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車隊匯合後,董小葵才發現這次考古的規模不小,居然有媒體人員隨行。隨便掃了幾眼,在車隊中間的是報社、電視臺的車,還有央視節目組,其中還有錦城交通臺的直播車,說是上次董小葵跟的那個節目,現在又要有新的報道。
董小葵想了想,原來是去年秋末那個貧困留守兒童和山裡學校的案子。因爲市紅十字會以及各大領導對留守兒童的重視,那個幾乎沒有年輕人的山村就作爲典型來看了。原本以爲只是一時興起,過了就過了。卻沒想到還不錯,大半年後,還繼續在跟蹤這方面的主題。
車行了一段時間,都停下來休息。在加油站休息時,董小葵悄悄向考古隊的小徐打聽這些媒體的來意。這才知道不是所有的媒體都是跟車隊搭伴,有些是來以這次考古做節目的。比如,央視節目組,就是有這方面的節目要求。錄製組直接就過來,說如果有價值,就會全程直播。
“還真夠無聊的。這早期就來,諸多不便的。”董小葵撇撇嘴。
“可不是。這看這似乎很重視,很風光,別的考古隊還很羨慕,其實很累贅的。因爲有他們在,還要顧及他們。而且每次來的都不同一批。有些人又不太適應野外的生存,都不讓人好好研究。有時候興致來了,他們要直播,還要配合他們。哎呀,你不知,一系列的配合下來,工期又要無限拖長。考古這個,對於周圍環境也是十分敏感的,有時,一切不對,又得拖。唉!”小徐十分苦惱。
董小葵一笑,又寬慰他說:“不過任何好事都麻煩,任何麻煩事都會有好的一面,媒體介入其實也算是好事了。考古隊的經費來源會寬泛一些。有利於更好地研究。”
“那倒是,大約只能如此寬慰了。”小徐回答。甜甜一笑,露出酒窩,是個漂亮的小夥子,大約考古太久。身上也有一種古典的氣質。
董小葵也是一笑,拿了礦泉水狠狠喝了幾口,跟小徐繼續攀談,說有關神話體系的事。小徐也有這方面的研究,也大口喝水。這才說:“你的研究我看了。很獨特的切入點,讓沉悶的研究都鮮活了。而且那研究也十分靠譜。我有時還在想,你一個大學未畢業的小女孩,這研究到這份兒上,真讓人驚訝。我甚至想或許你有十分強大的導師,或者研究團隊。是不是?”
小徐似乎十分有興趣,董小葵不由得抿脣一笑,說:“一直是我自己研究。不過,有個朋友對我的影響很大。他是個天才式的人物。他收集很多典籍,包括很多孤本。甚至做了批註。只不過,他太忙,身不由己,便不能研究這些,只能我來做了。”
“你很愛這個人。”小徐篤定,因爲明淨的笑,酒窩更明顯。
董小葵不由得訝然,自己對他的愛已經這樣明顯了麼?連不太深交的小徐都看出來了。她問:“怎麼這樣認爲?”
“講到他,你臉上有一種不一樣的神色。嗯,最重要的一點。你說他忙,沒法研究。那麼,他是極其喜歡這研究的。或者說這研究是他的夢想。你未必這麼喜歡這研究,可是因爲是他沒法親自實現的夢想。你便去做。這還不夠麼?”小徐一一分析,十分得意的模樣。
董小葵笑而不語。小徐調皮地誇自己,然後有嘖嘖地說:“不知誰這樣有福氣,能得到另一個人如此對待。”
“也許是我的福氣。得那樣一個人的對待呢。”董小葵小聲說。不自覺地想起他的臉,想起他有些生氣地說“董小葵,你就不能說‘仲霖。我在這裡等你回來’麼?”
仲霖,我在這裡等你回來。董小葵心中默唸,小徐有些八卦地湊過來,低聲問:“什麼樣的人?”
“秘密。”董小葵面含偷笑。
小徐還要說什麼,他的電話響了,是錄製的搞怪鈴聲,一個小孩子在喊:“老公,老公,電話,電話,老婆來查崗”。
董小葵一口水差點沒噴出去,竭力壓制笑,卻還是一臉幸災樂禍,問:“老婆來電話了啊?”
“她設的。”小徐臉一紅,拿了電話到一旁去講電話。那神色應該是跟極爲親密的人講,神色全然柔和。
自己跟許仲霖講電話,也應該是這樣的吧?董小葵不由得一笑,還是覺得口渴,又從車裡拿了一瓶礦泉水喝。
其實五月的天氣並不熱,也沒有太陽,但云層很厚,天上白晃晃的一片,讓人有些眩暈,風吹來,卻有些刺骨的涼。
董小葵覺得煩躁,將外套扔在副駕駛上,只穿了長袖的棉布襯衫,紮了馬尾,十分乾練的模樣。車隊一直行得很慢,說蝸行不爲過。因爲有幾個司機不太習慣這種山中公路,尤其是不時有石塊從石壁上掉落的。
整個車隊的速度慢到沒有及時到達目的地。雖然這邊的路較之從灌縣那邊進山要平坦得多,但總還是山中的公路,許多車不熟悉路。媒體的車建議先休息,第二天一早再出發。考古隊也怕晚上行車出什麼事。於是,在山中一塊平地安營紮寨休息。五月天的山中夜晚其實很冷,董小葵就在車後座扔了睡袋,胡亂吃了一包泡麪,往睡袋裡鑽。開了大半天的車,其實很累。但不知爲何,最近老是失眠,睡得不踏實,稍稍一點響聲就驚醒了。
難道是太思念他的緣故麼?董小葵抱着膝蓋,不知不覺又開始想念他。最近,想念他已經成了一種習慣。窗外是阿壩州山區連綿的山巒輪廓,山中濃霧瀰漫,半圓的月若隱若現。
這一秒鐘,他又在何處呢?會否也在這樣的山巒中穿行,或者在安靜地注視着周圍的一切?他曾說過不要想象他的工作。因爲她無法想象。是比電影裡更驚心動魄的存在,但仔細看來,又沉悶枯燥得讓人覺得沒有一絲的趣味,每一分每一秒都要精確地計算。可是董小葵仍不住去猜測他的工作,仍不住去想自己的男人在工作的模樣。
想了一陣,她擰了隨身攜帶的手電筒,在記事本上,用鉛筆寫此時此刻的景色與心情。以及對他想說的話。
一定要讓他平安。這一次重逢,我會親自對他說我多麼的想念他。愛這個男人,她願意讓他快樂幸福。寫完心情,關燈。塞了耳塞。在音樂裡沉沉睡去。
就在沉沉的昏睡中,音樂忽然中斷,電話忽然響起。是普通的鈴聲,也就是說是陌生的號碼。原本已在睡眠中的董小葵被驚醒。如果這電話不是許仲霖打的,就是陌生的騷擾電話。反正這幾年。這種半夜三更響起的電話不少,很討厭的。
她挪了個姿勢,摸了一陣才摸起電話,迷迷糊糊地“喂”了一聲,她其實期望聽到許仲霖帶着輕笑的聲音,低低的,有着寵溺,他會喊:“石頭,想我了麼?”
可是,那端久久的沒有人說話。又是惡作劇?董小葵睡意全無瞧了瞧車窗外。依舊是月色朦朧,隱隱山巒。
“請問是誰?”董小葵耐着性子問了一聲。對方依舊沒有回答。
董小葵拿出手電筒瞧了瞧電話號碼,因爲已經接通,看不到歸屬地。也不是自己曾見過的號碼。她只好又將電話拿到耳朵旁問:“這深更半夜的,若沒別的事。我掛電話了。”
對方這才急急地喊了一句:“別。”
那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聲音很沙啞,像是重感冒鼻子不通,還帶着咳嗽。不過聲音還算熟悉,只是一時無法確定到底是誰。她鬆一口氣,覺得不太好。卻還是問:“你是?”
“你聽不出我聲音。”他說,語氣有些沮喪。
董小葵還沒弄清這人到底是誰。聽得他這麼說,心裡也慎得慌,不由得問:“你感冒了吧?”
“嗯。重感冒。”那男人回答。
“你聲音都這樣了。我一時,一時——,總是認不出。”董小葵訕訕地說,暗想這人到底是誰,可一時無法判斷。那邊卻只短促輕笑一聲,然後寂靜無聲。再過幾秒鐘,電話已經被掛上。
董小葵拿着電話,這下是真無法入睡。看了看電話,凌晨五點二十分。她起身刷牙,梳洗,煮方便麪,啃了一個蘋果。天才矇矇亮。
她圍了寬大的圍巾,在周圍走了一圈。山裡的寒氣還真不是蓋的,加上早晨的溼氣。渾身都似乎沒有熱氣一樣。
“山裡的氣候還真是惡劣。這都五月天了。”董小葵撇撇嘴,擡頭看越發亮堂起來的山尖,不由得又想到昨晚的電話,那聲音絕對不是許仲霖。如果是他,即便他重感冒到什麼程度,她都能一下子聽出來。他對她說話,總是不一樣的,寵溺、溫柔,有略略的霸道;就像是在人潮洶涌中,他不是最帥的那個,不是最顯眼的那個,不是最偉岸那個,但她卻能一下子就找出他來。
或者,這也是自己對他太熟悉太在意了吧?那麼,昨晚打電話來的人到底是誰?應該是自己認識,卻不熟悉的吧。既然不熟悉,他又有什麼好生氣的?董小葵聳聳肩,覺得還是應該打個電話過去。不然,似乎不是很禮貌。
於是,她按着那個號碼撥過去。那邊一直是長音,一直沒有人接。董小葵又打了三次,依舊如此。也許是太早了,人家還在休息。她決定晚些再打過去。
車隊裡的人也起身在收拾,用餐。等到太陽升起,霧氣散去。整個車隊才徐徐前行,在午餐是時分纔到達考古現場。
整個考古隊租借了附近山民的房子,都是土坯麥草房。土坯的牆,竹搭的樑柱,上面的麥草梳理得很平整。看起來很有一種田園風光的意味。媒體的幾位城市妹子興奮得大叫。但生活在鄉下的董小葵卻知道那意味是貧窮。在她的記憶裡,小姨嫁的那人家就有很長一段時間住着這樣房子。她曾有幾次在小姨家過夏天,外面下暴雨,屋內大雨。有時,被子都沒有一處乾的。後來,讀到杜甫的《茅屋爲秋風所破歌》中的“牀頭屋漏無干處,雨腳如麻未斷絕”“長夜沾溼何由徹”,她總覺得杜甫是爲小姨一家寫的。好在後來,小姨父還算勤勞,將茅屋換成幾間瓦房。這就是生活。而偶爾住一住的人,稱之爲浪漫。
董小葵和考古隊一起搭夥,是自己做飯。吃了午飯,去看現場。首先讓她震撼的不是那大約兩百平米的古蹟。以及周圍還沒有正式刷出來的地帶,而是旁邊已經清理過的地陷。
“這土質容易地陷?很黏的土質。”董小葵蹲身看這個。旁邊的人已經在看裡面的不滿歲月塵土的器皿等。考古隊隊長已經在詢問先前來的隊友這裡的情況。董小葵自然不肯放過,於是沒繼續思考地陷問題,而是去旁聽考古隊所得。
原來這也不是墓葬,而應該是一個部落生活的地方。先前來的考古隊隊員說。經過初步的分析,這一塊遺蹟或許能延伸到那邊山下,是不是繼續往裡延伸,就不清楚了。這地方是個龐大的遺址。從現有的生活遺蹟來看,還不屬於少數民族部族。因爲據文獻記載以及一些典籍研究,當時蜀中的少數民族部落沒有這樣發達的生活方式。
“那麼說,可能是避禍蜀中的秦朝民衆。”有人提出來。
“避禍蜀中,據說有秦朝有一支能征善戰的軍隊奉秦始皇命令征戰關中,可是神秘失蹤。後來,有傳言。他們入蜀。算作是自夏商時期過後,第二支入蜀的軍隊。不知可能是這的遺蹟麼?”董小葵提問。
考古隊的老陳最喜歡秦朝歷史,立刻搖搖頭,說:“從現在遺蹟來看,完全沒有戰爭的痕跡,或者說不是當時軍隊所使用的習慣。像是一個部落,很生活化的,比如,這塊來看,就應該是當時部族祭祀的地方。看,這個土臺。”
老陳指着一塊似乎石化的土臺爲大家解說。
“有沒有可能是軍隊進入蜀中,解散,卻怕秦軍入蜀。所以避禍,於是進入阿壩州的山中,成爲普通民衆生活。”董小葵推測。
周圍的人開始竊竊私語,老陳呵呵一笑,說:“小葵的推測也不無道理。不過,如果是能征善戰的軍隊。在生活上會留下一點點的痕跡。軍中的人,會有些改不掉的習慣。這還得繼續研究下去。目前看來,還沒有證據表明。”
“也許,爲了避禍,刻意迴避自己的生活習慣呢?”董小葵又提出一個假設,周圍又是竊竊私語的,甚至有人以目指指點點。董小葵也覺得自己這樣提出來,似乎不妥,畢竟在這裡,她年紀最小。所以,她連忙說:“陳叔,我並不是針對你。我只是想到這個可能。”
“嗯,這也未必沒有可能。小葵是個勤奮的好孩子。我先帶大家看看周圍,研究幾天,咱們再來瞧瞧。”老陳爲人和善。
董小葵點點頭,拿了相機在周圍拍攝。一直到了下午,身上出了薄薄的汗,黏黏的不舒服。回到租借的屋子休息一下,這纔想起應該給媽媽打電話的。於是撥通媽媽的電話,報平安,三言兩語地說這地方還不錯,讓媽媽不必擔心。媽媽詢問再三,得到董小葵肯定的答覆,這才放下心來,說:“猴子很乖,吃炸魚。不過,就是愛睡覺。”
董小葵呵呵一笑,想到什麼,又說:“媽,這天氣暖了,你注意休息,最近總覺得氣候怪怪的。午後,收了攤子,就不要去菜地裡幹活了。最近,菜地裡的茄子、辣椒都能收了,就不要再想着種別的了。我們娘倆夠吃的。”
“知道了。你也好好照顧自己。山裡溫差很大的。”媽媽說。
這句話在媽媽爲自己收拾行李的時候,就說了很多遍。董小葵聽得暖暖的,安慰,說:“媽,我謹遵教誨。好了,我去忙一會兒。”
董小葵掛上電話,燒水沖泡了一杯綠茶,這纔想起昨晚的電話,於是又按着電話號碼撥過去。那邊依舊沒有人接,董小葵打了三次,依舊如此。她暗想:我的禮貌足夠對得起你了。人一生要遇見這麼多人,世界這麼大,我沒必要都記得的。
她掛上了電話,覺得不妥。又發了一條短信:對不起,我給你打電話了,你沒有接。昨晚,迷迷糊糊,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你是誰。
她發出短信,就將剛剛拍攝的圖片進行處理。新建了文件夾,取名考古20080509,這是她喜歡的方式。每個文件夾都標明性質與時間,便於尋找。
她將所得的資料整理,放到相應的文件夾裡。又在那個以遊戲方式來書寫的神話故事裡加入了新的東西。今天在考古現場剛剛得到的靈感,無論秦始皇那支能征善戰的軍隊是不是消失在這裡,但在神話故事裡,這是一個神秘的所在,足夠成就一段很好的劇情。
在董小葵看來,研究是大形,而故事就是大形上的藝術加工。兩種互爲依託最好。
在想象力方面,她向來十分自信。寫了好一會兒,夕陽在山,山中起霧。對面屋外,那位坐着竹椅子的節目製作人在那裡曬着餘暉哼歌。董小葵這才直起身子,發現手機信號又不太好。將手機挪了一個位置,這纔有了信號。
在這樣的深山中,依舊有信號,董小葵在佩服中國移動的強大時,看到提示有一條新短信。她點開,上面寫:如果是那個人,只是呼吸聲,你就知道了吧?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