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籠罩下的汴河宛如一條璀璨白練將汴梁城東西橫貫,河兩旁是摩肩接踵的人羣大聲吆喝的小販,河面上是首尾相接的畫舫夜夜笙歌的奢靡。
眼下,無數道目光正匯聚在一處,或傾慕或欣賞或驚豔或只是跟着一起看看熱鬧……
一艘再簡單不過的木製小舟,沒有蓬沒有槳甚至沒有船伕,就這樣順着流水緩緩飄蕩,在一片燈紅酒綠中悠悠然瀟瀟然。
而船上一坐一立的兩個人才是此次矚目的焦點,一樣的廣袖長衫一樣的器宇不凡一樣的芝蘭玉樹。琴音和簫聲起承迴轉一應一和,時而低低縈繞時而高衝雲端,暗啞了周遭的絲竹打破了世間的喧囂。
待到最後,簫聲陡高,琴音跟隨,堪堪仿若將至氣竭絃斷之際,戛然而止。
片刻的沉靜後,撫掌者有之嗟嘆者有之叫好者有之默然回味者亦有之。而那二人則同聲朗然長笑,旋即對面而坐,斟茶品名賞景,身周的一切仿似均渾然未曾入眼。
“陸兄,且以茶代酒祝你我終於將此曲完整合奏!”
“元兄請。”
“想不到陸兄一介文官,琴音中竟能含有如此激昂烈性。”
“蓋因我大宋之所以尚文,乃是希望可以禮儀治天下。然而,若遇以武犯境者,則雖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身軀也絕不會退卻半步。身可滅,魂不消,即便當真鐵蹄侵我國土,亦不能滅我國魂!”
元昊含笑把玩着手中玉盞,輕飄飄說了句:“只怕未必。”
陸子期報之以同樣的淺笑同樣的語氣:“不妨一試。”
不再下彎的眉眼斜斜上挑,俾睨而冷然。
始終帶着弧度的脣角微揚,溫潤而堅毅。
隨即,又是齊齊一笑。
“陸兄今日特地約我到此處和奏一曲,可是有什麼特別的用意麼?”
“無他,略盡地主之誼而已。”
“這段時間,陸兄當真是盡職盡責呀!”
“皇命在身,敢不鞠躬盡瘁?”
“說來,我倒的確是時候該去當面對皇上表示謝意了。”
“元兄打算啓程離開了?”
“陸兄眼下難道不正是爲了替我送行?”
陸子期垂眼澀聲:“還有,恭喜。”
李元昊微感詫異:“喜從何來?”
“喜得麟兒。”
眼眸一凝:“耶律平?你怎會先於我而得知?”
坦然相視:“王妃日前派人遞了一封書信給我。”
“你們難道一直都有……”
“沒有。自從上次樹林一別……”忽地笑了笑:“相信當時的情況,你知之甚詳。那之後,這是第一次聯繫,也是,最後一次。出於尊重,王妃的信箋不便交予你,不過其中的內容可以全盤相告,因爲這也是王妃的意思。”
稍頓片刻方沉聲道:“‘陸公子,父王病重危在旦夕,請讓我夫速歸。耶律平絕筆’。”
李元昊執杯的手指猛然泛白:“何意?!”
“夏王驟染惡疾,病發無救。王妃產後血崩,已然長逝。”
深吸一口氣,勉力維持着語調的平穩:“我既全不知情,你又如何得知?”
“太子殿下雖然在國中權大勢大,然而如今畢竟孤身在外鞭長莫及。事發突然,有覬覦皇位者趁機把持朝政可謂毫不困難,太子殿下的耳目全數閉塞也是理所當然。至於陸某……”陸子期提壺爲他將茶盞斟滿:“太子殿下既然能夠在我朝安置眼線,我亦可,王妃的書信便是經由此途徑方得傳出。”
將溫熱的茶水一口一口慢慢飲盡,待到放下時,李元昊已神思清澈,再無半分慌亂:“相信你們的眼線之所以願意幫忙帶出這封信,是爲了讓你能夠多加一份把握,從而藉機打壓於我,而非將實情告知於我吧?”
“沒錯,事實上,我原本也是打算這麼做的。畢竟,太子殿下你的確是個雄才大略的梟雄,有你在一日,我大宋便無法安枕一日。所以,你不能繼承王位,或者你事後回國奪取王位,都會導致夏國陷入內亂。你方越混亂,則對我方越有利。然而,在反覆思量並徵得了皇上的同意後,終究沒有這麼做。我曾經欠公主一個人情,承諾但凡她有所求,我必當爲她完成。即便公主變成了王妃,也依然有效。正因如此,她纔會甘冒大險,託付於我。”
陸子期放緩了聲音,既低且澀:“如今,她求我,讓她的丈夫回家,保護他們剛剛出世的孩兒。”
李元昊霍然起身背轉,在船頭迎風而立。
那套火紅的騎裝,自嫁我之日起便從未曾再穿過。隨着一起消失的,還有你如火的性情。由火至水,你溫順婉約的外表下該是怎樣的心已成灰血已成冰。我不願意看到這樣的你,寧願你騎在高頭大馬上,揚着下巴冷冷的譏諷,也不願你困守一方宮隅,低眉順目在我面前刻意放矮了身段。然而,我卻改變不了你,哪怕分毫。
耶律平,我如此冷落於你,你可恨我?我的王妃,你可,恨我……
衣衫獵獵,秋風瑟瑟。
陸子期無聲輕嘆,將一杯熱茶緩緩傾倒於汴水。
良久,李元昊方轉過身來,撩衫坐下,自斟自飲,聲音清朗依舊:“其實,你不全是爲了那個承諾。如今太后的病體也並不是那麼的樂觀,須知,我所安插的眼線總還是有幾分用處的。”
陸子期微笑點頭:“章太醫。”
像是絲毫不覺得奇怪,隨口問道:“何時知曉的?”
“慚愧,數日之前方開始懷疑。”
“可否見告,因何而疑?因爲嚴格來說,他並不算是我們的眼線。”
“章太醫爲太后診治多年,兢兢業業忠心耿耿,自然不會行此等出賣之事。只不過,他的夫人卻並沒有那麼強烈的守秘意識,有的時候,難免會將一些夫妻間的對話透露出個一句半句,正所謂,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受教了。所以,你方也是決計不希望我方陷入混亂的。因爲一旦那樣的話,則局勢必將脫離控制。太后新喪,不宜出兵,邊境自然要將安定放在首位。”
陸子期灑然一笑:“正是。而太子殿下你這次入京,爲的也就是要確定此事。我大宋若果真決意要與爾一戰,則必會將你扣押當作人質籌碼,至少也應該軟禁起來。之所以這段時間任你來去自由甚至多加撫慰大加賞賜,只可能是因爲存了不到避無可避的地步,決不能輕起兵戈的意圖。”
李元昊亦坦蕩承認:“不錯。”
“可惜,這一點我明白得太晚了……不過,你倒真敢拿自己來賭,就不怕萬一?”
“不會有萬一,即便太后無事,你們也不能拿我怎麼樣。最多扣留幾日,議個暫時的合約罷了。”
陸子期不由苦笑。是啊,暫時,強敵環伺之下,只能以這種暫時的虛假太平來拖延時日。倘若有朝一日,這種虛假被徹底撕破,又當如何?……
各自飲茶,默然少頃,李元昊又道:“此外還想試試看,如今權勢無兩的陸大人在皇上心目中的分量。”
“哦?結果如何?”
“不知是幸抑或不幸,君臣不相疑。”
陸子期面向東方肅容一禮:“幸甚至哉!”
“只怕未必。”
李元昊眯了眯眼,忽地出手如風握住了陸子期的手腕。
陸子期眉梢一挑,卻一動不動並未有半分掙扎。
狹長的眼角幾不可見微微一彎,遂改握爲搭,兩指輕觸脈門,略一沉吟:“陸兄的胃病大好了啊!”
搖頭無奈嘆息:“還不都是被那些稀奇古怪的湯藥給灌出來的。對了,還未多謝元兄,若非元兄的那張方子,陸某可能已然命喪黃泉。”
冷哼收手:“早知道,當初就不該給你!”撣撣衣襟又道:“本來是因爲確定了想要知道的消息,準備回去放手一搏而離開,不料眼下竟變成了這般境地而不得不離開。也罷,不過是晚個幾年而已。”
脣線微微一抿:“隨時奉陪。”
元昊忽地歪頭瞅啊瞅,露出了某種不懷好意的笑容,於是陸子期的心中頓時升起了不詳的預感。
“現在回到剛剛的話題,君臣不相疑未必是件幸事。因爲,你恐怕不日即將與你的好友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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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一匹快馬飛奔出城,行至官道外的高坡,繮繩急扯,馬頭掉轉,長嘶人立,旋即站定。
馬上之人,伸手摘去黑色斗篷,露出內裡的藍衫,俊逸的容顏。
極目遠眺,沒有了萬家燈火的汴梁陷入了沉睡,唯有頭頂的一輪明月滿天的星斗在靜靜地俯瞰人間。
城東面有一大片黑沉沉的建築,格局大氣厚重,是歷時三代權傾朝野而不衰的陸府。在這個宅院的西南角,有一個小小的幾乎完全隱匿不見的院落,名曰‘念園’。
園子裡住着一家五口,四個人和一條狗。
把一條狗當作家中的一份子,本是不可思議之舉,然而在她做來,卻又是那樣的自然而然。
此番入京,主要是爲了確定宋廷的虛實,順便看看她過得好不好,只是順便……
她過得很好,於是覺得欣慰,卻又有一絲苦澀。她的幸福不是他給的,與他無關。
陸子期纔是那個承載了她所有愛意的人,是那個能讓她一生展顏的人,然而,偏偏是他的對手。
是的,對手,不是敵人。相信,這是兩人共同的看法。
抵京首日便私下去陸家,就是爲了試探那對傳聞中極爲默契的君臣之間的信任度有多少。倘若君疑臣猜,那麼正好可以借勢削弱陸子期的權力,爲即將發起的戰事去除一個勁敵鋪平勝途。況且,如果是個疑心甚重的君主,便也根本不值得爲之賣命。與其今後遲早會成爲棄子,不如現在識清形勢抽身而退以策完全。
離開這個波詭雲譎的官場,對陸子期和她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也許,在青山綠水間隨性而行的她,笑容會更加燦爛。
然而,宋廷的皇帝終究還是有幾分見識,懂得用人不疑的道理。如此看來,陸子期也算是效力於明主。既然這樣,便可繼續進行下一步計劃。
仿照陸子期的筆跡,給西北邊防重將霍楠去一封信。
信中只是非常隱晦地以聊聊數語暗示朝局恐生變,皇上似有猜疑兵權在握的袁將軍之意。
當然,霍楠會來信相詢,只是那些信在半途中就被截住毀去。如若久久得不到迴音,則必將認爲是陸子期因爲有所顧忌而不便答覆,於是只能暫且作罷,然而這份忐忑不安只會在心裡越來越擴大最終一發而不可收拾。
自宋□□‘杯酒釋兵權’以來,武將手握重兵向來是當政者的大忌。這次西北軍能一改祖制,用兩年的時間訓出一支打着‘袁家軍’旗號的鐵軍,成爲大夏南進路上的最大一塊絆腳石,全是因爲有陸子期在朝中力排衆議一力承擔。而以他萬事皆一己扛下的秉性,若非到了再也扛不住的關頭,必然不會對外吐露半個字。
如此一來,爲將者的惴惴然勢必會影響到軍中的佈置和士氣,想要將其一舉攻克,並非難事。
日後,即便追究起來,霍楠也不會出賣陸子期。就算真的查出了那封書信,以陸子期的能耐還有皇上對其的信任,應該最終會將這場危機化解。
這,已經是他李元昊所能想到的,最溫和最周全的計策了。
他要開疆拓土,建不世之功業。他亦要盡一切可能,保住她的五口之家。
孰料,天不遂人願,竟橫生此般變故,將棋盤瞬間撥亂。
然,天亦不能阻我宏圖霸業,待事了,必揮師南進,直取汴梁!
陸子期,後會有期。而她,永不再見。
復將斗篷戴起,撥轉馬頭,揚鞭,蹄聲急。
一騎絕塵,藍衫終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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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子期現在覺得有些緊張,因爲宋小花自打聽完了自己所說的話之後就一直是一種被雷劈到的表情,兩眼發直嘴微張的樣子已經保持了約莫有半盞茶的時間了。
“遙遙,你說話呀!”
“遙遙,你給點反應好不好?”
“遙遙,你別嚇我,實在生氣的話就咬我兩口吧!”
“遙遙,你好也歹吱一聲……”
“吱……”
“…………”
宋小花總算結束了癡呆造型,晃了晃腦袋:“這麼說,是因爲我告訴你章太醫的老婆手上戴的鐲子不像中原出品,你纔想到她可能已經被夏國給收買了的?也是因爲我提起元昊送給我的那本書上的筆跡跟他開給你的那張方子上的一丁點兒都不一樣,你纔想到他很有可能會模仿你的筆跡給霍楠寫信的?”
陸子期總算鬆了一口氣,徐徐答道:“沒錯。章家世代在汴梁行醫,章太醫更是自幼醉心醫術日夜鑽研,恐怕這輩子連京城百里之外都沒有出過,他的夫人基本上也是一樣,家中又沒有什麼走南闖北的親戚。夫婦倆都是出身大戶人家,古玩珍寶見得多了,尋常之物自難入眼,也只有帶着異域風情的小玩意兒才能博得青睞。而章太醫專門服侍太后,性情嚴肅古板,與其有往來者甚少,所以不會有人特意去找那些東西來就爲了討他夫人的歡心。那麼,只有一種可能,有人想要從她身上得知太后的情況,除了虎視眈眈的夏國之外,還能是誰?
至於筆跡的問題,霍楠每次給我的書信裡說得最多的便是軍中的狀況。然而最近這次,居然只是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自己家裡的瑣事,半個字也未提軍情,實在是太過奇怪。邊關戰事如此吃緊,他絕無可能只關注於一己私事。之所以會這樣,極大的可能便是因爲心存顧忌。這兩年多來,他在軍,我在朝,彼此向來毫無保留坦誠以待。我這邊並沒有任何異動,那麼,他給我的來信就不該這般小心提防。除非,是知道了什麼消息,而這個消息,又十之八九是有別有用心的。霍楠爲人看似粗豪,實則縝密,這種情況下,能讓他起疑慮的,只可能是從我這邊傳過去的東西,而我卻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過。所以,定是有人冒了我的名,說了子虛烏有的話。平日裡我與他之間的聯絡全是書信,而能讓他完全瞧不出端倪的,必然要是一個對筆跡的駕馭能力極高之人。既有動機,又有這個本事的,目前看來只有一人。可惜,我察覺得還是有些晚了。軍中這麼久未得準信,極有可能已經有了不穩定的苗頭。畢竟,這支大軍乃是我大宋的異數,即便有再多的封賞,將士們依然難免心中會有所忐忑。”
“……噢……”宋小花頭暈暈地點了點,然後繼續亢奮:“反正總而言之,就是因爲我,你才能想明白這麼複雜的事情,對不對?”
陸子期忍不住輕笑:“對對對,你居功至偉。”
“那我終於幫到你了,對不對?”
“對對對,你就是我的賢內助,裡裡外外一把手。”
“哇塞!沒想到老孃我也有今天啊!滅哈哈……”
黑線。
這丫頭該不是被刺激過度了吧……
還是決定再悍不畏死地提醒一次:“遙遙,我明日就要啓程了。”
“我知道。”
“我是去西北邊防,可能好幾個月之後才能回來。”
“知道啦!”
看着宋小花樂顛顛地走開,陸子期那小心肝碎得,捧出來都跟餃子餡似的……
李元昊這盤棋擺得委實高明,倘若不是夏國恰在此時出現內亂,結果究竟會怎樣,很難說。
太后病重,一旦薨逝,則爲國喪,至少三年不得興兵戈。夏國便是要趁此機會大舉來犯,逼迫大宋割地賠款。到時候,除了步步後退,眼見財貨流失國土淪喪之外,別無它法。
所以,原本議定,便是在下個月,西北軍主動出擊與夏軍一戰,就算不能擊潰其主力,也要迫得其短時間內無力再度興兵。
然而,這畢竟是下策。
党項一族歷來好戰,善戰,騎兵之強盛堪稱橫行無匹。‘袁家軍’雖然經過兩年多的訓練初有成效,卻終究戰力尚淺。兩軍交鋒,即便能勝,亦要付出極其慘痛的代價。
兵者,兇器也,聖人不得已而爲之。
不到沒有選擇,決不能輕起戰端。否則,將會有無數兒郎血染疆場,無數家庭崩塌離散。
許是天意,終究沒有走到那一步。
夏國需要時間來平復內鬥,大宋需要時間來錘鍊新軍,雙方皆需養精蓄銳的,經不得大亂。
只不過,皇上爲了安撫局勢,決定讓他代表朝廷出面去支持李元昊繼位,而他自己也認爲有必要親自與西北軍諸將面談一次,解開心結。
所以李元昊纔會說,太得皇上的信任有的時候也不能算件好事。
說此話的時候,那傢伙簡直就是一臉的壞笑。
本想邀請其再來‘念園’一趟,擺上一桌送別宴,怎料他連連擺手說了句:“嫂夫人如果知道是因爲我的緣故而導致要與你分開那麼久,一定會拿刀砍我的。所以,還是由你自己去面對好了,放心,老天會保佑你的。”
原先也以爲按照遙遙的性子就算不哭鬧一番,也至少要耍耍小脾氣的。畢竟,他曾經答應過她,永遠不再分開。沒想到,她居然在得知消息後什麼反應都沒有,而且,還看上去很高興的樣子。
難道,自己在她的心目中已經一點份量都沒有了嗎?失落,很失落,非常失落……
沒精打采出去晃了一圈,晚飯時分才調整好心情重又晃了回來。
一推院門,便見一派人仰馬翻的混亂場面,下人們往來穿梭搬箱子的搬箱子拿匣子的拿匣子,每個人都是一副急匆匆的神色,像是要舉家遷徙逃荒一般。
宋無缺嘴巴里叼着伸胳膊踢腿的陸越側蹲在廚房的門口,一隻眼睛看院子一隻眼睛看廚房,忙得不亦樂乎。
小紅孩兒現在成了小白孩兒,那滿頭滿臉滿身子的白灰,貌似是白麪?……
正疑惑,只聽一聲怒吼傳來:“小壞蛋,你要是再敢來搗亂,我就把你塞在麪缸裡活活悶死算了!”
果然是白麪……
陸越打着轉的掙扎來掙扎去,一眼瞥到陸子期,連忙扯着喉嚨拼命嚷嚷:“爹,救!娘,壞!”
這時,陸凌扎着兩隻小手跑了出來:“弟弟乖,等我們給爹爹包完餃子,你就可以下來了。孃親不壞,孃親最疼弟弟了。”
安慰完,又撲向陸子期:“爹爹,孃親說爹爹明天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要過一陣子才能回來,所以正帶着我給爹爹包餃子,那種好小好小的餃子。”
代表,很短很短的分離……
俯身抱起兒子,拭去粉嫩小臉上的道道白印:“那我們一起去包餃子好不好?”
“好!”
陸越見狀於是在半空中撲騰得越發歡快:“爹,壞!哥,壞!缺也壞!”
“全天下最壞的壞蛋加在一起都沒你壞!再叫喚,就把你掛到大樹上去做風箏!”宋小花伸出腦袋怒吼了一句,小魔星總算撇着小嘴暫時蔫了一些。
“遙遙,你這是……”
陸子期快走兩步進入廚房,只見桌上案上地上到處都是白麪,甚至連宋小花的頭上臉上身上也難逃厄運。
放下陸凌,忍笑替她拍打:“你也不用因爲即將要與我告別,而半日愁白了少年頭吧?”
“少臭美,這些都是小魔星幹得好事!而且,當着兒子的面說這種話,不知羞!”
這個世界變化真是快呀,從什麼時候起,她成了一本正經之人,而他則成了不知羞的厚顏之徒了呢?
自背後輕輕摟了她一下,低聲附耳:“怕什麼,凌兒那麼小,還什麼都不懂的。”
結果陸凌脆生生響亮亮來了句:“爹爹又要去孃親那裡放小蝌蚪了嗎?”
啊噗噗噗……
陸越在外面聽到於是也跟着大叫:“爹,蚪蚪,娘,池池,弟弟!”
囧~這個理論難道全世界人民都知道了咩……
吃完餃子,又分別與兩個兒子道別後,陸子期回到臥房。
“原本給你收拾出了好多東西帶着,怕你沒得用,不過後來想想,你急着趕路又輕車簡從,估計也帶不了那麼多。再說,如果弄得太累贅,一定會被軍中的那些傢伙們取笑的。爲了不讓我的男人丟面子,所以到最後就只能精簡成一個小包袱,裝些你用慣的必需品,還有兩本你看到一半的書,以及幾張不能間斷的藥方,已經交給有容保管了。”
宋小花一邊冷了要加衣服熱了要脫衣服的絮叨着,一邊拿過一條腰帶:“還記得這個吧?我第一次親手做給你的禮物,一直都當作紀念品壓在箱底。剛剛我又在裡面縫進了幾根我和凌兒越兒的頭髮還有無缺的長毛,就當作我們一直都與你在一起,陪着你,保護你……”
低頭將腰帶爲他繫好:“我明白,國家大事比較重要,誰讓我的男人有本事呢?我寧願我的男人做在外翱翔的雄鷹,也不願他做成天窩在家裡的小鳥,所以,你不愧是我的男人。而且,沒有國又哪裡來的家?你瞧,我是一個多麼高尚的人啊!”
陸子期心中的溫暖和感動一直延伸至四肢百骸眼角眉梢,展臂輕擁,貪婪地聞着那抹即將面臨闊別的淺香:“遙遙對不起,我食言了。不過我一定很快就回來,因爲剛剛的小餃子,我差不多吃了半鍋。”
“那等你回來以後,要吃一整鍋長面。”
“好。”
此時,月高懸,風輕吹,燭火搖。
帷幔靜靜低垂,滿室的曖昧呼之欲出。
然而當晚,宋小花卻堅決拒絕了陸子期的小蝌蚪。理由是,只有這樣,他的心裡才能一直有個念想,才能馬不停蹄地滾回來。
雖然陸子期賭咒發誓自己絕對三個月之內就一定乖乖回到夫人的身邊,但是宋小花還是擺出一副吃了秤砣鐵了心堅決要將和諧進行到底的姿態。而且還像個黑山老妖似的拍拍他的臉頰,桀桀怪笑:“乖啦乖啦小親親,只要你乖乖的,等你回來就有一個大大的驚喜等着你哦!”
於是只能無語凝噎望房頂,爲出師未捷身先死的小蝌蚪們默哀,內牛……
不過後來的事實證明,腹黑男的話永遠是不能信的。因爲陸子期這一走,就是整整兩年。
李元昊回去之後,雖然在宋廷的幫助下以雷霆手段很快奪回了王位,然而遼國卻因耶律平的死而突然發難。原先的結盟出現了裂痕,局面頓時變得微妙起來,在漸漸形成的三足鼎立的態勢裡,各方都只能小心翼翼地維繫着新的平衡,稍有不慎,便很可能是三方的混戰。
這樣的情況下,朝廷需要有個能鎮得住局面,做得了主的人在軍中全權處理各項事務,這個差事,自然毫無懸念地落在了陸子期的身上。
所以說,太得老闆的喜歡有的時候真不是一件好事……
等到一切終於穩定下來,已是兩年之後的初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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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依然繁華,汴河照舊熱鬧,陸府門前的兩個大石獅子也還是那樣威風凜凜。
一襲玄色長衫在門前駐足片刻,旋即轉身離開,自小徑取道安陽街,又轉入另一條小徑,步行少頃,便見一處極隱秘的小門。
脣角輕勾,一推,沒有推動。眉心微蹙,正想再推一次,卻不妨這門竟從裡面悄悄打開了。笑意加深,閃身一旁。
一個扎着總角的小腦袋探了出來,警惕地左右看了看,然後又縮了回去,轉眼工夫再度鑽出來時,懷裡抱着個小小的女娃娃。
細細軟軟的頭髮上別了個嫩粉色的小發帶,嫩粉色的衣服嫩粉色的鞋子還有嫩粉色的小臉蛋嫩粉色的小嘴巴里含着嫩粉色的小手指。
這個讓人一見就忍不住想要抱在懷裡親兩口的粉面糰子一樣的娃娃,約莫一歲多樣子,趴在一個三四歲的從頭紅到腳的紅孩兒懷裡,長長的睫毛撲閃啊撲閃,忽然看到了正站在一旁的玄衣人,立馬滿面厭惡之色:“二哥哥,壞人!”
紅孩兒也注意到了這個直愣愣看着自己和妹妹的男人,左邊的脣角斜斜挑起,透着那麼一股子壞壞的機靈氣:“念兒,咱們不理他!我跟你說啊,男人是天底下最最壞的了,你一定千萬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可不要被他們給騙了,給欺負了。當然,大哥和我除外哈!”
女娃娃皺起淡淡的小柳眉,兩手捂住耳朵:“煩!”
“好好好,二哥哥不說了,念兒不煩啊,乖~”
“念兒……越兒……”男子蹲下來,與紅孩兒平視:“你不認識我了麼?”
脣角挑起的弧度更大:“念兒,怎麼辦?”
“扁!”軟糯糯的聲音裡殺氣橫溢。
還沒反應過來,眼睛便是一黑。那小小的粉拳頭雖然沒有什麼殺傷力,但猝不及防之下卻着實有些刺痛。
這個女娃娃,絕絕對對是他的女兒,他和遙遙的女兒!
原來,這就是驚喜,他的女兒,他又有了一個女兒……
“弟弟,你又帶着妹妹偷跑出去玩!如果被孃親知道了,看怎麼收拾你!”一聲狗叫,一個略顯急促的童音。
紅孩兒無所謂地聳聳肩嘆了口氣:“咱們又被無缺給出賣了。”
女娃娃於是也很是憂愁地跟着耷拉了腦袋嘆了口氣。
一個看上去大約十歲左右的俊美小少年跟着一條堪比獅王的大黑狗自門內衝了過來,然後在看到玄衣人的時候猛然停下,仔細瞧了瞧,乍驚還喜,正想開口,大黑狗卻已經搶先一步飛身將其乾淨利落撲倒在地……
“陸越你個小壞蛋,今天要是不把你揍得連你親孃我都不認識你,我就跟你姓!”
“你本來就該冠以那個姓。”
一個熟悉的聲音自大黑狗的身下響起,帶着濃濃的笑意,讓正提着裙子快步衝來的年輕婦人如被施了定身術一般來了個急剎車。
小少年終於確定,大喊一聲:“爹爹!”
紅孩兒脣角僵了一下,滿面懷疑:“爹?”
女娃娃則照舊一臉的嫌惡:“爹是男人,所以最討厭了!”
而婦人則總算恢復了運動功能,幾個箭步飛竄:“無缺閃開!”然後縱身將那個剛剛爬起一半的男人再度撲倒:“你個死鬼,終於捨得回來了嗎?!”
“遙遙,我回來了。”
“……冬青冬青,真的是你,你真的回來了……”
“是我,我回來了。”
這時,三個不明真相的圍觀孩子互看一眼,然後一起說了句:“小蝌蚪,進池子。”
噗!噗啊噗的就噗習慣了……
然而當晚,小蝌蚪再一次遭到了無情的拒絕。
因爲陸子期被要求看完陸念念從胎兒到現在的所有‘寶寶成長筆記’。這可就是七百多篇,而且另外還有將近三百篇是陸凌和陸越以及宋無缺共同完成的‘妹妹記事’,所以加在一起有一千多篇,估計小蝌蚪至少還要再憋屈個三夜……
“遙遙,念兒就是你給我的驚喜對不對?”
“還滿意麼?”
“滿意,滿意得不能在滿意了!可是你爲什麼在之前的家書中片字不提呢?”
“都說了是你回來之後的驚喜了,誰讓你說話不算話的?!”
“好好好,是我的錯。不過,我現在回來了,今後一定會加倍陪着她寵愛她,所以,想要了解之前錯過的點點滴滴應該也不急於一時吧?”
“是嗎?可如果你不先了解清楚的話,是沒有辦法靠近念兒的,因爲她仇視除了兩個哥哥之外的所有男人。”
“……可我是她的親爹呀!”
“她又不認識你,在她的眼裡,你就是個不懷好意的怪大叔!”
“……那你告訴我,究竟要怎麼做才能讓寶貝女兒接受我。”
“看完那些日記就知道了。”
“我等不及……”
“喂!你等不及看日記而已,幹嘛爬到牀上來?”
“我要跟你蓋着棉被一起聊聊女兒的情況。”
“哎!你蓋棉被就蓋棉被,幹嘛脫衣服,幹嘛還幫我脫,我沒有裸睡的習慣啊!”
“慢慢會養成的。”
“啊!你不是說要聊女兒,爲什麼……”
“可以一邊做一邊聊。”
“唔……你個猥瑣□□流的禽獸……”
小燈吹熄,小簾放下。(必須要插播說一句,瓦終於用到了這句代表全體河蟹的用語,瓦圓滿鳥~)
正經歷史相關——
公元1032年,李元昊繼承王位。
公元1033年,劉太后去世,宋仁宗親政。
公元1038年,李元昊稱帝,國號大夏,史稱西夏。
公元1039年~1042年,宋夏兩國爆發三次大的戰役,宋,三戰皆輸。
公元1048年,李元昊去世。
不正經歷史相關——
公元1033年夏,陸念念出生。
公元1034年秋,陸念念第一次見到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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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035年秋,陸念念不再對企圖靠近的父親動拳頭。
公元1036年春,陸念念不再對企圖靠近的父親皺眉頭。
公元1037年秋,陸念念開始覺得父親不是一個討厭的男人。
公元1038年春,陸念念主動親了父親一口,父親熱淚縱橫。
公元1038年秋,陸念念和孃親哥哥狗狗一起,隨辭官歸隱的父親來到錦繡江南,在那裡見到了先期抵達的霍叔叔和小含阿姨,以及一個漂亮的姐姐和一個討厭的弟弟。
故事已經結束,抽抽還在繼續~
作者有話要說:妖怪又開新坑了!速度圍觀!火力支持!!飆淚打滾!!!
文案——
油菜花一開的時候,她嫁人了。
油菜花二開的時候,她成棄婦了。
油菜花三開的時候,她做老鴇了。
油菜花四開的時候,她犯桃花了。
油菜花五開的時候,她梅開二度了。
油菜花六開的時候……
某男怒吼:“油菜花你有完沒完?”
某女冷哼:“不開到一百不算完!”
於是油菜花一百開的時候,她死了很久了……噗……
其實,這就是一個抽風老鴇在抽風青樓裡跟抽風男人們的抽風故事。
還要收藏專欄!戳我戳我!
需要愛的新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