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畫好了沒啊~”
“快啦快啦,你坐好,不許動!”
半坐半躺在搖椅中的陸子期長長地嘆了口氣,而笑得滿地打跌的陸凌的那句:“這個爹爹好難看啊!”讓他的臉忍不住黑了半邊。至於宋小花緊跟着的一句:“凌兒你不懂,這叫不求形似但求神似!”則讓他唯剩下了‘自求多福’的無力感。
因了巡查剛回來且身上有傷,陸子期便索性給自己放了一天假陪妻兒,宋小花對此當然是眉開眼笑,一吃完早飯就提出要爲他畫一幅肖像以示歡迎回家。
這本也非壞事,甚至看凌兒拍手稱好的模樣還頗感有幾分欣慰。這孩子一向極爲乖巧懂事,學什麼做什麼從不違背長輩的意思,只是從未見其對何事表現出這般濃厚的興趣,若果真喜歡上了水墨丹青自是再好不過。
然而,在椅子上做了半個時辰後,卻越來越覺得之前的想法很可能有些不妥,蓋因宋小花無論從握筆的方法還是運筆的姿勢都離繪畫的基本要求差了何止十萬八千里,更別提那滿臉的詭異笑容。再看看趴於一旁興奮不已偶爾還給上兩句意見的凌兒,陸子期心中的不安愈加擴大,讓宋小花做這方面的啓蒙老師,好像委實不大合適啊……
這時,在各屋之間來回遛彎窮極無聊的宋無缺慢慢晃了過來,走到桌邊一個人立,雙爪搭在桌沿上,瞅了瞅即將完成的那幅畫,又歪頭瞅了瞅正兀自忐忑的陸子期,裂開嘴,呲了齜牙。於是,陸子期的另半邊臉,也黑了……
“哦也,大功告成,親個嘴吧!”
宋小花振臂歡呼一聲,陸凌馬上很自覺地把小臉蛋湊了過去,讓她響亮地啄了兩記,配合相當默契。陸子期那原本已然黑透了的臉上頓時又多添了幾道顏色,煞是精彩……
“怎麼樣,很像你吧?”
抱着爬進懷裡,還依舊在‘咯咯’笑個不停的陸凌,陸子期看着展示在面前的‘大作’,無語。
粗糙且毫無章法可循的線條勾勒出的短胳膊短腿小身子大腦袋,這這……這是人嗎?
“快說,像不像啊?”宋小花一臉期待地蹲在一邊扒着椅子扶手堅持不懈地追問。
她的簡筆漫畫可是很不錯的,想當年還得過學院舉辦的繪畫大賽一等獎,雖然作爲工科院校參與這種比賽的人本就沒幾個……
“唔……凌兒說,像不像爹爹?”不忍心直接打擊她,乾脆把球踢給兒子,這樣比較容易接受一些。反正,小孩子是不會撒謊的……
陸凌仔細看了看畫,又認真看了看自己的爹爹,然後重重點了一下頭:“像!”
“……凌兒,你覺得爹爹長得很難看嗎?”
“不啊,凌兒覺得爹爹最好看了!”
“可是凌兒剛剛還說這畫裡的……人……好難看啊!”不過如果不稱其爲人的話,倒也不那麼難看。
“那是因爲孃親還沒畫爹爹的眼睛和嘴巴,畫了眼睛和嘴巴之後,就好看了呢!爹爹你瞧,畫裡的這個小人和爹爹笑起來的時候一模一樣,多好看!”
“哦?是麼?”原來,自己笑起來竟是這副樣子。原來,自己之前竟一直是在笑着的……
“是滴是滴!”宋小花忙不迭拼命點頭:“別人笑的時候,眼睛是眯眯的彎彎的,就算不成一條縫,那至少也要像個月牙兒,可是你的眼睛卻只有一個小小的弧度,怎麼看都只能算是個小半圓。不過,你嘴角上彎得弧形比較大,兩邊各有幾條不仔細瞧就絕對瞧不出的笑紋。另外啊,你就算開懷大笑,眉心也有一條淺淺的線呢……”
她自顧自指着畫上的人兒嘮叨個不休,陸子期卻只覺心中似有一根弦被輕輕撥動。她居然觀察得如此仔細,將那些細微的東西灌注於筆尖,躍然於紙上。這樣一個大大咧咧到甚至於有些沒心沒肺的丫頭啊……
“其實,你笑起來的時候真的很好看,比你板着臉教訓人的時候好看多了,如果……”宋小花擡手輕撫上他的眉間:“沒有這道淺紋的話,就更完美了。所以記住啊,今後不要動不動就皺眉,要高高興興的笑口常開!”
她的手指,涼涼的,但他的心裡,暖暖的……
“穿這麼點兒,冷不冷?”
一場秋雨一場涼,連綿數日不休的這場雨致使溫度驟然急降,須得穿上厚實的夾棉衣衫方能抵禦突如其來的寒意。陸凌早已被包裹得圓圓滾滾,宋小花卻只在單衣外面罩了一件薄薄的長袍,難怪會紅着鼻頭雙手冰涼了。
“還行,不是太冷。那些厚的衣服等太陽出來曬一曬再穿。”
想必是隻趕得及在下雨前晾曬棉被和爺兒倆的衣服,她的反而壓在箱子裡沾了潮氣。這丫頭,照顧起別人來倒是很周到,就是對自己太過馬虎不上心。寧願先去買一件現成的對付一下,也不能這麼硬生生扛着啊,萬一再凍出毛病怎麼辦,身子纔剛好了沒幾日。
陸子期看着笑嘻嘻無所謂的宋小花,搖搖頭剛想開口,卻忽聽宋無缺衝着外面大叫起來。
“一定是胡大夫來了,早上我出去買菜的時候碰到趙大叔,他正好要去城裡抓藥,我就拜託他如果碰到胡大夫的話轉告一下,抽空到我們家來一趟,給你瞧瞧。”
“真的沒什麼大礙,何須如此麻煩?”
“昨天淋了雨,萬一傷口滲了水感染了發炎了怎麼辦?萬一治療得不到位以後留下什麼後遺症怎麼辦?我還是信得過胡大夫。你啊,總是這個也沒事那個也沒事,等到真的有事了就晚啦!再說了,他幫你包紮換藥的時候,我也可以學着點兒呀!”
宋小花邊唸叨邊撐傘出去開門,陸子期則只好看着兒子做出的鬼臉苦笑。
“你們找誰?”
剛站起身整了整衣襟,便聽宋小花詫異的聲音傳來,伴着幾下狗兒愈加大聲的咆哮,陸子期面色一沉,吩咐陸凌乖乖待在屋內不要亂跑,一撩衫出了房門。
院門外,站着兩個彪形大漢,沉默地面對着宋小花和宋無缺的詢問,卻在看到陸子期時齊齊抱拳拱手:“陸公子!”
宋小花忙迎過來,將傘舉高:“怎麼就這樣跑出來了,才說過你,轉眼就忘!”
陸子期垂首對上她略顯不安的眼神,先是寬慰地笑了笑,隨後才揖手還禮:“請二位入內一敘。”
“不用!”其中一人粗着聲音答道:“我們是奉了公主之命,前來請陸公子的。”
“可否見告,所爲何事?”
“不知。”
說完,兩人皆不再多言恢復了沉默狀態,只一左一右站在門兩邊,側身一讓,擺出個‘跟我們走一趟吧’的架勢。
宋小花見狀頓時氣往頭頂衝,這哪裡是‘請’,這擺明了就是‘搶’嘛!
可是沒容她發作,陸子期已開口道:“還請二位稍等片刻,待我換件衣衫便走。”
悶悶地跟着他一進前廳,宋小花就忍不住呸了一聲:“狗仗人勢!”
“孃親,什麼叫狗仗人勢?”
“意思就是……如果有一天凌兒變得很厲害很厲害了,那無缺便可以想咬誰就咬誰!”
看着陸凌恍然大悟的樣子,陸子期唯有無奈嘆氣,哪裡有這樣教育孩子的,雖然舉的例子好像還很合適……
“興平公主應該是尋我有事,我去去就回。”
宋小花點了點頭,也撇了撇嘴。有事,除了泡你之外還能有什麼事?
“爹爹要去哪兒?”
“凌兒乖乖跟孃親在家,爹爹去見一個人很快就回來,哦,就是昨天的那個姨姨。”
陸凌盼了那麼久纔好不容易能與爹爹在一起,結果又要被別人破壞,而且還是那個很兇的姨姨,心裡自然很是鬱悶,咬牙鼓腮憋了半天冒出一句:“我一定要讓無缺狗仗人勢,然後去咬她!”
陸子期聞言臉色微微一變剛想訓誡,宋小花卻搶先一步拍着小傢伙的頭頂笑得合不攏嘴:“好樣的,有志氣!所以,凌兒一定要好好加油學本事,變得很厲害很厲害哦!”
“嗯!孃親放心,凌兒會的!”
瞄了瞄正蹲在門口死死盯住那兩座門神渾然不知自己肩負何等重任的狗兒,陸子期揹着手踱進了臥室,也許,這種教育孩子的方法,可以一試……
披了雨衣出來,對着在桌邊趴坐的那兩個情緒很是低落的人晃了晃手中之物:“凌兒,這兒有好玩的東西,要不要?”
“哇!好漂亮的球球!凌兒要!”陸凌兩眼放光接過那個草編的精緻小球,愛不釋手,暫時將之前的鬱悶拋到了一邊。
宋小花則站起來勉強笑了笑:“我們等你回來吃中飯,還有,記得自己身上有傷,千萬別在雨裡淋太久。”
一一應承,旋即攤開手:“這個是給你的,不知你喜不喜歡。”瑩白如玉紋路清晰的掌心,靜靜地躺着一個草結的小掛墜,燦爛的金黃中還嵌着幾縷碧色:“這些都是用新收的麥梗編的,昨晚忘了拿出來。”
“你編的?”
“此行剛跟老農學的,閒來無事的隨手之作,粗簡了些。”
小心翼翼拿起來,細細打量:“將來你要是被炒魷魚……就是不做官兒了,完全可以靠這門手藝過活嘛!”
“……你……喜歡就好。”這話雖聽得甚爲彆扭,不過應該是……誇他的吧……
“我喜歡!”擡頭一笑,露出上下八顆小米牙。
她笑的時候,果然是眼睛眯起來,彎彎的,像是兩瓣月牙兒。
陸子期擡手掠了掠她額前的碎髮:“覺得冷的話,就先去找件我的袍子穿上,千萬莫要凍着。”
“哦……”
宋小花看着他匆匆離去的背影,臉上露出一個超級標準的花癡笑容。
噢賣糕的賣糕的賣千層大糕的,他剛纔好溫柔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