和蘇悅紅也跟着來到了走廊上,嚴之凡由衷道:“我雖然救了老張的人,不過蘇醫生可是救了他的心啊。今天就這事最讓人高興了,蘇醫生,不知有沒有空,我請你喝杯咖啡?”
蘇悅紅稍攏髮絲,瞥了嚴之凡一眼說:“嚴記者聽上去話中有話啊,怎麼,最近遇到煩心事了?”
“是有點。”
“那行,反正我下午也請了假。走,我知道一家咖啡廳的咖啡挺不錯。”蘇悅紅倒是大方地答應了嚴之凡的邀請。
梵高客廳咖啡館。
下午,這一間充滿着濃濃文藝氣息的咖啡館裡,客人並不多。三五個年輕男女,或兩人一桌,或獨坐一角,或輕聲交流,或讀書看報。走進這裡,嚴之凡只覺回到了學生時代,那時的世界沒這麼複雜。生活更多的是詩和遠方,就好比這個咖啡館,充滿了詩情畫意。
咖啡館裡到處掛滿了梵高的作品,當然,都是贗品。聽說這些油畫都是咖啡館的老闆,臨摹梵高的畫作而成。當然以嚴之凡對油畫的鑑賞力,再給他幾雙眼睛,也分辨不出真假。
和蘇悅紅挑了張臨窗的位置坐下,俏麗可人的女店員走了過來,問道:“兩位要什麼?”
“一杯藍山咖啡,嚴記者,你呢?”蘇悅紅問。
嚴之凡聳聳肩說:“我沒來過,也不知道他們這什麼咖啡最拿手,不然蘇醫生幫我點點?”
蘇悅紅微笑着對店員道:“那就給他來杯貓屎咖啡好了。”
“好的,兩位請稍等。”店員登記離去。
嚴之凡有些後悔了,貓屎咖啡他倒是知道,聽說是讓麝香貓吃下成熟的咖啡果實,再拉出糞便經由提煉加工而成。可以說是這世上頂級的咖啡之一,沒想到這不起眼的咖啡館裡居然也有這種名貴咖啡。可錢倒不是主要問題,那咖啡的原料,讓嚴之凡有些望而卻步。他可不懂得欣賞咖啡,早知道蘇悅紅會給他叫什麼貓屎咖啡,他就自己點杯拿鐵什麼的算了。
“怎麼,嚴記者。你臉色怎麼怪怪的,不喜歡貓屎咖啡嗎?”蘇悅紅好奇地問。
嚴之凡忙道:“哪裡哪裡,我對這種咖啡幕名已久。沒想到居然可以在這喝得到,高興都來不及呢。”
蘇悅紅“哦”了聲說:“原來是這樣,那我是瞎擔心了。說起來,這是和嚴記者第二次見面,當然是指私底下的。老實說,上次把張科的郵件發給你,我沒想到你真能夠找到張科。嚴記者,你挺有本事啊。”
“運氣好而已。”嚴之凡趕緊道。
“真的只是運氣好嗎?”蘇悅紅身體微微前傾,看樣子似乎對嚴之凡很感興趣,她問道:“嚴記者,從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有一種感覺。你不像一名普通的記者,我雖然沒什麼記者朋友。不過因爲工作的原因,倒也接觸過一些。我見過的記者,大多數對事物都持着懷疑的態度。特別是外星人之類的,可你居然相信張科的話,這真讓我覺得不可思議。”
“是嗎?我這個人,倒是覺得,作爲記者,你首先得信任自己採訪的事物。先信任,再求證,最後得出了結論,才能上報。”嚴之凡道:“這是我的工作體會。”
蘇悅紅點點頭,問:“那關於張科的事,不知道你求證得如何?這世上,真有外星人嗎?”
“這個嘛……”
嚴之凡還沒作答,兩杯咖啡放到他們的桌上,可端着咖啡的手指節粗壯,顯然是個男人,而非剛纔的女店員。嚴之凡擡起頭,高書博那張穩重的臉就映進他的眼簾裡,嚴之凡輕呼道:“怎麼是你?”
“還不是爲了替你收拾一些殘局。”高書博微笑道。
蘇悅紅好奇地看着這個男人,問:“嚴記者,你朋友?”
嚴之凡拉下臉,沉聲問道:“你想做什麼?”
“做一些你本該一早做好的事。”說着高書搏從懷中掏出個像電擊器似的東西,轉過身就貼在了蘇悅紅的額頭上。蘇悅紅先是一愣,然後雙眼漸漸閉上,最後靠在了椅子上似是睡了過去。
“你幹什麼?”嚴之凡忽的站了起來。
高書博擡起手道:“別緊張,我只是重置了她的記憶罷了。”
嚴之凡看了一週,咖啡館裡那爲數不多的幾個客人,以及兩個女店員都昏睡了過去,幾個特工似乎做了和高書博同樣的事。高書博打了個手勢,讓他們離開,然後他纔對嚴之凡說:“我看過你們的報告,像這些人,你們居然沒有第一時間重置他們的記憶,這點讓我很意外。老實說,你們這樣太不專業了。”
“我們當然知道,要把相關人等的記憶重置。事實上,我們只是還沒這樣做而已。”嚴之凡冷笑道:“倒是你們,總局來的各位很閒啊,連這種事也要插手。”
“所以我才說你們不專業,這種事宜快不宜遲,你們是打算等着這些人,把相關消息擴散出去了,再去重置他們的記憶?如果是這樣,我對你們分局的辦事手法,還真是覺得好奇。”高書博微微一笑,對嚴之凡說:“我們確實很閒,潘多拉的構件沒有解析出來,大先知也不讓我們碰,我和兄弟們總得找點事幹。所以,如果你們打算把大先知爭取進分局的話,最好快點。不然,我怕太閒了會去找那位溫小姐談談。”
嚴之凡的眼神頓時變得凌厲起來,高書博卻絲毫沒有放在心上,拍了拍嚴之凡的肩膀,他帶隊離去。
這些人走了之後,咖啡館裡的人才漸漸醒來。醒來的他們多數一臉茫然,渾然不知剛纔發生了什麼事。很快蘇悅紅也醒了過來,她**了一聲,坐了起來,撫着額頭輕聲道:“發生了什麼事?”
“蘇醫生,你覺得怎麼樣?”嚴之凡忙問道。
“還好,就是頭有點痛。”蘇悅紅擡起頭,看着嚴之凡愣了下,問:“你是誰啊?”
嚴之凡苦笑了下,說:“我只是路過的,你不用介意,喝點水應該會好些。”,說完,嚴之凡也離開了咖啡館,蘇悅紅的記憶裡已經沒有他這個人了。
蘇悅紅露出迷茫的神情,過了會才道:“奇怪,路過的怎麼知道我姓蘇。”,接着看着桌子那邊,一杯咖啡還透着熱氣,蘇悅紅又道:“我點了兩杯咖啡嗎?”
站在咖啡館外,朝窗邊的醫生看了眼,嚴之凡呼了口氣,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