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明思再度睡下,屋外的雨聲已經零落稀疏了,到了寅時,便徹底止住了。
清晨,明思起身走到廊下一看,院中石板上有着被侵潤的溼意,卻並無水跡的滯留。整個院子,唯獨廊前的幾個被屋檐水滴出來的小凹坑裡,還有淺淺的水漬。
以前下雨不積水還不算奇怪,昨夜那樣的降水量,這院子竟然還能這樣清爽——她微微詫異。
視線本能的四下一看,纔看出端倪。
石板下的凹槽是上小下大的倒梯形,院子的幾個角落裡還有數塊被鏤空的石板……
走近一看,石板下面竟是一個直直的漏水井——難怪不會積水!
地面的水漏到凹槽中,最後都彙集到這直井裡了,想必這整個納蘭府地下都應該有排水的管道……
封建時代的智慧真的不可小覷!明思深深感概。
擡首朝遠處天際望去,只見金紅的霞光正徐徐披展着,又是一個豔陽天啊!
昨夜的不過是夢魘,一切都會越來越好的。
脣角彎了彎,她轉身朝屋內行去——時間還早,再畫幅畫兒吧。
此刻府裡應該已經開始祭祀了,不過,她們這些女兒家是不能參加的。要等到辰時末,“鬥雞會”開始時,各府女眷來了,她們才能出席。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她也只能盡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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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府昂山院西側是五少爺納蘭笙的書房。
大漢閨閣女子的書房一般都和正房相連,正房的右側是臥房,而左側的次間則作爲書房。與小姐們院落格局不同,大漢男子的書房一般都是獨立的。
大漢重文,一個男子書房往往代表着他的學識和地位。
夏日的晨光從撐開的支架窗漏了進來,褪去了幾分躁意,灑下一室明亮。
窗前大大的書案上,最外側是磁州窯白地黑花寒梅大瓶,內側一疊書函,書函後是一架尺高的紫檀座嵌玉硯屏,底座的插孔上插着數支毫筆。
書案的正中是一座三彩的硯山,峰巒疊嶂間隱隱有生雲之氣,形態極其逼真。
此刻,納蘭笙站在窗前望着屋外的晴朗,卻是神情怏怏。
“還沒死心?——再過幾年,你就不會這麼想了。”書案邊的圈椅上,一個把玩象牙雕梅雀香筒的金袍少年忽地擡首一笑,精緻得甚至有些妖冶的俊容上,笑容裡幾分漠然幾分傲然,更多的卻是漫不經心——正是太子司馬陵。
語聲懶懶,神態慵懶。
秀挺的眉毛向上揚起,更添幾分睥睨。長而微卷的睫毛下,狹長的鳳目眸光若星,白皙如玉的肌膚更襯得脣不染而朱。
眉間硃砂似火般耀眼。
烏黑油亮的長髮從紫金冠下瀉下,幾縷披散在了胸前,更顯風流意態。
金衣玉帶,極盡尊貴。
十四歲的少年,已然妖嬈。
看着太子,納蘭笙脣動了動,卻是欲言又止。
一旁候着的太監富貴瞅了眼太子,朝納蘭笙笑道,“太子殿下也是爲五少爺好,生在納蘭侯府這樣的人家是幾世修來的福氣——只有那些吃不上飯的窮漢子纔去從軍呢!吃不好,睡不好,你何須去受那樣的苦?”
納蘭笙皺了皺眉,卻沒搭話。
望了一眼納蘭笙的表情,司馬陵低頭笑了笑,纖長白皙的手指輕輕地摩挲着香筒上的花紋,語氣淡淡,“這是老祖宗定下來的規矩——你就別想了!除非你能不姓納蘭——”
納蘭笙神情更加黯然了。
“五少爺,依奴才看,即便您從了軍也未必能全志——”富貴笑得謙卑恭謹,“如今四海昇平,南邊元國人少兵少是定然不會發兵的,而西胡也被咱打怕了——稱臣歲貢,哪一年不是早早地來!再說,聽聞那西胡老皇帝眼下也快不行了!哪兒還能起什麼戰事?您又何苦念着非要去白白受那些罪?”
夏蟲不可語冰……納蘭笙心裡默默道了句。
可他心裡也明白,按太子的脾性,能讓富貴勸說他也是看在多年的情誼,無論太子還是富貴,說得也都算是實情。
他既然做了納蘭笙,這一生便是註定的。
長舒了口氣,他笑看司馬陵,把話題轉開了,“今兒個怎麼這麼早便來了?我以爲殿下會跟皇上皇后同來。”
司馬陵百無聊賴的用手指敲擊着手中香筒,卻未回答他,只道,“父皇已經頒了旨意,再過兩月,秋池便回來了。”
“秋池要回來?”納蘭笙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了,他露出了喜悅的笑意,“會呆多久?”
“父皇讓他做我陪讀,應該要幾年吧。”司馬陵隨意回道,擡首看向納蘭笙,“父皇還讓我自己選一個,你要不要來?”
納蘭笙一愣,有些心動又有些遲疑,“我……能成麼?”
他縱然年幼,但畢竟生於這樣的環境,心裡清楚皇帝讓秋池做太子伴讀的含義。
北府軍是大漢四府軍的中堅力量,秋池作爲北將軍府唯一的繼承人,皇帝自然希望太子能和秋池結下情義。
這樣的重臣才能更忠,也才能用得更加放心,就如同皇上皇后從不限制太子來納蘭府一樣。
可他身爲納蘭府的男丁——皇上希望他是忠臣,但他卻絕不會有機會成爲重臣。
他做太子伴讀,皇上只怕是不會同意的。
司馬陵瞥他一眼,便有些不耐的蹙眉,“我既說了,其他的你就別管了!你只說願還是不願便是,何來那許多婆婆媽**!”
太子這兩年脾氣愈發躁了!
納蘭笙無奈的嘆口氣,“我自然是願意——”又看了一眼司馬陵,把後面的“可是”給嚥了下去。
見納蘭笙應了,司馬陵這才一笑,把手中香筒朝書案上一擱,長身而起,走到另一側的茶案邊坐下。
富貴趕緊斟了茶,又掏出銀籤子試了試,雙手奉給太子。
司馬陵喝了幾口,覺着身上舒服了些,心情也舒爽起來。
他看了一眼茶案上是十數樣點心乾果,卻是一點胃口也無,便略略的皺了皺眉,將目光轉向富貴,“那金玉果醃的果脯可有帶來?”
“帶了,帶了。”富貴一面迭聲應道,一面將茶盞放回。言畢,從懷裡掏出一個巴掌大的金漆黑木盒打開,木製的裡面卻是純銀內層。
盒子裡是一顆顆色澤誘人金紅色的果脯。
富貴又拿出一根金柄銀挑放到盒中後,才畢恭畢敬的雙手奉到司馬陵身前。
司馬陵挑起一顆放入口中,只覺一股清涼之意從脣舌間沁入肺腑,頓時燥熱全無。
納蘭笙見狀一笑,這兩年也沒少見他吃這果脯,但這金玉果乃是西邊小郡進貢,每年產量極少,即便是納蘭府這樣的人家也是沒有的,偏生太子口味刁難,只獨愛這一種。因此,皇后便命宮中司務太監將所有進貢的金玉果都製成果脯,送到了仁和宮專供太子享用。
納蘭笙一笑之後,剛想張口說話,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緊接着,盛裝打扮的三夫人面帶微笑的出現在書房門口,提步邁進之後,先是款款福身一禮,“妾身見過太子殿下。”
她身後的紫雀紫檀也緊跟着行禮,“奴婢見過太子殿下。“
司馬陵站起身,移了半步沒有受三夫人的全禮,“三夫人免禮。”
納蘭笙也看向三夫人,“娘。”
“也沒什麼別的事兒,“三夫人含笑柔聲道,“只是皇上皇后的鑾駕就快到了,妾身特來知會一聲。”
司馬陵點了點頭,“多謝三夫人費心。”
三夫人笑看了一眼納蘭笙,“笙兒年幼,只怕對殿下招待不週,妾身過來看看也纔好放心。”說着一頓,看向富貴手中的果脯,“咦”了一聲,“這可是瀾郡進貢的金玉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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