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思說完頓住,淡淡一笑,‘何況,我以爲她對榮烈雖是偏執,但只怕也沒想過要他死。她恨我,應該也同樣恨那利用了她的真正幕後兇手。我一直想不明白她能爲一個人舍卻一切,爲何最後卻將他逼入死路?她所犧牲的一切換這樣一個結局,她會覺得值得?爲何她不早早對七葉花下手卻等到了最後才動手?我一直不明白,後來才明白了--只因她根本不是真正的兇手!‘
司馬陵面色慢慢凝重起來,“你爲何說她篤定你發現這蛇首後就一定會疑心到他身上?”
只但憑這一個暗喻就斷定明思能明白她的意思,這實在有些令人驚異。
他這般問,明思卻笑了,“你不明白只因你是男人,而我是女人。男人和女人在某些問題上的思維方向是完全不同的。看到這個蛇首,你首先想到的定然是懷疑她的用心是不是想擾亂我的視線和我的心。而我首先會將自己換到她的位置上,從她的角度去想。若她是空穴來風,她大可將這個信息做得更明顯些,甚至可以想辦法親自送到我手上,而不用兜這樣一個大圈子,還是通過榮俊來交到我手上的。她爲何要這般做?”
司馬陵眼底不解。
“因爲她想看戲!”明思一字一頓,眸光驚亮,“她偏執於榮烈,因而恨我。可是,她卻是一個極其自傲自命不凡的女人。所以,她才用那山雞嘲諷於我。在她心中,榮烈選我而棄她是對她最大的侮辱,她私心中也認爲榮烈是有眼無珠。即便如今榮烈不在,她想報復我的同時也更想證明這一點。於是。她刻意留下這條信息,如果我沒發現,那便是我的愚笨。有朝一日,她便可看我痛苦,嘲弄我的有眼無珠,認賊做親!所以,她並未直接將這條信息挑明,她是想同我較量。反之,若她是大雪山下手的真正幕後之人,她根本沒有必要將我同榮俊一同算計!榮俊身爲太子。同我一個有名無權的王妃相比,身份判若雲泥。她既然害了榮烈還選擇獨活,如今爲何還要自尋死路?以她的心機謀算。豈會做這種出力不討好還費勁心機之事?她可以有千鍾萬種的辦法來對付我,何必偏偏選了這一個?原因只有一個——她知道我們在疑心她,但只有她心中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真正佈局之人!以她的聰明和她自己才知曉的一些信息,她自然也有懷疑的目標。所以她才刻意用了那種方式留信於我,一爲離間擾局。二爲他日嘲弄,其三——因爲她也同樣的恨那人!不論我發現與否,不論我如何處置,對她都有好處。此舉乃是一箭三雕!我站在她的立場去設想,惟有這個推論才能將所有的脈絡聯繫起來。”
司馬陵沉吟蹙眉,“所有脈絡?何意?”
明思垂了垂眸。“明汐之所以害怕他,乃是知曉了某些事。我那日去,明汐身邊只有一個侍女伺候。且那個本是明汐買來的侍女卻口口聲聲替他說話。我覺得之前明汐被莫清清利用一事是真。明思身邊有莫清清買通的眼線也是真。但卻並非是我看到的那個侍女,那個侍女應是他安排的。故事是真,人是假。明汐因知曉某些真相,而這真相定是非常,故而才讓明思對他害怕到不敢多看一眼的境地。轉向向我求救。而他之所以沒動明汐,是因爲知曉我對明汐起了疑心。我一定會去見明汐。在我見過明汐之後,就傳來了明汐瘋癲的消息。明汐手上是沾過人命的,何至於脆弱至此?我認爲這是他的封口之舉。而莫清清之所以會懷疑到他身上也簡單——”
明思深深吸了口氣,執壺又倒了一杯酒,飲了一口後平復了下情緒,“大雪山事發後,莫清清定然覺察不對。站在她的角度,她更能鎖定懷疑目標。首先,她清楚自己並未那般下令。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在她眼皮下做出這般大事,有這樣能力的人不可能多。其次,能有機會察覺到她還活着,並知曉她整個計劃的人更不多。我想也許是她安插在太子府的內應出了某種問題,這便讓她懷疑到了榮俊。更有可能,這是她察覺到的唯一疏漏缺口。且榮俊身爲太子,也有做成此事的能耐。 當時發現飛馬巷的宅子時,我一直奇怪,京城那樣大的地方,她爲何偏偏挑了這個地方?後來纔想明白,她一是爲了就近查探太子府的動靜,二是爲了引我們二人分別入局,並以此來來試探我們兩人的反應。若是我堅持要去獨自赴約,那我極有可能已經看出她信中最後這條蛇首的信息。而我的確也看出了,即便明知有險,即便明知她出現的機率極小,我還是堅持去了。我一去便再次入了她的局。而她也未估計錯,榮俊看出了詩中那條信息,也與我同去了。所以,她才故技重施下了春毒在我身上。然後施計將我們二人關在一起。”
“春毒?”司馬陵也算是經歷不同常人,可聽明思這一路說下來,也不禁爲莫清清這女人的手段生出一絲驚心動魄之感。
此際再聽得這一句,面色霎時震驚而凜。
“她曾經算計過我一回。那次卻是被榮烈所救。榮烈是用功替我解毒,她大約以爲榮烈同我在一起多少有此事的干係,故而此番才故伎重演。用同樣的手段對付我,想看我會如何一個下場!”明思神情淡淡,“你們男人是想不到這些手段的,只有女人才會。相較於看着我痛痛快快的死,她更願意看着我生不如死。”
司馬陵心神震動。
未有言語,但看着明思的那雙鳳眸中卻透出憐惜和心疼。
他沒有問明思中了春毒後的經過,只因他相信明思是絕不會屈服的。
莫說是在已經懷疑榮俊的情況下,即便是沒有,他相信明思也絕對不會。
可是也正因爲如此,他不用問也能想到明思所受的痛苦會有多重。
莫清清既然是這般打算,那所用之毒只怕非常人能想象。
司馬陵此際是真正的心痛。
他萬萬沒有想到榮烈不在才短短的三月,她竟然除了承受失伴之痛外,還承受了這麼多的掙扎和痛苦。
這樣一個弱小的女子,怎能在禁受了這許多的精神肉體的折磨後還能這般堅韌頑強的去探尋出一切的真相……
這一刻,他甚至有些不忍再聽下去。
但他沒有說出口。
聽到此際,他也明白,明思這番話只怕沒有對任何人說過。
她也不能輕易的對任何人說。
明思將杯中酒喝完,又去取酒壺。
司馬陵先取過,執壺替她倒了一杯。
明思喝了不少,面已酡顏,可那雙墨玉般的清眸愈發的驚亮,宛若被泉水沁潤過一般,在月光下亮得驚人。
“知道我是怎麼最後確信他纔是真正的幕後之人的麼?”明思偏首而笑,清眸亮,一張白裡透紅的面上,頰邊酒渦若隱若現。
此刻,竟顯出幾分嬌俏的天真神情。
司馬陵知曉明思只怕是有些醉了。
心中暗暗嘆了口氣,他噙笑溫和的搖了搖首。
明思低低笑了兩聲,忽地怔住,脣邊笑意一分一分的消失,看着右側的一叢芍藥,她的語聲輕而飄忽,“我真不希望是他……哪怕心裡懷疑那樣多,可我還是存了念頭。想着這一切都是莫清清故佈疑陣。我設了局引了莫清清上當,我在飛針上塗了藥。莫清清果然來了——可她卻死了!”輕輕轉過視線,凝聚出焦點望向司馬陵,“我明明射中她的胸口,她最後倒下的時候捂住的卻是左邊的心口。我的飛針上根本就沒有致命毒藥,是讓人中了之後會假死的麻藥——她卻死了……我本想偷偷將她轉移,可她死了。那時,除了我同顎敏便只有他的人在。莫清清是從山邊爬上來的,我同他說過,我要親手替榮烈報仇,讓他放她上來。他以爲我會殺她,便趁我出手的同時也動了手。我當時還想着他會不會是擔心莫清清殺我而先一步動手,我便假裝害怕。我裝得很像,好似真被自己殺了人嚇住了……我裝得像極了……可他什麼都沒有說。他若真是問心無愧,真是視我爲友,又怎會隱瞞?後來我去看了莫清清的屍首,她的左邊胸口也有一根牛毛飛針。我挖開了纔看到……正正在心的位置!”
司馬陵心房一陣陣緊縮,他用力沉了口氣,伸手取下明思手中的酒杯,“好了,該去歇息了。”
明思怔怔地望着他,原本清亮的眸光已經迷離濛濛,“你明白麼?我纔是真正的罪魁禍首,是我, 是我害了他……不,你不明白,你不會明白……你還記得麼?我同你說過的,我曾做過一個夢……很長很長……我很不快活……我不喜歡夢裡的我,我也不喜歡那裡的一切,除了外公……可外公也死了……你信麼?我從夢裡出來了,我以爲我很幸運。可卻是從一個噩夢跳到了另一個噩夢……不是我一個人……不止我一個人出來了……可我誰都不敢說……怎麼辦……我怎麼辦……”
司馬陵握住明思皓腕的手驀地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