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一幾一案,一椅一凳,幾排書架。
乾乾淨淨纖塵不染,一如走的那日,就連桌上那張攤開但還未來得及着墨的宣紙,都沒有移動分毫。
這間書房被她料理得很妥當,就像被她照顧得很好的整個家。
指腹在那兩個早已被摩挲了千萬遍的字上輕撫,嘴角噙了一絲極淡的淺笑。
少頃,轉身落座,提筆在那張空空如也的紙上繪出一隻回首張望的貂。
擱筆,凝視片刻,低低一嘆。
正自出神,叩門聲響起,既密且急。
“進來。”聲音中帶了少許連自己都不曾發現的笑意。
“哎呀哎呀!燙死我了!”
宋小花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茶水又想快步走又怕那滾燙的液體濺出來,只得一步一步慢慢挪,嘴裡則使勁地大呼小叫。
陸子期見狀連忙迎上前去,接過那‘燙手的山芋’:“你也是,做什麼弄得如此滿?都快要溢出來了。”
一隻大海碗,盛了滿滿當當與碗口持平的淺褐色藥茶,散發着熟悉且久違了的味道。
宋小花對着被燙得已經微微有些發紅的手指頭鼓起腮幫子吹了幾大口氣,又學着電視上面演的那樣拽着耳朵原地蹦達了兩圈:“你在外面這些天,肯定沒有按照我的交待,每天喝一碗對不對?”
“你又冤枉我……”
“還敢喊冤?剛纔檢查過你的行李,給你帶的那幾包藥茶又原封不動的帶回來了!”宋小花雙手叉腰把自己弄成了一個大茶壺:“哼哼,這下子知道了吧?以後做了壞事,要記得毀屍滅跡!”
陸子期將茶碗放於茶几上,忍笑揖手:“承蒙教誨,謹記於心。”
“……不許記!還想有下次不成?!”
“好好,不記不記。”
“乖啦乖啦!快點喝光,還有一大碗呢!”
“……你莫不是想把這月餘來的虧空一次性補足?”
“聰明!答對了,加十分!”宋小花笑哈哈地瞄了瞄陸子期的腹部:“今兒個,我就給你活生生灌出一個能撐船的宰相肚子來!”
“……陸某無才無徳豈敢奢望宰相之位,所以,還是容在下保有七品官兒的肚量吧!”陸子期打躬作揖地討饒:“委實非我不想遵從你的指示,實在是行程安排甚緊,且多在偏僻鄉野之地,條件不允許啊!”
宋小花仰首看着面前之人滿身未退的風塵,滿臉濃重的疲憊,心中有微微的刺痛,在外奔波的這數十天,一定把他給累壞了吧……
一本正經沉吟着:“嗯……看在你認錯態度還算過關的份兒上,就饒了你這一回吧!”
裝模作樣欣喜着:“多謝遙遙你的寬宏大量!”
相視,開懷。
陸子期邊笑邊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依然燙得很,不由斂了笑容,蹙了眉心:“可被燙傷麼?”
“沒有,我纔沒那麼嬌貴呢!”宋小花大咧咧一揮手,示意他坐下:“先放着,等涼一涼再喝吧!”
“也好。”
陸子期見茶几旁只有一張小圓凳便想去搬書桌後的椅子,卻被宋小花攔住:“你這個傷員還是老老實實的不要亂動爲好,萬一不小心再扯了傷口那可就壞了大菜了!”邊嘮叨邊繞至桌後,一俯身恰見那副墨跡猶新的畫:“咦?這是什麼動物,好可愛呀!是貓還是狗還是狐狸或者是……豹子?”
陸子期怔了一怔,旋即撫額:“那是貂。”難道自己的畫功竟退步如此麼……
“哦……原來貂長這樣啊,我只見過貂皮大衣。”宋小花已經徹底忘了搬椅子的事兒,只顧拿着那幅畫邁着方步搖頭晃腦地嘀咕:“這是你畫的?不錯不錯,咱中國畫就是好看!瞧這流暢的小線條,這傳神的小表情,這白紙黑墨黑黑白白的黑白配……”
陸子期聽着她不懂裝懂的胡亂點評,再度撫額,這究竟是在褒,還是在貶……
“那我明天就不教凌兒畫唐老鴨了,讓他學習畫貂好了,這就是現成的範本,嘿嘿!”
“這……”陸子期下意識便想要阻止,然而看着宋小花興致勃勃的神情終究還是沒能說出口:“你……剛纔說什麼唐什麼鴨?”
“就是喜歡吃糖的老鴨子!”
“…………”
陸子期聰明地選擇了結束這個他可能永遠也無法真正搞明白的話題,取過已成溫熱的藥茶幾大口飲盡。
宋小花則看着他始終垂在身側沒有動過的左手臂,漸漸收起了嬉笑之色:“傷得真的不重嗎?”
“什……噢……不是跟你說過了,只是擦破點皮而已。”
擦破點皮會弄得整條手臂根本無法動一下?擦破點皮會在之前並不激烈的相撞中弄得臉色慘白滿頭冷汗?擦破點皮會弄得那個什麼公主堅持要將他送回家?擦破點皮會弄得他不能……那啥啥……
宋小花其實真的很想上演一把在影視劇裡常常出現的‘療傷情節’——
女主把男主的繃帶解開,看着血肉模糊的傷口雙眼含淚旋即淚如雨下,嬌嗔道:“都傷成這樣了,還說沒事!”。接着,一邊把藥粉往傷口上灑一邊用嘴輕輕吹一邊顫抖着聲音問:“疼麼?”,男主定然要豪氣萬丈地說:“不疼!”,然後柔情萬種地補上一句:“可是,你的眼淚,讓我這兒好痛好痛……”
昏黃的燈光打上,曖昧的音樂響起,男主抓住女主的小手往自己赤*裸着的胸口一帖,頓時,乾柴烈火熊熊燃燒……
只可惜,狗血的世界雖然很豐滿,但現實的生活卻很骨感。
宋小花非常有自知之明,就憑她毫無護理經驗且毛手毛腳的,倘若當真玩了這齣戲,那麼所能出現的最好的一種結果是,繃帶打開,然後再也系不回去了……
“想什麼呢?”
“我在想……”宋小花轉了轉眼珠子,露出一種讓陸子期的眼皮忍不住想要跳一跳的笑容:“你和那個遼國的公主,倒是有點像小燕子和五阿哥,都是一箭射出來的事兒!”
“他們……又是誰?”
“一對親□□侶!”
陸子期聽得是一頭霧水似懂非懂,不過宋小花那斜吊着的眼睛裡所露出的情緒,他還是懂一些的,當下端正了神色,就差指天爲誓:“此言差矣,我與興平公主絕對和他們無半分相似之處!”
“哦?其實,就算有什麼相似的地方也沒什麼不好的啊~”
“不不,絕無一丁點兒相似的地方!”
宋小花要笑不笑地將眼角吊得越發斜了幾分:“我發現你還真是挺能招惹一些稀奇古怪的人的,就說那個元昊吧,你說你究竟是怎麼得罪他了,導致他竟然故意給你少開一味藥來讓你苦得眼淚吧嗒的,現在,又惹上了一個公主,唉!真是藍顏禍水,招蜂惹蝶呀!”
這番話說得陸子期是目瞪口呆,一臉的冤枉。
元昊怎麼變成是他招惹的了?而且他哪裡有那麼沒用還眼淚吧嗒?藍顏禍水,招蜂惹蝶,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啊……
他啞巴吃黃連的模樣讓宋小花看了頓覺心情大好,收起那幅畫,拍拍手:“得了,我去哄凌兒睡覺了。他這段日子都是跟我睡的,接下來還是繼續這樣,一直到你的傷好了爲止,省得他半夜裡伸胳膊踢腿的,再碰到你的傷口。你也不要再看書了,趕緊休息吧!”
陸子期點頭輕笑:“凌兒這孩子睡覺,是有一些不老實,辛苦你了。”
“沒什麼,反正我有時候睡覺比他還不老實呢!”
丟下這句驚得陸子期有些失色的話,宋小花端起空碗搖搖擺擺地晃了出去。
原來,她不僅是個悍妻,財迷妻,還是一個,‘醋罈子’妻……
作者有話要說:關於小燕子和五阿哥,乃是過年這段時間吾被《還珠格格》狂轟濫炸所產生的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