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欲改制的事兒,秋池自然是知道的,看如今朝中的情形,估計不少朝臣也探得了風聲。
秋池向來不主動參議政事。
他的身份特殊,無論改制與否同他們四府軍干係也不大。
秋老將軍在世的時候便同他說過這北府將軍該如何做,他自然不會參雜進去。
再則,他的長處也不在這些地方,做好自個兒該做的事兒便夠了。
這幾月來,也算是諸事皆順,而今,自個兒又有心愛的女子,秋池覺得這二十年來,從未有過如此的滿足快活,同時又是輕鬆愜意。
這種輕鬆愜意並非指身體上累與否,而是從心裡頭生出的。
哪怕才睡一兩個時辰,也不會覺得有半點睏倦,滿滿地都是精神頭兒。
秋池如今才體會到,原來,男女情愛是這樣奇妙和快活的一件事,難怪有那許多的詞曲詩書都用盡了詞彙比擬的來寫它。
秋池心裡想着自己的心思,面上卻是垂眸肅立。
這時,戶部工部一干人等開始逐一向建熙帝稟報此番各郡縣的受災情況。
秋池聽聞,遂將心思轉回。
“果真如此麼?”聽完之後,建熙帝卻是怒火中燒,黑沉着臉半晌,一字一頓道,“你們當朕是聾了還是瞎了?”
他的手裡昨日便收到了太子派人私訪得來的奏摺。
這才明白這些年,他被這些臣子矇昧了多少!
原先心裡並非是一點不知,可做帝王的也是明白“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下面這些官員貪墨一些,也在情理當中,只要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罷了。
可看了太子的奏摺,他才知道,下面這些官吏胃口大到了什麼程度!
這還是太子建議下了那道“不得貪墨”的旨意之後!
下了旨意之後尚且如此,那之前豈不更是……
羣臣噤聲。
建熙帝的目光從下面這些臣子面上一一掠過,怒火過後是些許的悲涼。
他固然不及先皇,也算不得明君,但也絕非想做一個昏君。
可是這些臣子——原來個個都在瞞他這個皇帝。
若非太子的奏摺,他還不知這歌舞昇平之下,竟然是這般情形。
除開蒼郡,這北方七郡,這一個冬天便餓死凍死近一萬五千人!
最北部的一個景縣一共人口才五千餘人,竟然這一個冬天就減免人口近半,真正的十室半空!
傷亡人數中,其中一半是飢凍而亡,一千多人是做了流民,有的甚至去流去了西胡,而還有數百人是因搶糧暴動被鎮壓,死於府兵的刀劍之下。
可戶部報上來的,北方七郡一共因災減免的人口才三百六十七人!景縣的事更是隻字未提!
真正的怒不可竭! 卻又疲憊。
九百多年的大漢,如今朝堂之上就是這些只知爲一己私利蠅營狗苟的權臣、重臣!
太子呈上來的證據若真要論處,這朝堂上只怕就剩不下幾個人了。
貪墨賑災糧餉、貪墨工程款項、結黨營私、買官賣官、欺男霸女、強佔民產、以權謀私、以權泄怨——除了未有謀反大罪,條條都齊了!
虧得大漢是富庶,若是窮些的,只怕早被這些個人折騰得翻天了!
建熙帝只覺太陽穴“突突”直跳——
司馬陵擡首朝建熙帝一望,眸中帶了些擔憂。
司馬皇室男子一直都有輕重不同的心疾。建熙帝也不例外,甚至於,相較於先帝和太子司馬陵而言,還要嚴重些。而這兩年,也愈發的明顯了。
先帝四十二崩,而建熙帝,再過十日便是三十九壽誕了。
看着太子目光中的關切隱憂,建熙帝深呼吸一口,將情緒穩住,“工部戶部侍郎以上,每人扣餉半年!”頓了頓,聲音冷厲了幾分,一字一頓道,“此番災情一一給朕查清楚了!查清了再重新給朕寫了摺子呈上來——若有半字謊言,當以欺君論處!”
“唬”地起身,一甩袍袖,“退朝!”
太子緊跟着起身,目光在金鑾殿中淡淡地掃了一眼,提步跟着建熙帝轉入了內殿。
建熙帝和太子離去後,朝臣們靜了一瞬,便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路,眉目往來着離開了。
除了兵部幾人,秋池同這些朝臣素無甚來往,也就同上前來的兵部關尚書和袁侍郎打了個招呼後,便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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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思同納蘭笙用過午膳後,納蘭笙便被喚回了納蘭侯府。
在院子裡散了會兒,方纔上牀午睡,秋池便下朝回來了。
聽得外間傳來秋池的聲音,明思披了件襖子坐起,“我還未睡着,你進來吧。”
秋池大踏步的進來,一見便露出清朗笑意,“今日朝中事多了些,原想着回來同你用午膳的。”
明思莞爾一笑,擡手穿衣,“用過了也能陪你用啊。”
“不用了,”秋池上前一步按住明思手臂,星眸帶笑,“你歇午覺,我用了膳還要覆些書信。等你醒了,我再過來。”
明思頓住,擡起小臉望着他,只見白麪銀甲,端是英氣俊挺,遂抿脣一笑,又看了看他銀色的甲冑,微微偏首,“重麼?”
據她的瞭解和目測,秋池這套甲冑應該有二十公斤。
秋池一怔,跟着她的目光低頭看了看,遂明白,輕聲一笑,“六十四斤。”
六十四斤,大漢的一斤大約比原來的一斤輕十分之一,也就說這件甲冑有二十八公斤左右。
明思睜大了眼,張了張嘴,愣了片刻,只道了三個字,“太重了。”
看着明思驚訝又無語的模樣,秋池只覺得可愛極了,伸手想撫她的臉,卻又怕唐突。
抑制了自己的手不亂動,只看着她笑道,“這並非全套,護膝護肘那些個上朝時無需穿。”
天天穿着這幾十公斤的東西去站半日……
明思搖了搖首,喃喃道,“這太不人道了。”
柔柔的青絲順在她胸前,小鹿般的大眼睛忽閃着,嬌小的身子襯着那素白的寢衣,真真就是一個想讓人天天揣在懷中的小人兒。
終於忍不住擡手朝她發上撫去,捱到了,又將動作改成替她順發,將青絲順在她耳後,明思言中的維護之意讓他不覺心暖洋洋,“呵呵”一笑,“這是朝中規矩,歷來便是如此。”
武將着甲冑,文官着朝服,皆是按品級着裝。
而他這身銀甲,還是建熙帝親賜的。
明思嘆氣,“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不是規矩都是對的,有些,也會害人的。”
“這幾十斤算不得什麼,”秋池笑道,“我三歲便跟着祖父習武,莫說這幾十斤,便是再多些,也是無妨。”
明思笑了笑,未有再說。
在她看來,這不是能力問題,而是有沒有必要的問題。
浪費不必要的力氣,也是浪費。
午後的暖陽透過碧綠窗紗,變成清幽的光線,很是靜心。
雖是收回了手,方纔那髮絲的絲緞感還停留在指尖。
秋池看着明思的髮絲,青幽中帶着淡淡的黃,似乎比最早的印象要黑了許多。
他對原先明思雖無太多印象,但也有過幾面之緣。面容他是未曾注意過的,恍惚記得原先最深的一個印象便是這個六小姐不愛說話,總是靜靜地不受人注意。但凡一兩回看見,她總是垂了首從不擡首看人。
故而,在他不甚清晰的記憶中,印象較深的,便是她有些異於他人的發黃髮色。
而如今,好似這髮絲只比普通人淺上那麼些許,差異並不太明顯。
難道……
秋池生出些驚喜——這髮色既然能退,那膚色是否也會退?
本欲開口相問,但一轉念又收了回去。
但凡女子皆重視容貌,她這般聰慧卻從不露於人前,想必幼時也受了不少嘲諷苦處,故而才成了這性子。
萬一這膚色不能退,自己問了豈不是讓她難過?
遂頓了口,眸中帶了些笑意,“下回我回來先換了再過來,要不,也不甚方便。”
明思一怔,擡眸,不明所以。
秋池脣角掀了掀,垂了垂眸,低聲道,“穿着這鎖甲,想抱一抱你都不成。”
這鎖甲是精鐵鍍了銀製成,太硬,也太涼了些。
明思一滯,隨即微紅了臉,垂下眼眸,只輕聲低柔,“來日且方長,還怕沒機會麼?”
長睫輕顫,含羞帶怯卻又努力認真言說的模樣,頓時讓秋池心神一蕩,脣角彎起,劍眉星眸霎時間生輝亮開,凝視着明思,語聲低沉柔緩,“昨晚到今日,我好生快活。”頓一頓,語聲又低了一分,“今日上朝,我還走神想了你。”
這是從未發生過的事情,他卻無半點自責的感覺,反倒是覺得很是如飴。
明思垂眸抿了抿脣,擡首起來,清眸若水,“我在西山有個溫泉莊子,聽說這幾日桃花梨花都開了。過兩日休沐,叫上五哥,我們去看花,可好?”
秋池清朗一笑,“好。”
明思午睡起來,秋池還在聞雅院書房。
漱洗過後,明思用藍靈的方子沏了盞靈芝茶,取了托盤來盛上。
藍彩輕笑,語意調侃,“小姐下回可要洗手做羹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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