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思垂眸一笑,卻並無羞澀,對着藍彩和帽兒,她生不出扭捏。
面對藍彩的打趣兒,她坦然自若的頷首笑答,“且可一試。”
對於美食,自己算是個理論家,朝實踐方面走,也不無不可。
既然允諾了要好生學,那“洗手做羹湯”也沒什麼好稀奇。
藍彩替明思穿好從“天衣坊”帶回的那件灰鼠皮大氅,明思便帶着帽兒端着靈芝茶朝聞言院行去。
走到聞雅院門口,剛巧碰着方管家從裡面出來。
一見明思,老眼餘光在帽兒手上一掃,瘦削的臉便綻開菊花,微微躬身,“夫人——”
“將軍還在忙?”明思笑問。
這個管家是個忠心人呢。
方管家笑道,“差不多該忙完了,小的方纔出來時,將軍已經在封火漆,桌上也乾淨了。”
明思笑着頷了頷首,領着帽兒朝內行了。
看着明思的背影,方管家心裡大大舒了口氣,又笑,難怪今日看將軍和往日不同,同他說話那語氣都似帶着笑意。
笑着點了點頭,轉身步子也忍不住輕快了些。
明思走到書房門前,輕輕叩了叩門。
“進來。”秋池的聲音傳來,帶了些隨意。
推開門,正在將信函摺子分類的秋池擡首一看,便帶了喜色長身而起,“明思,你怎來了?”
銀甲已卸,換了一身天青長衫,簡單利落。
實在沒想到明思會過來,餘光又看到明思身後端着托盤抿笑的帽兒,秋池脣畔的笑意又深了幾分。
這是給自己送東西過來了。
“天天呆在院子裡也悶,想出來走走。”明思含笑道。
兩人走進去,帽兒將托盤放下,靈芝茶奉到案上,“嘻嘻”笑道,“這是小姐沏的靈芝茶。”
語聲故意在那“小姐沏的”的四字上落了落。
說完,目光在二人面上一轉,又是“嘻嘻”一笑,退出去將門帶上。
聽得帽兒的話,秋池眸光閃了閃,笑着端起茶盞,揭開先抿了一口,接着一口就飲盡,將茶盞往案上一放,邁步過來繞過書案,拉起明思的手,“我帶你去看黑雲。”
明思微怔,秋池眉眼閃亮,“先同它熟悉熟悉,等你身子好了,我帶你去騎馬。”
黑雲性子孤傲,得先熟悉熟悉纔是。
明思敢孤身勒驚馬,應該是不會怕的。
原來黑雲是他的那匹戰馬。
明思一笑,頷首。
她正想着日後要多活動活動,將這副身體鍛鍊好些。
這騎馬也是不錯的一個活動。
出了房門,秋池鬆了手,只帶笑低聲,“跟着我走。”
馬廄在後院西邊,緊挨着的便是練武場。
這練武場皆兼做跑馬之用,秋池即便不用馬,馬兵也需每日早中晚將黑雲牽出來讓它跑幾圈。
作爲將軍愛馬,待遇自然不同。
黑雲在馬廄中間單獨的一個槽位中,明思二人到的時候,馬匹剛剛跑完回來,被刷洗的乾乾淨淨。
如黑緞般的皮毛油黑髮亮,順滑光澤,通體烏黑,惟有四蹄和尾部雪白。
極爲神駿。
見到秋池到來,極喜悅的昂首噴了口氣後,撅了撅前蹄便將頭偎了過來,親密之極。
“上回去尋你,黑雲可着實捱了幾下鞭子。”秋池伸手撫着黑雲的頭頂,帶笑道。
笑了笑,明思極自然地上前靠近,伸手輕輕撫摸着黑雲的脖子,語聲柔軟溫潤,“謝謝你,黑雲。”
黑雲似偏首定定看了明思一眼,秋池正當動作將明思拉開,黑雲卻轉頭伸舌在明思手上舔了舔。
這是馬匹對人極喜歡和信任的動作。
秋池手上的動作頓住,有些呆愣。
黑雲是烏騅馬中的“踢雲烏騅”,性子極爲孤傲清高,等閒人絕對入不了它的眼。
莫說騎,便是接近也是不行的。
如今它除了秋池是誰也騎不了的,就連那兩個馬兵,也是費了好大的勁兒才能靠近它,還只不過是伺候。
若非爲了黑雲,秋池也不會將這兩個馬兵單獨帶在身邊,府中原本就有伺候馬匹的馬伕。
斷沒有想到黑雲竟然這麼容易的就明思親近。
秋池實在訝異,方纔他還後悔未同明思提前打招呼,沒想到黑雲竟然主動舔明思的手。
明思卻不知這許多,她原本就喜歡動物,這馬便是最愛之一。
前世在馬場跑馬時,教練便說過她很得馬緣。大約是教練誇讚的緣故,她的騎術在那些大家閨秀中,還算不錯。
何況秋池這馬還是四蹄踏雪的烏騅馬。
馬有靈性,認定了主人後便會非常忠誠。
不過烏江的項羽,坐騎便是一匹烏騅。
在項羽烏江畔自刎之後,他的烏騅馬也投江自盡了。
明思對這樣有情有義有靈性的動物有天生的好感,見黑雲舔她手指,不覺輕笑,“我可沒糖給你吃,糖吃多了會蛀牙,不過下回可以給你帶幾塊松仁糖。是藍靈姐姐做的,很香呢。”
以前騎馬總是會帶些方糖去餵馬,把那些馬兒當成人一樣的說話聊天。
眼下看着黑雲,明思也就自然而然了。
黑雲又伸頭來舔明思的手,情狀很是親暱,明思看着黑雲的眼睛,脣邊笑意盈盈。
此情此景着實讓秋池在欣喜之餘有些啞然。
想當初他馴服黑雲還花了好幾天呢。
這黑雲並非馬場養殖,乃是被套的河曲野馬。
“你不怕馬。”秋池看着明思,語氣肯定。
這是少有的。
秋池還未見過不怕馬的女子,尤其的黑雲還體健腿長,天生氣勢就很是凜然。
大漢的女子幾乎未有同馬接觸的機會,她怎會不怕馬?
“爲何要怕?”明思答得自然,眸光還是欣喜的落在黑雲身上,一面回着秋池的話一面還在同黑雲對視,根本未注意秋池這一番的神情變化。
四蹄踏雪的烏騅,同楚霸王的愛馬一模一樣,明思沒想到自己竟然有福氣見到真正的踢雲烏騅。
摸着黑雲的脖子,明思淺笑盈盈,“馬很聰慧的,愈是有靈氣的馬便愈是聰慧,它知道我喜歡它。”
就這麼簡單?
思及原先被黑雲踢傷的那些兵士,秋池惟有啞然。
用手貼住黑雲的脖子,明思擡首望着秋池,神情很是認真,“其實有時動物比人好相處。”
動物有直覺,只要你真心待它好,它能感受,它就會接受和忠誠。
沒有算計,也不會變節。
作爲楊穎琪時,她也交過幾個朋友,但最後關係都變了味兒。
她曾經以爲幫助可以換來友情,可最後的結果不是疏離便是討好。
也許跟她性子冷淡不喜說話的性格有關,或許,也跟母親說的“她們不是這個階層的人,跟你結交不過因爲你是我們的女兒”這樣的話有關,但這樣的結果也的確讓她有些心冷,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跟人保持距離的習慣。
唯有的主動,不過是去馬場。
母親雖然少有在家中,但卻嚴禁她在家中養寵物。因此,她也只能去馬場騎馬時,同馬說說話兒。
秋池愛憐地看着她。
她這般認真的說這句話,以前應該吃了不少苦吧。
伸手疊在她放在黑雲脖子的上手掌之上,眸色柔和似保證,“日後,我不會再讓人欺負你。”
黑雲烏亮的毛皮上,白皙有力的大手將纖細的小手蓋得密密實實,貼得緊緊地。
感受到那暖暖地貼切,感受到秋池掌心的薄繭,明思莞爾一笑,“我其實也很兇的,想欺負我也挺難。”
說的是實話。
上輩子有家世罩着,要錢有錢,要權有權,就算父母疏離些,她也沒吃過外人的虧,更別說被人欺負。
林俊雖對她算不上多好,但從來也是彬彬有禮的和氣。
而這輩子,雖說同明汐有過一兩次小摩擦,但真正說到吃虧,還真是沒有。
至於在不得不出現的場合被那些貴女竊竊私語幾句,根本是無關痛癢。
她連她們樣子也沒看清,說什麼又何在意的。
要真算,也就是司馬陵派路十三來想嚇她那次。
而那不是吃虧,卻是心痛欲碎。
想到瀅娘,明思面上的表情僵住,笑容也消失了。
不自覺地看了秋池一眼,眼神有些莫名奇怪。
郎騎竹馬來,繞牀弄青梅。
瀅娘和她的夫君幼時流離,而後同時被收養。
青梅竹馬的義兄妹,有着同樣的經歷,是真正兩小無猜。
在這一刻,明思耳畔忽地響起了瀅娘臨終前斷續如自語般的那首《菩薩蠻》。
全闕明思也是知道的。
枕前發盡千般願,要休且待青山爛。
水面上秤錘浮,直待黃河徹底枯。
白日參辰現,北斗回南面。
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見日頭。
這首詞應是那個男人在兩人情濃時寫給瀅孃的吧。
俗話常說“情到濃時情轉薄”,卻不曾想這“薄”成了“涼薄”的“薄”。
明思輕輕地垂了眸。
秋池有些愕然。
分明說得極和樂輕鬆,怎突地她那般的看自己一眼,這就垂下了眼。
而方纔那一眼,似乎帶着些陌生探究的意味。
有些不明白,輕輕蹙了眉頭,“明思?”
整理了下自己的思緒,明思暗暗呼了口氣,擡眸望着秋池,極認真鄭重,“日後,你若喜歡了別的女子,請一定要同我說。”
感情容不得欺騙。
欺瞞比直接更加讓人覺得屈辱。
後者好歹有份尊重,給了人選擇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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