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處,明思背心立時一寒!
還是有些不敢置信。
明柔定定地望着明思,目光幽深如潭水,“此事我已想過千百遍——那晚不可能是表哥約見她。表哥的性子我知道,他素來守禮。聖旨既下,他斷不會做逾矩之事。”
明思默然片刻,“可她是爲何呢?”
這個“爲何”,自然問的是殺人的動機。
明柔輕聲而笑,“我原先也未想通,可後來去探監之後,卻是想到了。去年你爲何被召回府,你可知曉緣由。”
明思一怔,隨即輕輕點頭。
“那日我收到表哥約見的字條,心中雖是詫異,卻還是去了。到了倚翠亭,表哥見到我卻驚異——”明柔低低一笑,“他問‘表妹,你怎來了?”
看着明思,明柔語中不無恨意,“只這一句,我便知道那字條定然不是表哥所寫——她用表哥的名義約見我,卻不會用我的名義約見表哥。這些年來,她一直在表哥面前做戲。表哥心腸軟又是重情重義之人,一直念及她當年的點燈之情,視她爲救命恩人。所以當日在老祖宗面前,他無論如何都不肯說出真相。”
明思頓時明白,眸光一閃,“你是說她尋鄭世子便是爲了此事?”
明柔頷首,“她陷害我,不過是爲了那太子妃之位。如今她心願實現,本無理由去尋表哥。自那件事發生後,表哥就再也沒理過她。那日又是在宮中,表哥更無可能主動尋她。我想她尋表哥,定然是心中不安,希望表哥對此事封口。那日歐陽三小姐是跟在她後面出去的——”
明思心中生寒,腦中現出四字——“殺人滅口”!
歐陽倩同明汐向來是面和心不和,若是明汐發現歐陽倩跟蹤,又聽見了隱秘……
只聽明柔幽幽道,“我雖不知當時情形究竟如何,但我卻知道這樣的事,表哥斷不會是同謀,也更加不可能是兇手!他之所以認罪,只是無法說明真相。”
這真相不僅牽連他同明汐二人,還牽連了她的閨譽和整個納蘭侯府。
明思驀然而驚——太子既然要放了鄭書遠,那他豈不是已經知道真相?
那他會如何處置此事?
看着明柔,明思忍不住問,“太子今日除了說鄭世子之事,可還說了其他的處置?”
明柔也明白明思問話的意思,搖了搖首,“並無說及。”頓了頓,也有些不解,“我看他的意思似乎要照常大婚。”
明思有些驚詫,“照常?”
這樣還照常?
心中不覺搖首,皇家的人果然不能用常理來判斷。不過轉念一想,或許司馬陵對明汐還是有情意的吧。
但凡男女只要沾了一個“情”字,許多事便不能以常理度之了。
明柔心裡也是迷惑。
這些年來,她看得很清楚。太子對府中姐妹,包括她和明汐在內,都不曾顯露過半分情意。
甚至一定程度上,她能感覺到太子對明汐是有種厭惡的。
之所以敢主動寫信約見太子,一是她相信鄭書遠絕無可能殺人,二便是她清楚太子並不喜歡明汐,選太子妃應該是皇后娘娘的主意。
這些年姐妹也入宮多次,就像感覺太子對她們敷衍不喜一樣,她也能感覺出皇后待明汐有一種無形中的親近。
雖知機會渺茫,她還是去爭取了。
下定決心之前,她也想過種種後果。
可正如明思所言“她既然連死都不怕了,還用怕別的麼?”反正,她也沒有可再失去的了。
她想過了,把一切實情都說出來,若是太子肯徹查,證明表哥不是兇手,那或許此事還有迴轉之路。
她在母親房中尋找證據,便是希望以此增加表哥的生機。
不曾想,太子竟然主動來尋她——看太子的神情,顯然是已經知曉真相了。
否則絕無可能說出那樣的處置之言。
可是她不明白太子爲何沒有半分處置明汐之意——便是皇后得知了真相也是斷不能容忍的,更不用說太后了。
她不是不清楚此事不能放到檯面上,但按皇家對待這種事的慣例也不是沒有法子。
只需同老太君說明真相,而後“重病”也好,其他託詞也好——重選太子妃也是極容易的事。
可照目前的情形來看,大婚還是如火如荼的籌備之中,似乎太子並無揭破此事的打算。
而且,太子今日甚至情緒還甚好。
她想不通了。
若是這樣,她真的有些爲太子不值。
明思擡首看了看更漏,“三姐姐,我先回了。”
明柔心中有些遲疑不決,“那你明日還過來麼?”
明思道,“明日只怕沒空,我送了我爹孃之後,就得回府。”
包不同還等着呢。
“這樣啊,”明柔喃喃道,垂眸片刻,下定決心,“那今**就在我這裡睡吧,讓帽兒回去說一聲。”
明思一怔。
明柔看着她,“我還有事要同你說。”
明思暗忖片刻,出門對帽兒吩咐了一聲。
明柔也喚了碧桃過來,二人漱洗之後,明柔拉着明思上了牀。
屋角留了一盞細小的燈火,兩姐妹躺在溫暖的被窩中。
光線一片朦朧,榻上少女容顏秀美靜謐。
明柔輕嘆,“我已經許久沒有這般輕鬆過了。好像什麼包袱都放下了。”
明思深深理解,“俗話說否極泰來,三姐姐日後一定會越過越好的。大伯母在天之靈也會庇佑三姐姐的。”
明柔長長呼吸一口氣,語聲幽幽,“我只是覺得有些對不住太子哥哥。”
明思今夜已經聽她說了兩回這樣的話了,不覺有些奇怪,“怎麼了?”
明柔沉默稍許,低聲將今夜她同太子所說之言全部說了,末了,“我原本想尋了證據同太子哥哥求情——可他卻主動幫了我,還答應我不追究。我思來想去,心裡總有些不安心。我去之前也未想到太子哥哥會如此通情達理,原本想着此事不牽扯你。可如今我除了你,也無人可討主意。六妹妹,你比我聰明,你替我想想此事?”
明思靜靜地聽明柔說完,雖然此前猜到了不少,但經明柔這般詳細一說,許多疑竇也解開了。
原來竟然是常妃!
這樣說來,當年果脯之事和追殺富貴之事都是出自她的手筆了。
細細一思量,也不奇怪了。
在宮中能有這樣的勢力還有動機,除了上官常妃還能有誰?
思及大京世家常常稱頌的上官皇后同常妃之間的姐妹情深,明思心中不禁無言搖首——在那把椅子之下,什麼感情也是不值一提的!
大漢祖制可以“圈養”後族來防止外戚坐大,卻防不了人心。
只要人有貪慾,糾葛和陰謀總是會存在的。
細細思量片刻,明思問,“你只是因找不到證據幫助太子,所以才心中愧疚麼?”
若是那樣,明柔應該只是愧疚,可明思似乎覺得明柔在愧疚之餘似乎還有一絲不安。
明柔轉首看了明思一眼,又看向牀頂,輕聲一嘆,“六妹妹你這玻璃心肝是究竟是怎麼長的?”
她的不安的確還有別的緣由,沒想到連這都被明思看出來了。
實在讓她訝然。
“回來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此事。”明柔低聲道,“雖同太子哥哥那樣說了,我自己也尋遍了,可我總覺得有錯漏不對之處。我現在心裡——有些擔心。”
明思雖隱隱覺察明柔好似有別的憂慮,但也未深想,“你擔心什麼?”
明柔默然片刻,緩聲將自己心中的擔憂說出,“我怕母親已經做了字條上所說之事——若真是對太子哥哥有害,那隻怕會牽連甚大。”
那日她同母親並未說太多,她只知母親默認了大長公主之事,也默認了同常妃有交易,卻未說到常妃究竟讓她做什麼。
想到母親那樣毅然果決的離開人世,卻隻言片語都未給她留下——她心中不免猜疑。
若是母親已經將常妃交託之事辦了,那定然同太子有關。長公主之事還罷,可若是參與了謀害太子——這可是抄家滅門的大罪!
太子今日已經說了,常妃動手應該就在大婚親政前。
聽見明柔的話,明思不覺深深一顫,心中凜然一驚——她還未想到過這一點!
細想來,這不是沒有可能的。
大夫人的自盡定然是爲了保護明柔,可未必就表示她沒有做其他的。
大夫人同常妃聯繫已有數月,而大長公主也死了有兩個多月。
眼下離太子親政,不過一月時間。
從富貴之事便能看出上官常妃有着非同常人的陰毒隱忍,那提前佈局也不是不可能的。
明思頭上冒了些微汗出來。
若真是造成了惡果,就連四老爺四夫人也定然會被牽連。
謀害太子——在大漢律例中,這可是謀逆大罪!
明柔在被中伸手捉住明思的手輕聲道,“六妹妹,對不住——我開頭也未想到此處,也是同你說話之後纔想到的。本來不想同你說的,可是我越想越擔心……”
察覺到明思的緊張,她更加擔心了。
明思吸了一口氣,反握住明榮的手,“別怕——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眼下咱們只想咱們能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