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李斂楓告別,在冬日暖陽的初冬錦城街頭。和暖得不像話的天氣,若不是金黃的銀杏葉將錦城裝點得妖嬈,倒還真錯覺是春天來了。
彼此承諾永不相見。這其實是一種殘忍,即便對方只是普通的朋友。所以,董小葵並不願意。
只是,她沒有辦法,因爲她不愛李斂楓,或者說她愛不上別人。於是就不能給李斂楓任何一種希望的假象,更不能擾亂他的步調。遠離就是唯一的解。
她看着出租車外那些偶爾飄落的黃葉,車上電臺里正在播旅遊節目,女主播甜美的聲音說着近段時間天氣晴好,錦城周邊各處風景極美,市內幾大公園裡可以賞銀杏黃葉的震撼之美。
她瞧着車窗外,像是什麼都沒想。又像是想了許多,心裡有些空落落了。良久,董小葵才似乎找到一個停歇地,想起李斂楓方纔說許二下個月底要跟歐陽家的歐陽薇訂婚了。董小葵聽說過歐陽薇,只是聽說過這個名字而已。還是上一次,許二帶她去陳少的別墅打牌時,她聽見陳少問歐陽:“你妹妹最近回來了?”
“你說薇薇?”歐陽問。
“是啊。她不是去法國了麼?”陳少撥弄茶杯,卻是莫名地瞧了董小葵一眼。當時,董小葵不知,如今算是知道那一眼了。敢情那些人早就知道許家相中的人是歐陽薇。
“嗯,是回來了。好了好了,別提她了。那丫頭被寵得太過,性子強勢,不喜歡。”歐陽十分不耐煩的,又瞧了在一旁靜默的許二。
董小葵想到當時的情景,不由得抿脣,露出一抹諷刺的笑。原來大家早就知道,而唯一被矇在鼓裡的,就只有她。大約那些人像是看待動物園裡的猴那樣看待她的靜默如水吧。
董小葵不由得低下頭。看到自己手背上素淨的皮膚,那串有些滄桑的銀鐲子。
你只能是這樣的。董小葵對自己說。終於還是有淚滴落在手背上。不過,只是一兩滴而已,再擡起頭。她卻又覺得輕鬆。他訂婚了,她那一點點的念想都沒有了,以後就可以去找一個靠實的人,去過平淡生活。
默言給的地址在她家附近的一家茶樓,有點西式的裝潢。不是董小葵的範兒。對於從大家族出來的董小葵來說,即便是沒落的董家,茶道也是必須傳承的內容之一。董家不僅有自己的茶道,還有幾棵傳承很多年的茶樹,自然也有一些新的品種。而泡茶的技術與藝術,則是董小葵從記事開始就被爺爺和爸爸教導的。
茶道是中國古代文化的精髓部分,在西式壁畫裝潢的茶樓裡,總是讓人不自在。她找到桌子號,是一位長相還算周正的年輕人,默言正在跟他低聲說話。
董小葵站了站。還是走過去。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默言互相介紹,也是客套地說了大家都在城市裡打拼,多個朋友總是好的。
這句話其實是給雙方退路,給雙方臺階,也緩和一下氣氛,不至於讓雙方都難受。
董小葵對那人點點頭,到底不知從何談起,於是彼此沉默,默言自然是藉故超市有事要忙。先撤了。
兩人沉默了許久,都只顧茶。一壺茶喝得淡了,那男人才有些緊張地說:“我——,初次相親。沒什麼經驗”
董小葵一聽,一下子就繃不住掩面笑了。這一笑,算作緩和氣氛,倒是打開話匣子。談到後來,到底有諸多的不合適,於是臨走時。董小葵結了自己那一份兒錢。說:“我明人不說暗話,最不喜歡曖昧。張先生適才的要求,我恐怕達不到。我不是能在家當專職主婦的人。”
“董小姐——,我只是——”那男人有些尷尬。
董小葵一擺手,說:“張先生條件優越,着實不錯。只是,我們不適合。”
“這才第一次談話。”那人說,又覺得是自己說多了,有點失了尊嚴,於是閉了口,慢慢站起來,臉上終於有些難看。
“張先生性格開朗,也不是藏着掖着的人。剛剛已經跟我講得很清楚。總之,今天能認識張先生,很高興。”董小葵伸出手。
那張姓男子終於一笑,握住她的手。於是,這初次的相親就在親切友好的氣氛中結束了。事後,默言有追問過爲什麼啊。說這男子十分傳統,有着古典的修養,文學才華也十分高,十分書卷氣,工作單位也很好,爸爸媽媽都是退休教師,這男的又是獨生子。
“不適合啊。他需要的一個能在家做專職主婦的。”董小葵回答。
默言一時沒說話,許久才說了一句:“你的理想不就是相夫教子麼?在家做專職主婦,也並不影響你寫出打動人心的作品。不用去理會外面的紛紛擾擾,這不是你內心的想法麼?”
這句話一語中的。這確實是董小葵想的,賺一筆錢,在小城買一套房子,和一個有擔當的平凡男子結婚,丈夫在外拼搏,她在家相夫教子的,空閒就寫自己的作品,研究中國神話。
董小葵被默言說中,一句話也不說。默言確實毫不留情地指出:“目前,你還沒有從那個人的陰影裡徹底走出來。所以,你不適合相親。你大約看到別的男子,都潛意識裡拿了那個人與之相比較吧?”
董小葵低頭喝水,默認她的說法。良久,默言敲了她的腦袋,說:“無憂,你怎麼就這麼死腦筋呢?你們之間的形勢,你還看不到麼?”
“看得到。還需要一些些時日而已,你別擔心。”董小葵將手中的玻璃杯子放下,熱水的那一點餘溫在冬日裡迅速流走,她的手指又冰冷異常。
“哎,有些人相遇是緣,有些人是怨,有些人是冤,有些人就是孽。解得開解不開都靠自己領悟。只是年少的那段彎路終究是要自己去走的,我幫不了你。唯一幫你介紹一些我認爲還不錯的人,也許有你見着還能對眼的,就將就着吧。什麼金玉良緣,天造地設。都他孃的是文學作品裡忽悠人的。等你到了真正面對生活的時候,你巴不得將那些鼓吹愛情萬歲,麪包如糞土的小說作者拖出來狂扁。湊合着不錯就行了。”默言說到後來已經十分激動。
董小葵一邊點頭,一邊料想她也是有着故事的人。有着一些深刻的往事。
“呵呵,默言姐又在講人生哲學了。”弄琴從屋外進來,將流蘇披肩拿下來,換了拖鞋走過來。
“你怎麼來了?不是說今天晚上有課麼?”默言問。
“嗯,今天晚上有課。所以,我過來蹭飯,順帶看看你們,許久沒見了。”弄琴往沙發上一坐,就大喊一聲:“麻將,過來。”
麻將是默言養的一條蘇牧,最喜歡睡覺。聽到弄琴說呼喊,也只是瞧瞧她,繼續睡覺。董小葵在一旁笑,倒是想起乖巧的龍飛虎翼來。想起在寧園的點點滴滴。
想了片刻,忽然清醒過來,覺得自己不該再惦記着跟他有關的任何事了。她搖了搖頭,弄琴卻是說:“無憂,這要徹底結束一段感情,你就要開始一段新戀情。哼哼,盡情去愛吧,姑娘,莫負良辰美景啊。”
“懶得理你。”董小葵捏捏她的臉,起身去幫默言洗菜。其實她也是這樣想的。應該找個什麼人來愛,就會忘了那一個人。
從那天起,錦城破天荒的日日晴好。董小葵也開始了另一種生活:除了工作、睡覺外,就是相親。
她從一名尷尬不自在的初次相親者。逐漸變成了相親的老油條。從最開始的不自在,到後來的遊刃有餘,應付自如。甚至將相親提到了娛樂的高度。
不過,一場場的相親都是鑼齊鼓不齊的。有時候,是董小葵覺得人家不適合,有時候。是人家覺得董小葵不夠他的標準。
當然,相親會遇見形形色色的人。記得有一次,有個所謂的某化妝品銷售經理。本來印象不錯,談吐十分了得,卻不料後來竟然越說越起勁,向董小葵推銷化妝品了。
董小葵訝然,當即認爲這人公私不分,不適合。於是,藉故走了。
還有一次,還遇見帶了母親一併來相親的。單親媽媽對於她懷着莫大的敵意。董小葵心裡哀嘆,最後不得不在這位母親提出苛刻問題時,微笑着說:“我想我不符合你的要求。”
同時,她心裡惡毒地想:你兒子能娶到老婆纔怪。
諸如此類的事太多,以至於董小葵後來都不是抱着找個人一起過的目的去相親,而是爲了做一期“今天我相親”的電臺節目而去的了。
默言和弄琴一開始還說一說董小葵,後來也懶得說她,連安排相親都懶得折騰。拿默言的話說:“爲了你的幸福,我都快將人得罪光了。小祖宗啊,你就將就挑一個吧。”
董小葵說:“我已經儘量降低標準了。”
這話一出,弄琴和默言同時“呔”了一聲,各自走開了。董小葵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穿了鞋子,說:“我走了。”
默言從廚房衝出來,說:“只是隨便說說你,你就這麼小氣?”
“我怎麼可能小氣。是今天有急事。我要趕回電臺去。”董小葵穿了大衣,其實,她只是想一個人靜一靜。
“吃了飯我送你。現在交班時間,也不好打車。再說,這天似乎又要下雨。”默言看看窗外,光禿禿的樹,幾片枯黃的葉子似墜非墜地掛在那裡。
“不用,這月底了,電臺總是有得忙的,你知道。”董小葵扣好大衣,拿了包推開門往外走,麻將卻在她腳邊蹭了兩下,撒嬌地叫了兩聲,然後走開了。
她摸着門,倒是一愣,直覺這不是麻將,而是虎翼。心裡到底悲傷,後天就是他訂婚的日子了。
“哎,你這傢伙。電臺的事忙完,過來喝湯,我燉一些大骨湯,今年寒潮一**的,比去年冷多了。你一個人,最近又忙,想必是懶得燉的。”默言只得退而求其次。
“我看看吧,不知忙到幾點呢。”董小葵對默言扯出笑容,又極快地轉身往小區外走去。
她只是想一個人呆這幾天。即便再寧靜如她,說不難過是騙人的。雖然,他們沒有過什麼承諾,沒有過什麼開始,可是有過程。從相遇、相識到一起走的那段日子,生死一線也是經歷過的。
她即便是董家浸潤出的女子,是從小就要爲自己做主的女子,孤兒寡母看透人情世故,嚐了親情冷漠的女子,她卻也畢竟年少,遇見許二,她也曾做過許多的美夢。
站在街邊等車,風吹面如刀割。錦城今年真是冷得異常。果然是下班時間,她站了好久,纔打到一輛車,在住處附近找了一家羊肉火鍋店,叫了一份兒單人鍋。雪白的羊肉湯,熱氣騰騰的。
這家店生意十分火,基本上都客滿,周圍都是一羣朋友或者一家老小一併在一起,吃得熱鬧非凡。於是,愈加地顯出她的形隻影單,原本,一個人吃火鍋就是讓人感覺很奇怪的。
董小葵便以別人的熱鬧爲背景,在這裡刀槍劍戟地吃。是的,她向來認爲火鍋就是要吃得夠江湖,夠刀光劍影,才能將心中的不快都拋出去。還有,這樣的冬天,這樣的落寞,就一定要吃火鍋,纔會感覺暖,纔會有勇氣一個人穿過寒冷走回家去。
她也不知吃了多少,總之,覺得全身都很暖,沒有剛纔那麼難過,才結了賬,走回家。是老住宅區,有高大的林木掩映,偶爾有公交車急忙過去,兩邊的店鋪都上了些年頭,連霓虹燈牌子都像是睏乏的人睜不開的睡眼。周圍自然寂靜,所以,當她爲那個號碼專門設置的來電鈴聲《eversleeping》響起時,竟然讓她的心痙攣一下。
董小葵有些手忙腳亂地去摸出電話來,看到屏幕上顯示他的名字。她卻猶豫了,其實她有些怕許二親口跟她說:“我要訂婚了。”
她就站在陰暗的樹下,看着刺目的屏幕上,他的名字跳躍,耳畔是那蒼涼飄渺的女聲在唱着《eversleeping》,她一直看着,沒有伸手去接。後來,電話終於停了,董小葵鬆了一口氣,卻不料電話又響起來。還是許二打來的,她沒接,他繼續打。不依不饒,如是再三。她終於接起來,聲音都有些顫抖,問:“有什麼事嗎?”(,